第20章

一百年前我眼睜睜地看你離去,一百年後我期待着你回到我這裡,滄海變桑田抹不去我對你的思念,一次次呼喚你,我的一九九七年。

戚小沐和傅卉舒參加中考的這一年,是很有意義的一個年份,因爲在這一年,香港迴歸了。

6月30號上午8點,戚小沐和傅卉舒打開了電視機,一口氣看到下午五點。父母下班回來,坐在她們身邊一邊包餃子一邊聊天看直播。不止他們,在這一天有很多人,不管是正在準備高考的學生還是正在修建大廈的建築工,大都會抽出一點時間來看一看電視。

年紀大點的還是有些信老天的,比方說結婚了要挑個陽光燦爛的好日子,要是陰雲密佈就會得覺得有點不吉利。戚金貴就信這個。那天的香港正在下雨,他跟許多老人一樣,一看那邊是這樣的天,直播現場的氣氛又比較嚴肅,禁不住的擔心,能安安穩穩的回來嗎?不會出事吧?

黨跟人民羣衆是緊緊聯繫在一起的。CCTV的記者或主持們不知是在私底下商量過,還是默契度非常高,他們幾乎都在異口同聲的說這場雨“洗刷掉了百年的恥辱”,總之就是下的好極了。

戚大成說:“要是個大晴天,報紙電視上就該說老天都跟着歡慶鼓舞啦!”

傅士隱說:“嗨,就那點話就那點事,就算下冰雹,咱也得說出點寓意來。”

傅卉舒問:“爸爸,爲什麼非要說出點寓意來?”

傅士隱說:“跑步的時候要是喊個一二三的口號,你們跑的就特別整齊,對不對?寓意跟口號一樣,有帶動作用,還有象徵作用,等你再長几歲就會明白啦。”

傅卉舒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把父親的話記到了心裡。

下午4點39分,末代總督彭定康同志坐在帶有皇家標記的黑色勞斯萊斯里,在港督府花園繞了三圈之後離開,他繞圈的時候,白巖鬆曾說過一句話,他說:歷史的車輪不會原地轉圈。這句話曾讓不少人感慨過,激動過,但是,戚小沐表示了懷疑:“他這句話說的不嚴謹。”

傅卉舒問:“哪裡不嚴謹了?”

“很多大學問家都說過,歷史會重演。他比那些大學問家還厲害?克羅齊都說,死亡的歷史會復活,過去的歷史會變成現在。廖沫沙也說,歷史是進化的,但有時總使人感覺它是在重複過去。所以我說,他說的這句話不嚴謹。”

“那你說句嚴謹的讓我學習學習。”

“嚴謹的,我暫時還沒想好,反正我覺得,真正不會在原地轉圈的,只有時間。”

戚小沐說這句話的時候突地沉靜了不少,這種沉靜不是做作,而是由內而外的,自然而然的流露出的一種沉靜。

這個樣子的戚小沐,傅卉舒曾經見過幾次,每當戚小沐畫畫入了迷,或者看書思考時,她的身上都會罩上一層這種帶着天藍色的沉靜。這種沉靜讓傅卉舒感到陌生,可是,這種陌生似乎又有着一種致命的吸引力,它捉住她的視線,並抨擊她的心,一下,兩下,三下,似乎,只是似乎,心跳的比平時快一點。

這一晚,傅卉舒和戚小沐與千千萬萬個國人一樣,一直坐在電視機前,直到看完交接儀式纔去休息,她們也跟許許多多的同齡人一樣,在看到英國士兵鴨子似的走路和立定姿勢後笑的前仰後合,在看到五星紅旗和紫荊花旗冉冉升起的那一刻激動的差點老淚縱橫,並且意氣風發的樹立了一個遠大理想:“勿忘國恥,奮發圖強”。隨後又重點針對這一遠大理想的後半截,即“奮發圖強”,做出了十二字的具體解析——仁者愛人,大仁不仁,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馮燕和李清芳聽到這十二字的解析,下巴整整半個小時沒合上——想說點什麼,又不知該說什麼好,所以合不上。

傅士隱和戚大成看着兩個孩子,說不出應該欣慰還是應該遺憾,單純的孩子有着單純的熱愛,他們爲此感到欣慰。而他們自己卻早已不再單純了,遇事不再那麼容易激動了,他們知道,兩個孩子遲早會像自己一樣,變得不再那麼單純——這就是件比較令人遺憾的事了。

香港迴歸後,戚小沐和傅卉舒看了一部對她們有着深刻影響的原聲大碟——由湯姆漢克斯和丹澤爾華盛頓主演的《費城故事》。

這部同性題材的電影中關於愛人和被愛的權利,尊重與平等的權衡,救贖與自我救贖的故事,直接衝擊了戚小沐和傅卉舒的思維模式,她們開始認識同性戀,開始知道,原來兩個男人也是可以相愛的,原來艾滋病人是不應該被歧視的,原來一個人們眼中的“異類”想獲得一個所謂的“常人”根本不在乎的權利,竟是如此之艱難。

戚小沐不喜歡看悲劇,她人夠頑劣,心腸卻軟,看一場悲劇能難受好幾天,早前看的《飛越瘋人院》她就連着難受了三天整。偏偏的,無論文學還是影片,越是經典的越是悲劇的多,她已經爲一本本的悲劇小說憂傷過好幾百次了,實在不願再被悲劇的影片強/奸神經。

她爲悲劇的定義很簡單——凡是主角跟上帝私奔了就是悲劇。很不幸,《費城故事》裡漢克斯扮演的主角安德魯最後當上帝的三好學生去了,所以戚小沐草草的看完一遍後就死活不敢再看了,草草看一遍的後果是,一提同性戀,她只知道是兩個男人的專利,而不會延伸到兩個女人的身上——這應該也算是一種悲劇。

傅卉舒倒是反反覆覆的看了《費城故事》三四遍,她爲沉浸在歌劇中的安德魯而哭,爲充滿愛的葬禮而笑,她似乎漸漸的開始明白,開始觸摸到了一些她暫時只能若隱若現的感覺到,而無法實實在在的說出口的什麼東西。

中考成績下來了,傅卉舒和戚小沐考的都很不錯,父母一高興,帶着她們去西安旅了旅遊。

家長們選擇去西安是有講究的,傅卉舒和戚小沐正處在青春期,身體和心理都在產生巨大變化,人生觀和價值觀也正在這一時期形成並完善,去西安看一看古蹟,讓她們切身感受華夏一族的文化文明和歷史,以旅行的方式去接觸不同的人和不同的生活,讓她們少一些理想主義,多一點對現實的瞭解,對她們的成長只會有益無害。

父母的苦心沒有白費。

戚小沐和傅卉舒隨着父母一起,沒事學學關中方言,張嘴吃吃秦鎮涼皮,睜眼看看兵馬俑,時刻問個爲什麼,在經過長達六天的深入基層體察民情,進宮入殿揣摩聖意之後,倆人都長了不少見識——戚小沐溜鬚拍馬的功夫有了極大提高,傅卉舒察言觀色的本領有了質的飛躍。所以說,旅遊這東西,除了花錢不好,其他的一切都好。

該玩的玩了,該吃的吃了,把西安逛遍了,也該回去了,何況再過一個多星期,高中就開學了。

馮燕任教的高中歷史比較悠久,培養出過不少名人,師資力量和硬件設施都是數一數二的,每年都會往全國各大重點高校輸送不少高材生,升學率一直居高不下,故而,該校是全市聞名乃至全國聞名的一所重點高中。

大家都有這樣一個共識:凡是能考上這所高中的,就等於一根腿邁進了重點大學,兩條腿邁進了普通高校。大家都削尖了腦袋往裡鑽,考的分數一個比一個高,當然,考的分數低而家庭條件好,拿着銀子買進來的也不在少數。比如說,李穎就是其中之一。

高一總共七個班,都在一樓,理科班在一號教學樓,文科班在二號教學樓。每個班的學生人數在60到70不等,一到四班是理科班,其中一班是理科班中的重點班,五到七班是文科班,其中六班有四分之一的學生是買進來的,七班則是特長生們的集中營。

戚小沐和席夢思分到了七班,傅卉舒和杜鬆分到了一班,李穎被分到了六班。

分班這東西,是在高一新生入學前就被校領導規劃好的,學生不可能親自參與進去,監督機制不夠透明,可操作的概率也就比較大。

馮燕剛送走了一批高三生,正好返回來重新教高一,又正好她是重點班的班主任,理所當然的,傅卉舒和杜鬆成了她的學生。她對教書很在行,去年還被評上了高級教師,正式分班前,脖你該揍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分到她的班裡,杜鬆的老孃馬靜同志就是如此希望的。

身材已經發福成水桶狀的馬靜女士第二次登門拜訪,跟第一次的興師問罪不同,這次她是提着禮物來的;跟第一次她差點跟馮燕對着罵起來也不同,這次她的態度禮貌到了極點。跟第一次完全相同的是,一切都是爲了孩子。她請馮燕把杜鬆納入麾下,多加照顧,千言萬語一句話,老師您辛苦啦!

馮燕雖不喜歡馬靜,卻能理解當母親的一片苦心,她說:“杜鬆跟小沐卉舒從小玩到大,多照顧他是應該的。”

馬靜說:“到時你該揍揍,該打打,別跟他客氣。”

馮燕心裡說就怕到時你跟我不客氣,嘴上說:“杜鬆是個好孩子,不用揍不用打。”

馬靜聽了歡喜,說:“你跟清芳都沒怎麼變,還跟二十來歲的一樣,我可是變老啦!看我這身肉,減不下去,氣人!”

馮燕說:“人到中年還是富態點好看,您這是福相,我和清芳都巴不得能沾點福呢,這麼大年紀了,還跟幹蝦一樣,這才氣人。”

馬靜聽了更歡喜,跟馮燕又聊了一會兒,退下了朝堂。

李清芳自然也是希望傅卉舒能分到馮燕的班裡,晨練的時候,馮燕給她吃了一顆定心丸:“以卉舒的成績,肯定能分到我班裡。放心吧,我等會兒再給幾個管分班的同事打聲招呼,別人我不管,卉舒我必須得要。”

李清芳一下子燦爛了:“行,孩子的事,你就多操操心吧。”

“這還用說?這輩子我最心甘情願操心的就倆孩子,一個小沐一個卉舒。”馮燕伸展開胳膊,扭着腰轉呼啦圈,“我懷着小沐的時候就尋思,等小沐大了,就上我學校,我手把手的教她。誰知道這孩子死活不愛數理化,愛畫畫就愛畫畫吧,我跟她算是沒緣份啦!幸虧還有個卉舒,學理科多好呀!以後工作也好找。”

“各有各的愛好,毛/主席不也愛文多過愛理麼。”李清芳把腳放到單槓上壓腿,“我想讓卉舒跟小沐似的畫張畫,她還畫不出來呢,好不容畫個人,還跟鬼似的嚇我一跳,你就別太苛求孩子了。”

“苛求?我敢嗎!小沐那孩子,不,那個奶奶!要是順着她,她還能給你好好幹,要是逆着她的毛,她非給你搗蛋不可!她爺爺寵她,大成也寵她,我總不能跟他們對着寵,結果呢?批評她一回她給我自行車放一回氣!到現在還張嘴三八二十七,氣死我了!成天跟卉舒在一塊兒,怎麼就不會學學人家呢!得了,我認了!”馮燕一想起戚小沐的搗蛋來就頭疼,一不留神,呼啦圈從腰上掉了下來,她把呼啦圈當成戚小沐,踢了一腳。

“你以爲卉舒就聽話了?她可不比小沐聽話。看着乖乖巧巧的,滿肚子小心眼!受了屁大點的屈就跟戚老爺子告狀,戚老爺子再摁我說一頓,也不知道她是怎麼告的狀,明明從沒打過她,戚老爺子看我的眼神偏偏成了虐待兒童和家庭暴力的頭號罪犯,我冤不冤吶!卉舒那孩子,真耍起脾氣來,比牛還倔,一旦犯了倔,我跟她爸都得哄着伺候着才能讓她龍顏大悅,就差再跪下喊聲吾皇萬歲了。”

“唉,你看現在的孩子,人家是皇帝是太陽,咱們是臣子是月亮,這年月,孩子騎在老子頭上就跟狗咬人一樣,常見的很,她們不往老子頭上撒尿反而成了人咬狗,天可是變色了。”

“孩子就是討債的啊!”李清芳大笑着自我安慰:“過幾天一開學她們就軍訓,到時候小沐卉舒累的吐白沫,看咱們還抱怨不抱怨。”

“對對,軍訓!總算有人能幫咱們治治她們了!還是軍訓好啊!我們學校軍訓可不輕鬆,不輕鬆……不行,我得讓小沐做好心理準備,你也讓卉舒做好心理準備吧,真能訓出白沫來!” 馮燕又踢了呼啦圈一腳,不知這次她把呼啦圈當成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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