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爲將門之後,從小到大,昭煜炵經歷過不少事情。悲喜憂怒、生離死別,不過是過眼雲煙,他很早就學會了淡然處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幼年喪父,成年後祖父也走了,家中人丁單薄,他曾經以爲自己已經很看得開,不論是誰從他的生命中消失都可以承受,他不會爲了任何人的離去而痛不欲生。然而現在,他卻忽然不確定了。
身居高位、明槍暗箭,他自從降生以來就一直不時面對種種危機,數度千鈞一髮,將他的心志磨練得冷硬無比,意志更是無比堅定,他曾經以爲這世上不會有什麼事情能夠讓自己心慌意亂。然而現在,他同樣不確定了。
只要一想到裴馨兒可能會死,可能會永遠離開他,他的心臟立刻就會緊縮成一團,然後隨即而來的恐慌幾乎就要將他淹沒了。他完全無法想象,如果沒有了她,他將來的日子該怎樣繼續,他幾乎已經記不得在她回到自己身邊之前,自己過的是怎樣的日子了!
而當他勉強自己冷靜下來之後,卻又發現了另外一個令人震驚的事實——究竟是從何時開始,她竟然已經在他的心中佔據如此重要的地位了?重要到只要一想到她會永遠離開自己,他就痛得幾乎要無法呼吸,整顆心都像是被挖空了,再也找不到可以填塞進來的東西。
這都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他猶自記得她初進門的那幾年,他的身邊只有她,那時他並不覺得她對自己有什麼特殊的意義,不過就是個奉命娶回來的小妾而已,他從不曾珍視過她。不過現在想來,在那個只有他們倆的時期裡,其實早就習慣了身邊有她的存在吧?只是這種習慣太過微小,小到他差點就忽略過去了,後來又有了別人的存在,就更是導致了他的忽視。
但她終究是跟別人不同的,所以他到底還是將她接了回來。或許是年歲的增長、閱歷的增加令她越來越淡然自若、優雅從容,她的聰慧、她的體貼、她的慈愛、甚至是她的疏離都在在令他着迷,然後日積月累,在不知不覺間就攻佔了他的整個心房。
時至今日,她似乎已經變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她若是死了,他生命的一半也就會跟着消失,莫不是整個人都會變成行屍走肉一般?
只要一想到這個可能,他就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整個人都忍不住顫抖起來。
不,她不能死!
他猛地握緊了裴馨兒的手,雙手包着放在自己顫抖的脣邊。她的手冰冰冷冷的,彷彿沒有了一絲溫度一般,讓人感覺不到絲毫生命的跡象,連他的心似乎也一起變冷了,他閉上眼,口中喃喃自語着,顫動的眼眉泄露了他心中的恐懼。
過了半晌,他終於重新振作起來,睜開了眼,那眼中的彷徨無措已經一掃而空。
俯下身子,他輕輕摩挲着她的臉頰,感受着指腹下肌膚的細膩與冰涼,回想着記憶中的軟玉溫香,心中愈發堅定了念頭,柔柔在她的額頭上一吻。
不論用什麼手段,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價,他一定要找到她中毒的原因,一定會從閻王的手中將她搶回來。她是他的,她還要陪着他知道天長地久,還要爲他生多多的孩子,他們的日子還有很長、很長,誰也不能將她從他的身邊搶走,哪怕老天爺都不行!
沒有時間在這裡驚惶恐懼,他站起身來,向外走去,如今可是分秒必爭,哪怕不吃不睡他也一定要將罪魁禍首給揪出來!
而在這一夜,夜不能寐的還大有人在。
宮裡來的兩位老嬤嬤就住在了裴馨兒院子的廂房裡,鶯兒讓出了自己的房間,搬去跟娟兒和蓮兒擠一擠,對此,兩位老嬤嬤身爲宮中的老人,自然是理直氣壯領受了的。
只是其中一個姓劉的嬤嬤顯得有些沉默,另一個古嬤嬤跟她相處經年,又如何能看不出來?於是便問道:“我看你今兒個一直都有些神不守舍的,究竟怎麼了?雖說這不是在宮裡,沒必要事事都小心謹慎,但咱們來了半天,卻是寸功未立,若是皇后娘娘追究起來,終究是咱們的不是。難道你就一點兒都不着急麼?”
劉嬤嬤看了看她,嘆了口氣道:“你當我不知道麼?可是……這件事怕是比我們想象的還要複雜得多!”
古嬤嬤一聽,心中頓時一震,急忙問道:“怎麼回事?你是不是看出什麼來了?”
劉嬤嬤猶豫了一下,站起身來先檢查了下門口,拴好了門以後又走到窗前仔細向外看了看,關上了窗戶,這才走回到桌邊來,壓低了聲音附耳對古嬤嬤說道:“白日裡我瞧了瞧裴姨娘的面色,看她的情形倒是讓我想起了一個人,這個人你也知道的。”
古嬤嬤見她如此慎重其事的模樣,心中本就一個咯噔,聽了這話之後更是有種不祥的預感浮上心頭,問道:“是誰?”
劉嬤嬤的聲音壓得更低了,小道連古嬤嬤都要豎直了耳朵才能聽得清楚,然後在她吐出那三個字的時候一瞬間煞白了臉色。
“司貴妃。”
古嬤嬤頓時便覺得一陣毛骨悚然,四肢發軟,若不是此刻正坐在椅子上,怕就要滑到地上去了。她愣怔了半晌,好不容易纔顫抖着聲音反問了一句:“你……你確定?”
劉嬤嬤的面色也很是難看,咬了咬下脣,道:“我不敢確定,否則也不會一直都在心裡但着這事兒,讓你看了出來。不過你也知道,當初我也算是在那人身邊伺候過的,那人去的時候我也曾經瞄了一眼,情形跟這裴姨娘倒是有五分相似。”
五分相似,那也算是很高了!古嬤嬤又愣怔了半晌,纔好不容易緩過勁來,深深地呼吸着,彷彿要藉此平息心中的恐慌。
“你打算怎麼做?這事兒要上報嗎?”她勉強定了定神,問道。
劉嬤嬤的臉上顯出猶豫不決的表情來,說道:“我也不知道……一來,那人的事情本就是個禁忌,我又沒有十足的把握,萬一提了之後證實不是,那會是什麼下場?就算這是真的,兩人中的是同一種毒,但你也知道當年因爲那事死了多少人?如此犯忌諱的事情,若是惹惱了皇上可怎麼辦?那畢竟是他的生母啊!”
古嬤嬤這會兒也總算是回過神來了,腦子裡能夠正常思考起來,一下子就想到了另外一點,於是接着說道:“二來,如果裴姨娘真的是中了當年那種毒,說明這毒乃是從宮中流出來的,誰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如果是無意的也就罷了,萬一是有心的……”
兩人面面相覷。
如果是專門從宮裡流出來的毒藥,那就是針對着裴馨兒而言的。她們來到這將軍府的時間雖然不長,但卻能夠看出裴馨兒對昭煜炵的特殊意義,萬一讓他知道了自個兒心愛的女人中了宮裡面流出的毒,心裡會怎麼想?而她們在宮中的時間長了,見識的事情也多了,就算是皇后派了她們來,皇帝也似乎很關心這位姨奶奶的模樣,但誰能擔保這件事情就真的跟他們沒有關係?萬一真的是宮中某位出的手,那麼自己這麼一告發,不是給自己判了死刑了嗎?
兩人越想越是心驚,越說越是謹慎,到了後來,彼此相對不出聲了。她們靜靜地坐着,各自低着頭想着心事,雖然彼此之間有着共患難的情分,相處的時間不短了,但長期宮中生活所形成的處處謹小慎微的習慣早已經根深蒂固,這會兒也沒有徹底推心置腹的打算。但兩人有志一同的卻是暗下決心,這件事情絕不能就這麼輕易報上去了,至少在她們找到切實的證據之前,不能向任何人說起!
這廂兩個宮裡來的老嬤嬤被嚇得疑神疑鬼,將軍府另一邊的院子裡也有兩人輾轉反側。瑞蘭和瑞香心中都是惴惴,雖然她們的計劃看似進行得十分順利,但這畢竟是殺頭的事情,萬一失敗,絕無生理,這讓她們怎能不緊張呢?
瑞蘭性子外向,尤其顯得焦躁不安,在牀上狠狠翻了幾個身之後,便一發狠搖了搖身邊的瑞香,問道:“睡了嗎?”
瑞香性子內斂,即使焦躁也不會在面上表現出來,聞言也轉過了身子來,說道:“沒呢,睡不着,你也是?”
瑞蘭深深吸了口氣,努力讓自己的情緒高漲起來,只往那好的方面去想,說道:“我可興奮着呢!只要那裴馨兒死了,沒人在將軍耳邊說我們的壞話,也沒人獨佔將軍的寵愛了,我們可就有希望了!”
瑞香在黑暗中撇了撇嘴,小聲問道:“那東西……真的不會有人查出來嗎?不會有人懷疑到我們身上吧?”
瑞蘭輕蔑地哼了哼,不屑地道:“外面的人哪裡見識過那麼稀罕的東西?再說我們又沒有做什麼引人注目的事情,沒有人會將這件事跟我們聯繫在一起的,你就放心好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