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二人拖着疲憊的身軀再次出現在大街上的時候,四周響起了“捉拿兇手”的吶喊聲,一支近五百人的軍隊從四周潮水般涌了出來,將他們包裹在中間。爲首的兩人騎在馬匹之上,其中一人偏將裝束,另一人滿頭銀髮,黑布遮面,正是在土地廟中殺人的主。
二人暗叫不好,即便沒有軍隊人馬,單以此人武功,他二人已決計逃脫不掉。
葉軒博輕輕拉了一下東方芝珠的手,小聲道:“你輕功好,一會兒我引開他們注意力,你趁機逃走。其他再做打算。”
東方芝珠當然明白他的意思,逃走一人便有了將來營救的機會,於是點了點頭。
這時那偏將道:“你等二人小小年紀,竟幹此傷天害理之事,速速束手就擒,不要逼大爺動手。”
東方芝珠叱喝一聲:“以軍爺眼力,可覺得我二人能殺得這所有人麼?”
那副將一時語塞,看了一眼身邊蒙面人,道:“是不是兇手,到衙門過堂後便可知曉。來人,將他們拿下。”
葉軒博低聲道:“且慢,我有一樣寶貝要獻給大人。”
副將道:“哦,你還有寶貝?你不要施什麼詭計。”
葉軒博從懷中慢慢將那片從古墓中帶出的青銅薄拿了出來,擎在手上,向前走近兩步,佯裝遞上的動作,手腕卻突然發力,青銅片如飛鏢一樣朝偏將的左眼擊去,那偏將躲閃不及,眼見就要打中。
東方芝珠趁機躍起,從衆人頭頂之上向外衝將出去。
電光火石之際,那蒙面人探出兩個手指,竟將那青銅片夾在手中,下意識的瞟了一眼,突然全身一震,用一種異樣的聲音問道:“你是怎麼得到它的?”
葉軒博感到他的聲音有些熟悉,但一時想不起來是誰。他見東方芝珠幾個兔起鶻落,片刻便不見蹤影,緊張的神經方鬆弛下來。
那名偏將只遣十幾人去追趕。然後將葉軒博交給蒙面之人,率隊回營。
蒙面人將葉軒博擒於馬上,往縣衙而去。
是夜,縣衙內,談嘯親自刑訊,極盡折磨之能事,將葉軒博折騰地死去活來。這一夜,葉軒博體無完膚、形神俱傷,這一夜,他終於明白了什麼是人間地獄,什麼是生命的極限。這一夜,他開始像一個真正的男人。這一夜,他忍受住了一切嚴刑,他在心底不住地念着那句真理: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行拂亂其所爲,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第二天,安丘縣村村鎮鎮張貼滿了縣衙告示,內容無非是胡家峪男女老少二百三十五口,一夜之間慘遭屠戮,經縣衙多方勘察,已將一名兇手擒拿歸案,案情正在審理當中。現將此犯人遊街示衆,着力緝拿另一名女犯,望我大明國民同仇敵愾,捉拿兇手,以安亡靈云云,下面有東方芝珠的畫像。
接下來的節目是將葉軒博被投入木籠囚車,沿街示衆。
那場面,可謂人山人海,萬人空巷。男女老幼,俊的醜的,高的矮的,在官府的蠱惑下,在少數政治流氓的煽動下,各各懷着莫大的仇恨,準備了最骯髒的東西來招待這個人類的公敵、殺人不眨眼的魔頭。輿論亙古亙今都是行動的先導。善良的人們,單純的鄉親們,他們既然沒有辨別政治是非的能力,那麼註定是要成爲政治主導者的奴隸。
來了。葉軒博蜷縮在高大的木籠之內,如一頭瀕死的小獸。但沒有人會同情他——唾沫、濃痰、臭雞蛋、爛菜葉子雨點般的落到他的身上,更有甚者包了一包大糞砸在他的身上。大街上頓時充滿了臭烘烘、鬧哄哄的地獄般的氣息。
“殺死他,殺死這挨千刀的劊子手。”
“殺人償命,千刀萬剮。”
“爲死難者報仇。絕不能輕易讓他死了。”
哭鬧聲,叫喊聲、囂雜聲攪作一團。葉軒博蜷縮在囚車一角,一動不動,彷彿死了一般。大哀莫過於心死,葉軒博可以忍受嚴刑拷打,但接受不了狂熱民衆對他的唾棄。一切皆如東方芝珠所料,只是來的更快些,如此局面,又怎能挽回?他註定要揹着萬世罵名,在一番靈魂與肉體的折磨之後,化爲一抔塵埃。
東方芝珠戴了一個斗笠,隱在人羣中,淚水悄悄地流。
局面已經超乎她的想像,然而此時再不出手,恐怕再也沒有機會了。
她甩掉斗笠,一個蜻蜓點水竄到囚車頂上,揚起雙臂,朝四圍的人羣大聲呼喊:“父老鄉親們,聽我說一句,他是冤枉的,真正的兇手是談嘯——”
“抓住她,她就是另一名兇犯。別讓她跑了。”幾十名官兵呼啦向囚車圍了過來,舉槍便刺。圍觀的羣衆也認出她確是佈告上所畫之人。頓時囂鬧起來,聲浪此起彼伏,髒臭東西紛紛拋來。
東方芝珠畢竟年輕,心中又氣又急,逃走倒不是難事,但失去這次機會,葉軒博恐怕真的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她拼命吶喊、疾聲呼籲,可在衆人洶涌的聲濤中,她的言論彷彿驚濤海浪中的一頁扁舟,蒼白無力。
“也罷,不成功便成仁!”東方芝珠抽出佩劍,一朵雪亮的劍花閃動,迅速向自己腹部刺去。她要以年青的生命換來千萬民衆的覺醒,但她錯了,在政治面前,她這樣死去斷然不會有太大的效果。
千鈞一髮之際,一道青光自人羣中射了出來,直指東方芝珠。
那是一個人,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
他眉宇軒昂,一副公子打扮,顯得瀟灑大方,溫文爾雅。此刻,他與東方芝珠並肩站在囚車之上,但東方芝珠的佩劍已經握在他的手中。
東方芝珠自忖領悟武當絕學之八九,但在此人面前,簡直不堪一擊,無論力量、速度均不及對方之一半。此人絕對一流高手。
這人卻沒有給她開口的時間,琅琅言道:“各位父老鄉親,滕州上官白這廂有禮了。”
上官白這句話,如黃鐘大呂,鏗鏘有力,方圓幾裡地的範圍內都聽得清清楚楚。這內力又勝過東方芝珠幾倍。
滕州上官家,與曲阜孔家、東武葉家並稱爲齊魯三架馬車。孔家尚文,葉家善商,上官家精武,傳說上官家人人習武,上官劍法共分九層,每層三十六式,每式七十二招,招招精絕,但迄今沒有外人見過完整一套上官劍法——因爲上官劍法輕易不出,出必殺人,沒有人能在十八式過後而不死。安陽毗鄰山東,離滕州更近,因此這裡的老百姓對於上官家的傳奇並不陌生。
此時上官家站在了他們面前,哪還有一絲喧譁。
連官兵都忘記繼續捉拿東方芝珠,哦,不是忘記,是投鼠忌器,他們需要時間來驗證上官白是敵是友。但凡是俗人,都怕死,而他們正是俗人中的俗人。
靜,似乎不是遊街,不是示衆,而是一位領袖發表演說的文字空擋。
上官白輕輕掃了一眼東方芝珠,用眼神告訴她,我是來幫你們的。
“各位叔伯,各位兄弟,各位姐妹,今天東方白以項上人頭擔保,木籠之內,絕非殺人之人。以此兩童,年紀不過十六七歲,身未長成,力不驚人,縱然引頸相向,斬殺二百三十餘衆,即便心有餘而力不足吧,況且她們絕無殺人動機。因爲那一夜,胡家峪成爲地獄後,二百餘鮮活的生命隕落後,我親眼看見此二位小友默默地尋找倖存者,有眼淚,有悲慟,這難道便是父老鄉親們心中十惡不赦的惡魔嗎?”
上官白聲色俱厲。
東方芝珠自然明白,他的一番說辭,達到的效果是理想的,在場的觀衆至少有七成相信了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