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來臨,天地一正,萬物俱見,唯星海退。有風吹來,細雪落在蓑笠上又積一層,崇定隳專注地盯着釣線,坐在舟上一動不動。
江流斷山絕壁之間,逐漸冰封,水勢愈低,幾次陡降千尺。這一處,流水尚未停下,彷彿是有種奇特的力量,讓冰面橫切了深深的一條線,串着香餌的鉤子就沉在這條線中。
祖逖三人來到附近時,都挺好奇這位獨自在山間垂釣的男子。
“三位道友來這裡做什麼?”
崇定隳被人看了好久,心中開始不自在,一時間都沒釣上魚,偏過頭道。
“見過道友。”三人執過禮。
“嗯?”崇定隳看過那披袍青年,目光一凝。
“咦,匡義,你覺不覺得這人長得像師弟啊?”巫木傳音說。
“確實有點像。”匡義回答。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祖逖眨眼間,心中一動,先開口道:“我們沿江到此觀海。”
“觀海?”崇定隳聞言,反問三人,“冰風海就在前面不遠,三位爲何停下不前?”
“見道友獨釣,欲一觀所釣爲何物。”匡義回答。
祖逖二人點頭,這水中應該是隻有魚,可一來往來的魚兒就是不上鉤,二來對方身邊都沒個桶,總不能直接收進儲物法寶中去吧。
崇定隳看了眼水中,交談道:“我想釣的是妖類。”
三人心中吐槽,妖類都有靈智的哎,再說也不會悲催到來吃餌料吧。
“三日後,水暖時,此地魚怪若鯽之過江,躍過山門,便可化而爲龍,我這香餌所制之法傳自潛山老叟,有引誘之效,不想被那怒水龍王聽說,邀我來證其水族成龍之心。”崇定隳繼續說下去。
三人心中一肅,又在詫異,對方會說出這等事來。
“道友是說,這裡是龍門?”匡義問他。
“龍王定下關卡,不定年歲,若合時宜,便開龍門,三位到時可以看看。”崇定隳頷首道。
“今聞道友言此事,有幸能一觀,在下匡義,”匡義拱起手說,“敢問道友名號?”
“在下崇定隳。”
“崇定隳?”匡義心中記下,又奇怪了,“唉,等等,姓崇?”
“師弟,這人姓崇哎!”巫木傳音說。
祖逖看到巫木在眨眼,不知道在想什麼,猶疑了一陣,沒回話。
反正他倆挺像匡義的隨從的,不介紹自己也沒什麼。
……
人跡不到之處,正是妖精往來之鄉。
流向冰風海的大江,屬怒水分支,沿岸是靈淵國冰風兩族,還有中小數十條河流連通。
在河流源頭處,必有一塊石頭,鑿有龍章天符。今怒水龍王通過龍章天符召告各方,凡後天之魚類,漸暖之日,可往冰風海而去,彼時開設龍門。
後天魚類,已有開啓靈智成妖,其中成不了先天化不了形的魚類小妖,聽到消息,紛紛離羣,想爭一回龍氣。有的百萬裡之遙,卻一路順利遊至龍門處,有的距離不過千里,卻艱險異常,水利不通。
祖逖三人站在山石上,看到已經消融的江水中,好多大魚游來,尚未有哪隻躍過高懸兩山間的龍門。
“說是龍門,不就是彩虹麼。”
祖逖感覺,一開始不說期待那是假的。可待三條長龍到這兒拋了些各色龍鱗,扔了七顆黃澄澄的龍珠,駕起一座七色橋後,他心情就不好了。
“唉,這三位前輩,這麼確定會有躍得過去的嗎?”巫木看向旁邊三名頭生角的老頭子。
這三老的龍角相同,龍鬚反倒不同,分赤、黃、青三色。聽匡義說,這三名雖不是龍族正統,卻也屬真龍近親,並非龍魚互變而成的那種,自然不會太在意底下魚躍多低。這不,跟匡義聊得正起興呢。
只不過……
“道友,我三人修煉至今,也曾觀有一些仙家法訣,一來年歲已大,神體老弱,二來尋得的增壽方子代價愈發重,想憑妙法添些歲數。”青須老者說時,臉上帶有一絲慚愧。
崇定隳執着釣杆,坐定在舟中,聞言說:“道友謙虛了,有這一身神通,天下可行。”
“神道不也有長生之效麼,怎麼還要兼修仙家法訣。”祖逖和巫木冒出疑問,傳音問匡義。
“廢話,後天修神能跟修仙比?”匡義回道。
“我等算是看透了,諸般神通在身,依舊不敵長生二字,像匡義小友前世曾得道成仙,定然活得比我等久些。”赤須老者道。
“長生,說得容易,近千年得道的都是些轉世仙人,能一世修成仙的……唉。”黃鬚老者這裡嘆了口氣,止言。
匡義點頭,正要說什麼,這時異變陡起。
天空、江水都傳來動靜。雲裡清嘯,望去盡在飄落雪花,奔流中魚羣開始大亂,一齊遊向山門的氣勢沒了大半。
“嗯?”祖逖順着匡義的目光看去,什麼也沒看着。
“老泥鰍!”赤須老者遙遙喝道,“你作什麼東西,礙我等試煉?”
那邊雲裡探出黑色蛟首和爪子,一隻爪子上抓住的黃色卷軸隨着晃動,讓祖逖遠遠地感覺到一陣莫名的威壓。
“五帝有旨,在此補靈降雪。”
五帝?
衆皆一驚。
別看冰風海這邊天寒地凍的,不比其他地方風調雨順,實際上,是由於地處大世界的兩極之一,在此施法消耗太大。這無盡歲月,兩極都屬於任你哪一方國如何祈禱,也沒哪個龍族來幹事的地方。
除非天宮方面降旨!
“這雪花好濃的靈氣!”巫木看見落在手心的雪花急速化作肉眼可見的靈氣時,不由輕呼。
“這下麻煩了,”青須老者擔憂說,“天宮下的旨意我們可阻擋不了,也不能施法攔住這麼一大片雪,這落雪對魚龍變的影響可不小。”
“即便施法攔住一小片地方的雪,也無濟於事,怕是化龍後的天賦都有變動。”赤須老者的頭上直冒火苗。
“這老泥鰍居然不提前告知我們怒水,絕對是故意的!”黃鬚老者說,“暫且都沉住氣,待我將此事稟報王上。”
少幾條魚龍變沒關係,若這次一條都沒有,那可就有事了。
“這是昨了?”
“怎麼回事?”
祖逖二人傳音匡義。
“靈雪落水有重音,直入水族之心,彼時靈苗動而神紋閉,化龍會因此受很大影響。”匡義道。
“原來如此。”祖逖表示瞭解。
“這麼說,那糟老泥鰍壞得很!”巫木憤憤不平。
……
雲裡。
烏蛟王開心得很。龍族有自己的劃分,蛟龍終究是蛟。這天下蛟龍那麼多,唯有少數幾條能修成江海神明,得天宮旨意行權,任誰都不得違抗。
“以我如今神道,五轉內外圓滿,再進一步就有資格去爭爭龍王的神位了。”
“咳咳,想多了想多了,修成天龍也不錯,佛道兩門都吃得開。”
烏蛟王盤算着,越想越激動。
它一蛟龍,本事是在發水上,不過區區降雪,有大量法力從法旨中傳出,只需稍稍引導下,實在輕鬆。至於那怒水的三條老龍,切,關它毛事。
“烏蛟,你很忙啊。”
一道聲音傳來。
“嗯?”烏蛟王看到前面的雲裡走出一位翩翩公子,立刻臉上堆起笑,“錦雲公子,您的事解決了?”
雲瘴仙瞥一眼底下的兩個小修士,搖頭道:“你這笑,這稱呼,看來是真的飄了。”
“哪兒的話!”烏蛟王打了個哈哈,“小蛟還有很遠的路要飛。”
“你好歹也是池魚飛變成蛟,這麼阻同類道路好嗎?”雲瘴仙說。
聽聞此言,烏蛟王面色不善:“哼!錦雲瘴,你說話注意點!”說出口,它又覺得語氣太重,低聲加了一句:
“你個閒來野去的,有根腳的哪懂我等有神位的。”
“人人貪戀春三月,留戀春光卻動心。”雲瘴仙好氣又好笑,言語間負手延雲而去。
烏蛟王一臉懵,這老傢伙說的什麼啊,欺負他聽不懂?
“哼!這天下碌碌終生者何其多,不多降勞苦,纔有那少數敢自言‘生而稱帝,誰敢稱王’的先天神靈!”烏蛟王見雲瘴仙的身影快要消失在視野中,不願落了氣勢般叫道。
雲瘴仙還未走遠,聽在耳中,並不作答。烏蛟王還有幾分惱色,這時異變再起。
殘冰破碎,細雪遍流,大江有清嘯聲起。山門間,魚類躍近龍氣聚集之處,雲霧繚繞中,就有六龍飛天。
“開什麼玩笑呢?”烏蛟王發懵,怎麼一下子出現六條。
底下祖逖真切看到,六條魚在魚羣慌亂中首先安定下來,驅羣而動,一躍有千尺之高。這時龍氣匯聚,全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聚形體。
“氣合先天,對妖來說遠比人要難,稟受的氣不同,天性、形體、骨法和相貌,盡皆不同。”匡義說。
“那是自然,人乃萬物靈長,從上天稟受了氣,便在地上成形,考察在地上的形體,便知道人在上天形成的祿命。”赤須老者臉色好了很多,附和說。
“性命繫於形體?這六條小魚後天修煉怕是早已圓滿,可體合先天,卻強忍着未化形,就此逆天改命!”巫木這般讚歎。
“從骨法看,都有三百年了。”匡義瞥了一眼他說。
“匡義小友說的沒錯,已經不是小魚了。”青須老者笑眯眯。
“呃,嗯哼~”巫木扭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