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矇矇亮,張遠川就被一陣婉轉悅耳的鳴叫喚醒了。
這是一種喚作倘鵩(chang fu實在查不到這兩個字,只好取音似)的鳥兒發出的叫聲,倘鵩外表似雞,卻長着三頭六眼,六腳三翅,據麒麟崖素堂的管事說,這種怪鳥屬於上古珍禽,滿世上也就崑崙還存有幾隻。
倘鵩除了長相古怪之外,還有一樁異處:只要它對天一啼,無論你是美夢正酣,還是小眠淺覺,都會立即清醒,再也無法入睡。正因它這樁本事,倘鵩便成了麒麟崖上的報時公雞,專做那擾人清夢的惡事。
下宗二十一名精挑細選的弟子被徵調到麒麟崖已經一月有餘,美其名曰觀摩聽用,其實就是來做個幹些粗活的僕役,可即便如此,麒麟崖美輪美奐的仙家氣象還是讓這一班心懷憧憬的下宗弟子好生興奮了一陣,不過日子一長,新鮮勁頭過去了,對這一切也就見怪不怪,反倒是日日的辛苦勞作讓人叫苦不迭。
張遠川和另外兩個名叫大剛和小田的弟子被分派到了麒麟崖後山服役,這在旁人眼中可當真是份美差,因爲後山是上宗神仙們的居所,按理說是最容易沾到仙氣兒的。可張遠川三人卻是有苦自知,不僅仙氣沒沾到,累的連人氣也快沒有了。
這不,倘鵩剛一叫喚,素堂的王管事詭異如幽靈般突然就出現在了三人的牀頭,兇巴巴地嚷道:“太陽都曬到屁股了,你們三個懶鬼還不給我滾起來!”
張遠川三人好像被扔到熱水裡的活魚,嗖地一聲就跳下牀來,手忙腳亂地穿好衣裳,乖乖站到王管事身前聽訓。
王管事滿意地點了點頭,又擺足了威風,這才吩咐道:“再給你們交代一遍,後山是神仙們的洞府要地,一絲兒也馬虎不得!調你們三個過來那是你們祖上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不要不識好歹!瞧瞧你們三個這懶懶散散的架勢,真是爛泥扶不上牆!……今日就先不要慌着吃飯了,先去把東山的茅廁清理清理,要趕在小神仙們晨課結束之前給我整把乾淨嘍!然後到西峰的蘭苑,那幾十株孤本蘭花也該澆水了,水量都給我記實在嘍,要是出一點差錯就仔細你們的屁股!還有……”
足足花費了一炷香的時間,王管事總算分派完了一天的活計,想想沒有什麼遺漏,這才氣勢昂昂闊步而去。
待王管事走得足夠遠了,大剛衝着他的背影惡狠狠啐了一口,兇巴巴地罵道:“他熊奶奶的!什麼玩意兒!狐假虎威的東西!要不是頂着個管事的名頭,老子一根小手指頭就能戳死他!”
小田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小聲勸道:“我的祖宗,你可小聲點!若讓他聽了去,咱兄弟可有得苦頭吃了!”
大剛氣餒地搖了搖頭,嘆道:“大爺我賠了兩根百年老參,竟然就爲了來當個使喚長工!真他奶奶的不值!”
小田撇嘴道:“你就別抱怨了!誰不是霍光了老底?虧本的又不是你一個!”
大剛兩眼一瞪,氣不打一處來,又指着小田罵道:“都是你這兔崽子!非得跟老子爭!明明一根就能辦妥的事兒,就因爲你小子白白多廢了一倍!”
小田也不答應了:“那能怪我?你可也沒跟我客氣呀!要不是你,我能多花一千兩銀子?”
張遠川聽慣了他倆這般爭吵,已是耳朵都磨出了繭子,不耐煩地擺擺手:“你們哥倆可真行,從上山吵到現在,一日不囉嗦一回就不見黑天!省點兒力氣留着幹活吧!”
小田眼珠子一轉,恬着臉笑問道:“我說張師弟,我們哥倆的老底你可是都摸清了,你上麒麟崖到底走的甚麼門路?”
張遠川頓時頭大如鬥,朝天翻個白眼,轉身就走。大剛咋呼道:“哎!你小子別跑哪!怎麼回回兒一問你,你就躲呀?真他孃的不講義氣!”
麒麟崖上的日子就是這般一日捱過一日,雖說辛苦,倒是慢慢也尋到了不少樂趣。
在東山的溪水旁,張遠川和大剛、小田正一人抱着一個馬桶悶頭苦刷。忽然,小田湊到張遠川跟前,神秘兮兮地問道:“張師弟,你可知道這麒麟崖三代弟子中,最是風頭正勁的第一等人物都有哪幾位?”
張遠川知道小田最能打聽些家長裡短,事事非非,倒也是個熱鬧,便漫不經心地回道:“我怎生曉得?難道神仙也要分個三六九等不成?”
小田得意地說道:“那可不?你也別把上宗這些人瞧得多麼清高,他們到底還不是神仙哪!”
張遠川頗爲捧哏地問道:“那師兄你倒是說說都有哪些第一等的人物?讓兄弟也長長見識。”
小田頓時來了勁頭,把馬桶往旁邊一撂,扯開架勢說道:“要說這第一等人物的頭名狀元,那要數着素女峰的雨蓮仙子,這榜眼……”
張遠川一把拉住小田:“雨蓮仙子?師兄你倒是說的仔細點兒!”
小田要的就是這個效果,笑嘻嘻地點點頭,耐心分說道:“這雨蓮仙子,名叫夏雨蓮,是素女峰月牙洞玉音大師的長徒,據說人要比月宮裡的嫦娥還美上三分,在麒麟崖那是豔壓羣芳的第一美人兒!”
大剛在一旁不服氣地插嘴:“你瞎說甚麼?俺怎麼聽說,仙斗山曇花巖的韓賽霏韓仙子纔是麒麟崖第一美人兒呢?”
小田搖頭晃腦,擺出一副高人姿態:“你這話說得倒也有些來歷,只可惜你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大剛讓他唬地有點**,難得客氣地問道:“師弟,難道還有別的說法麼?”
小田越發得意起來:“那可不?這上宗分成三脈你曉不曉得?”
大剛道:“這我倒聽說過,好像是太清、玉清、上清吧?”
小田指點江山地一擺手:“正是!上清咱先不去說他。這太清卻着實厲害,連着三四代上宗掌門都是出自這一脈,實在是執麒麟崖之牛耳。可是,要論到女弟子的多寡,這玉清才真是當仁不讓的龍頭老大,據說以往麒麟崖上的第一美人兒的名頭,從來就逃不出他們的手掌心。可誰知到了這一代,太清卻偏偏出了個貌比天仙的夏雨蓮,僅憑一人就打壓了玉清所有女弟子的風頭,玉清的女弟子們焉能甘心?這才推出來個韓賽霏,要和雨蓮仙子打擂臺呢!”
大剛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啊!我險些上了惡當!”
小田眨眨眼,故賣玄虛地壓低聲音說道:“這還沒完呢!我聽說,雨蓮仙子第一美人兒的名頭恐怕馬上就要易主了!”
大剛大訝:“這又怎麼回事兒?難不成韓賽霏要勝了?”
小田兩眼一眯,說道:“哪裡呀!這雨蓮仙子有個妹妹,名叫夏雨荷,一年前剛來了麒麟崖。當時吧,上宗的男弟子誰也沒把她放在眼裡,誰知女大十八變,不過一年功夫,竟有要勝過她姐姐的勢頭。聽說,這雨蓮仙子要是比仙女美上三分,那雨荷仙子就要美上六分哪!”
小田和大剛越說越是興奮,張遠川卻在一旁悶笑炸了肺,夏雨荷那潑辣丫頭還第一美人兒?恐怕是第一野丫頭吧!
正想着呢,突然遠遠有一個驚訝的聲音清脆地傳來:“咦?張遠川?你怎麼來麒麟崖啦?”
張遠川眉頭一皺:麒麟崖真不愧是仙家寶地,這地面兒邪呀!說曹操,曹操到!不過現今他大事未成,最怕惹人矚目,節外生枝,是以一直在刻意迴避夏氏姐弟三人,想不到今日倒是在大庭廣衆之下碰了個正着。
既然躲不過,張遠川也只好硬着頭皮迎上前去,揹着大剛、小田衝二小姐使個眼色,便裝模作樣地行個大禮:“小僕張遠川拜見二小姐。”
夏雨荷有些**,不過看到張遠川一個勁兒打眼色,便只好應付道:“免禮,免禮,你快些起來吧。”
說罷,也不管旁人,把張遠川拉到一邊,低聲問道:“你又使甚麼鬼心眼兒?”
張遠川感到大剛和小田二人的灼灼目光似乎都能將自己的後背融個大洞,不禁苦笑道:“我的小姑奶奶,你也忒莽撞了!你又不是不知我的身份,就不怕給我惹來麻煩?”
夏雨荷嗔道:“膽小鬼!我不說,你不說,能有甚麻煩?”
張遠川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我就是怕你如此,來了麒麟崖纔不敢去找你!”
夏雨荷大眼一轉,笑眯眯地問道:“你如今裝成了我家的下人,卻是不怕了吧?”
張遠川點點頭,老實說道:“虧你幫忙,倒也能搪塞一番。”
夏雨荷笑道:“那便好,明日你就陪我到山下逛逛崑崙鎮吧!”
張遠川大驚失色:“這怎生能成?”
夏雨荷小鼻子一囊,兇巴巴地說道:“怎麼不成?我在這山上悶了一年,姐姐看管地比孃親還嚴,實在煩的緊了!你要敢不陪我去,有你好看!”
說罷,便自顧自而去,只留下張遠川愁眉苦臉,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