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言慢慢地走出巷口,空中吹着乾燥的風,刮至臉上刺得生疼,但他似乎一點都不以爲意。
房東太太的話,始終炸雷一般不停地在耳邊翻卷重播,“是一個男人幫你妹妹交上的哦,出手還挺闊氣的吶!”
爲了租房方便,他和未耶一直對外稱是兄妹,但也可能正是因爲如此,房東太太纔會這樣毫無顧忌地對他說起這件事。
不是沒想過未耶會遇上其它的男人,甚至可以說,這幾乎已是林一言的一塊心病,日日糾纏不去。
若是以往,他可以仗着他清晰的明目,仗着方未耶對他的迷戀,將她身邊所有可能想要得到她的男人一一清除,但是現在,他可以嗎?
他一步一步地朝前緩慢走去,盲杖點地的聲音,在此時顯得有些空曠的街道上清脆而又孤單地響徹着。
是的,他愛未耶,這一點從來都是毫無異議,而未耶呢,也是理所當然地愛他,這一點,也是毫無異議的,只是問題是,如果愛,要怎麼愛?
年少時期,無論是轉身時的一個回眸,還是彼此共行時的一次牽手,都完美得猶如愛情電影,於是他們就那樣奢侈而又平淡地揮霍着那一切,直到如今他們一無所有,剩下的,只有回憶。
如今,他想回眸,已看不見未耶在陽光下那張羞澀泛紅的臉,如今,他想牽手,卻總是因爲找不到方向而與未耶的手交錯而過,如今,他依舊深愛,但,他給未耶的,還是當初的那份愛嗎?
轉身,盲杖點向轉角,迎面襲來的一陣冷風,讓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顫。這麼冷的天,未耶卻依舊要一大早地去工作,每天如此,他要以何爲報?
心臟一下子抽緊,悶得他差點就要窒息,他不禁停住了腳步彎了一下腰,跟着就有些失力地往側面的牆邊斜靠過去。
眼前,開始一下一下幻燈片一樣地閃回着未耶的臉,一會兒是年少時期深情對望的笑顏如花,一會兒是火災之後痛苦失聲的無助眼神,一會兒是近在眼前的未耶,一會兒是漸行漸遠的未耶,想她,此時如此地想她,想要立刻就見到她,想要馬上就將她緊緊地擁在自己的懷裡,想要真真切切地感應到她的呼吸她的聲音她的整個人,未耶,啊未耶……如果你離開了我,我要怎麼辦?
眼前一陣發昏,胸口處就像被人用力掐緊了一般痛到幾乎令人絕望,呼吸,像墜入了深海一般艱難無比,他不禁伸手,緊緊地抓住了衣領然後大口大口地喘息了起來。
這個世界,還要多冰冷纔是盡頭?
不!他不能就這樣倒下去!即使現實是如此地殘酷,但他還不想就在此刻,以這樣一種無可奈何的方式倒下去!即使,即使未耶真的有一天要離開他,他也想堂堂正正地完完美美地與她告別。
如果愛,他要給她一份,她歡喜承受的愛,這樣,應該就對得起她了吧……
想到這兒,林一言咬了咬牙,用力地敲了一記胸口,然後就憋起一口氣繼續往前走去。
繼續走進推拿店,還是跟收銀臺處的老闆點頭問好,然後一如往常的換下外套,然後走向他的工作臺。
早有客人在等着他,他低頭問了一聲你好,然後就開始沉默地工作起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他的手,漸漸有些發酸,但是今天指名要他的客人還是很多,所以他未敢做半刻休息還是一直不停地做了下去。
中午吃午飯的時候,老闆曾經關切地問了他一聲,“小林你沒事吧,臉色看起來好像不太好啊,要不要下午放你假讓你休息一下?”
他搖頭,“不用了,我很好,不用休息。”
老闆就沒說什麼了,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就走了。
倒是一旁的另一位同事忽然俯到他耳邊鬼鬼祟祟地問他,“哎,聽說你昨晚上捱打了?”
林一言一驚,臉色瞬間變化,“你怎麼知道?”
“你今天到得晚所以沒遇上,今天早上有人來找老闆了,說是讓老闆一定要辭了你。”
“什麼?”這一下林一言越發地心慌了起來,一把揪住同事的手肘,“那老闆怎麼說?”
“老闆當然沒有答應他們,但是聽口氣那些人可不是什麼善茬兒,所以……”接下來的話林一言也沒打算要聽下去了,他立馬站起身,幾乎是跌跌撞撞地往門口走去。
誰知還沒走到老闆那兒,門口響起的一聲“歡迎光臨”提示了又有新的客人。
“一言,你的客人!”老闆的聲音在他前方五步之遠的地方響起。
林一言收住了腳步。
一道身影緩慢沉重地經過他的身側,“你就是林一言。”
林一言略略一怔,一時間還未來及答應。
“一直聽聞林師傅的手藝不錯,所以今天,特地趕來試試。”此人聲音低沉沙啞,但並不老氣,僅從聲音上來分析,應該是位不超出三十歲的年輕男子,只可惜,嗜煙嗜酒。
“不敢。”林一言微微一頜首,領先轉身走至牀邊,“請。”
男人緩緩走過來,脫了大衣一把丟給了身旁的一個跟班,接着又交待了一句,“出去候着。”
“是。”那人應了一聲然後就退身出去了。
空氣中莫名其妙地飄起了一股緊張的氣氛,明明推拿室裡原本是有四五位推拿師一起工作的,但此時不知爲何,只剩了林一言一人。
“先生請躺下。”林一言開聲劃破室內這層異樣的沉靜,態度不卑不亢,臉上雲淡風清。
男人瞥了他一眼卻沒有動,只是冷冷地用他那雙狹長的眼睛意味深長地打量着林一言的臉,漸漸的,臉部肌肉就抽搐了起來。
“林師傅,我看按摩師這工作,賺得不多麼?”男人終於慢悠悠地開口了,跟着就慢慢地晃到了林一言的跟前,緊緊地盯視着他那一雙灰色而又空洞的眼睛,一股嗆人的菸草味隨着他開口的那一瞬間刺鼻地竄入了林一言的鼻腔,惹得他頓時有些反胃,“我看就林師傅這樣的一表人材,應該是可以找到更好的工作的,怎麼樣?有興趣到我這兒瞭解瞭解麼?”
林一言低下頭咳了兩聲,態度卻依舊不卑不亢,“不用了,我很喜歡這工作。”
“哼……”男人忽然間冷笑了起來,“喜歡?你說喜歡這工作?”
林一言沒再回答,心知此人來意不善,於是就將後背挺得直直的,不做任何妥協之意。
忽然,衣領被人抓起,“林一言,早就警告了你不許到這裡來上班怎麼昨天晚上的教訓你全都忘記了嗎?”
原來如此!林一言冷笑一聲扯起了右邊嘴角,依舊不發一語。
一個拳頭落將下來,左耳頓時嗡聲一片,“林一言,要做鴨你可以到對面的夜總會,只要報個名脫個衣服撒個嬌就可以賺到更多的票子泡到更多的富婆,媽的,當個按摩師居然都能搞到我的頭上來,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拳頭依舊雨點似的落將下來,可是林一言卻連躲都沒躲。
該來的還是要來的,這就是命!可是,因爲是命,所以就要默默承受嗎?正當林一言咬起脣緊握起拳頭想要反擊過去的時候,耳邊突然響起一道尖銳的女聲,跟着就是一記響亮的耳光,“啪!”足以令一切動靜望之生畏的耳光,卻,竟然不是落在林一言的身上的,林一言略略一怔。
“誰批准你上這兒來鬧場噠!!!”女聲繼續霹靂一般響徹在這個小小的推拿室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