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被的溫度漸漸起效，雖說胃內依舊痛如刀絞，但現在至少不會像剛剛那樣感到徹骨地寒冷，這樣多少能讓柏若承慢慢地恢復一些體力來對抗。
“還要喝點水麼？”方未耶輕聲地在他耳朵旁邊問他。
他澀澀地搖了搖頭，眉眼依舊緊閉。
又過了一會兒，方未耶又問，“柏先生肚子餓嗎？現在都快12點了，要不要我出去買點粥給你？”
此時光是聽到粥這個字已足夠反胃，柏若承鼓了鼓嘴巴連搖頭都懶得搖了，直接轉頭向壁。
許是看出了柏若承不想搭理她的樣子，方未耶便沒再問了，只是留下一句，“那你睡一下吧，我出去工作了。”
柏若承的心，不知爲何輕輕一顫，一種沒來由的孤獨感突然間油然而生，但他實在搞不清這是爲什麼，早就該孤獨習慣的他，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這種孤獨感！他略略悶哼了一聲，忽然間鬼使神差地一把拉住了方未耶的手，“別走。”
他嘶啞的嗓音，此時聽起來別有一種蒼白憔悴的意味，令人頓生不忍。
於是方未耶便沒再動。
“好，那我陪你一會兒。”她輕聲地說着，然後就在沙發邊上席地而坐，眼睛淡淡地瞄着柏若承那張仍舊緊閉着眼睛的蒼白泛青的臉。
因爲完全沒想到方未耶會如此輕鬆地答應了他這個幾乎是蠻不講理的要求，兩秒鐘後，柏若承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四目相對。
空氣似乎都在瞬間凝止。
方未耶那張平淡如水的小臉上，此時什麼表情都沒有，樸白寡淡地猶如一杯白開水。
而柏若承的臉上，卻充滿了慌亂，不安，費解與困惑。
他一下子從沙發上坐了起來，眼睛直直地瞪着方未耶，嘴脣一動一動的，似乎想說什麼但是又說不出來。
“柏先生？你怎麼了？”方未耶不禁有些擔心地問向他，眉尖輕微地蹙起，在額上打了一個小小的淡淡的結。
眼前瞬間一片模糊。
“亞君……”
“啊？”
“亞君……”
這回方未耶沒有應了，臉色凝重地伸手探向了柏若承的額部，果然，燒到都已經燙手了，“柏先生，你發燒了……”她不由自主地驚呼出聲。
柏若承一下子便無力地垂下了頭。
那一次，他離家出走後不到兩個小時就發燒了，頭昏眼花地好不容易纔找到了一間廢棄的破倉庫，一走進去就栽倒在那裡，一直燒得全身發抖，是亞君第一個發現到了他。
當時她給他買了水和食物，還親自給他喂下了退燒藥，在柏若承燒得迷迷糊糊的時候，亞君甚至還抱着他的頭細心地爲他用酒精棉擦拭皮膚降溫。
亞君曾經對他很溫柔，那種溫柔，是連骨子裡都能夠感受到的，水一樣的柔情。
但，也僅僅只是如此而已。
“亞君……”他繼續不斷地發出囈語般的呢喃，雙眼已漸漸開始無法對焦。
方未耶顯得越發驚慌起來，不斷地輕喚着柏若承的名字，輕輕搖着他的身體，“柏先生，柏先生……”
“咕嚕”一聲，柏若承忽然間毫無預警地歪過頭去吐了一大口。
方未耶轉頭一看，吐出來的全都是剛剛喝下去的開水，裡面似乎還有一些細微的泛白的東西，顯然是半溶解的藥片。
這一下方未耶更加着慌了，已經在身上摸起了手機，“這樣不行，柏先生我馬上打120送你去醫院。”
柏若承見此情景，頓時收回了原本掐胃的手轉向了按住了方未耶的手。
“不用打。”
“可是……”
柏若承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掙扎着打算從沙發裡站起來。
看他這樣，方未耶一下子繃不住了從地上一跳而起，“不去醫院，那你告訴我該怎麼辦？”
柏若承僵着身體坐在原地，沉默不語地看着面前這個突然間有些支持不住的方未耶，似乎在等着她下一個出人意料的表現。
似乎也感到了自己的異樣，方未耶便有些懊惱地咬了咬脣，跟着就伸手撫了一把額頭，“不是，柏先生，有病就應該去醫院不是麼？我，我覺得你如果還是這樣硬撐下去的話，小病就會變成大病，到時候就更痛苦了……”
柏若承還是繼續沉默不語，似乎一點也不爲所動。
直到過了良久，他突然吐出一句，“要死也不會死在這裡，過一會兒我緩一下就會走的你放心。”
“柏先生你說的這叫什麼話？”方未耶終於崩潰般地大吼了起來，“我讓你去醫院看看是爲了要趕走你嗎？之前你幫了我這麼多，我都還沒有好好地答謝你又怎麼可能會做出這種事呢？難道你看不出來，我這是在擔心你會出事嗎？”
這一通大吼，總算是有些小小地震撼到了一直想要麻木不仁的柏若承，他冷冷地擡起眼皮慢慢地啓脣問她，“那麼，你這麼做，都是爲了要報答我？”
“是啊，怎麼了？”一時之間，方未耶似乎還有些氣息不穩，她不假思索地這樣應道，小臉又開始微微地漲紅。
“哼……”聽了這回答，柏若承只有這一聲冷哼，而後便搖搖晃晃地從沙發上站起身來。
方未耶立刻反應迅速地伸手扶了他一把。
他冷冷地丟開了那隻手，“不用客氣了方小姐。”
方未耶驚住，僵立在原地。
柏若承的臉，迅速地黯淡了下來，一雙原本就很幽暗隱晦的眼眸，此時更是像散下了一整片濃黑的霧一般看不分明，而且臉色也一下子像是遍佈了烏雲的陰雨天，“我這人，從來都不喜歡一報還一報，更何況，我那根本就不是爲了要幫你，不過只是自己手癢罷了……”
可是聽了這話的方未耶，不但沒有半點後退與讓步的意思，反而是更加用力地握住了柏若承的手臂，一雙冷洌的眼睛，倔強而又執拗地緊盯着他，“那麼你也這樣理解我好了，我這根本也不是爲了要幫你，而是我自己很想要照顧好你就罷了。”
柏若承被堵得無語以對。
底下的胃部再度竄上一道電流般的刺痛，痛到他幾乎快要昏過去，“呃……”他不禁悶哼一聲垂下了背。
“柏先生！”方未耶大呼一聲，趕緊扶着他重新又躺回到沙發上。
真的，不想活了……
他在心底，終於崩潰一般地大哭了起來。
媽媽，媽媽，你在哪裡？小承很疼，小承很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