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次年三月,林瓏學分已經修滿,論文也早已撰寫完畢只能等六月末答辯,閒得無聊便託楊嘯爲她找了一份在咖啡館的兼職,每週末從中午十二點工作到晚上十點,負責點單與簡單的飲品製作。
里昂這個地方算是整個法國聚集華人最多的城市,可想而知這個位於市中心的小酒館也不乏熱情而張揚的中國人身影。平日裡的林瓏笑容親切,做事又利索,不僅受到法國老闆娘的青睞,工資開得比一般留學生打工薪資標準高了許多,還爲店裡招攬了越來越多的中國顧客,其中就包括了上海女生陳羽諾。
陳羽諾第一次來咖啡館是在一個陰雨綿綿的傍晚。一羣打扮前衛時尚的年輕人邊笑邊鬧聲勢浩大地推門而進,門晃上的銀鈴被搗鼓得泠泠作響久久沒有停歇,惹得館內的顧客頻頻向門口望去。
在吧檯內擦拭酒杯的林瓏擡起眼皮朝這羣人望去,只見五六個白黑膚色的男孩兒圍着一位身高不高卻凹凸有致長得十分玲瓏的黃種姑娘,誇張的煙燻眼妝和耀眼的血紅脣色也沒能掩蓋住她那張原本清秀小巧的臉蛋。
一羣人徑直朝吧檯方向走來,看到林瓏的陳羽諾眼前忽地一亮,張口便用法語問道,你是日本人還是中國人?
在異鄉遇到同齡老鄉的陳羽諾顯得特別興奮,抓着林瓏的手便開始問長問短那天晚上再也沒鬆開過。
陳羽諾讀的是里昂的一所商學院,每年學費很貴,但只要能畢業文憑特別好用即便是回了國也很好找工作。三年前陳羽諾父母將女兒送到法國來也不曾企盼這個從小學習就不怎麼好的姑娘在國外能練就出什麼過人的本領,只是希望她趁着年輕多學點東西,以後回了國到自家公司也能做點力所能及的工作。陳羽諾倒是依然我行我素,學習上一點兒也不着急,來了里昂整天就忙着跟各色人種的兄弟姐妹混跡在一起。
聊到在國外交朋友的事,陳羽諾不拐彎不抹角地跟林瓏說,她在法國這兩三年還真沒交上什麼華人朋友,原因就一個,來了國外的亞洲人,尤其是中國人,一個個想法都多着呢,相處起來都特麻煩,不像這些白皮膚黑皮膚的外國人,直來直往,他願意就跟你交朋友,不願意理都不會理你,少了很多磨嘰的成分在裡面。說完將她那張小臉湊到林瓏耳邊悄悄說道,不過你不一樣,我見到你就挺喜歡的。林瓏姐姐,我要跟你成爲好朋友,以後我會經常過來找你玩的。
沒想到這小姑娘還真是言而有信,自此每週末都會帶着自己的筆記本電腦來咖啡館找林瓏。林瓏工作的時候她就點個咖啡或啤酒窩在角落裡上網玩遊戲,只要林瓏一閒下來她就湊到吧檯邊上拉着林瓏聊天。林瓏亦從一開始就對這個可愛的女孩子有莫名的好感,長得美又不做作,孰知深入瞭解才發現原來陳羽諾也是D市人,十五歲因家族生意纔跟隨父母去了上海。
這樣一來兩人間又多了一層親密,時不時還會聊起D市的一些風土人情,每當林瓏說起D市的驚人變化時,都會惹得陳羽諾連吐苦水。即便在上海已經呆了五年,戶籍也早已轉了過去,在陳羽諾心裡,D市是永遠的家鄉,然而也是永遠都回不去的家。
慢慢地,林瓏也開始瞭解,陳羽諾深愛着D市,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在那個城市裡,住着一個她喜歡了很多年的男生。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兩家大人關係又特別好,算得上是標準的青梅竹馬。說到他,陳羽諾的眼神都變得直愣愣毫無生氣,幽幽地說道——
林瓏,如果我當年沒有跟着我爸媽去上海,可能現在都已經是他女朋友了。我們倆小時候真的特別好,從我開始懂事那天起我就已經喜歡他了。可他永遠都那麼優秀,永遠都那麼遙不可及……爲了他我嘗試了好多從來沒嘗試過的東西——我學做中餐、西餐,只因爲他曾經說他喜歡會做飯的女孩子;我學騎馬學到不小心從馬背上摔下來弄到腰椎骨折,只因爲騎馬是他最喜歡的運動項目;就連我現在讀的商學院課程,也是因爲和他的專業有關聯才選擇的。可是這一切他都不知道,自從我去了上海我們就再也沒見過面。也許他從來不曾想過,當年的那個小不點陳羽諾,這些年來一直在爲了他而成長。
看着坐在自己對面瞳孔晶瑩的陳羽諾,林瓏一句安慰的話也說不出,只是不停摩挲着小姑娘染得金黃髮亮的齊腰長髮。也許上帝創造人的目的正在於此吧,讓每個人都爲情所困爲情所傷,人生的無價便從中體現,卻沒有人能拯救這些迷途的羔羊。值不值得,也許只有當事人自己心裡才最清楚吧。跟陳羽諾一樣,林瓏心裡的痛從未消停過,只是她已經將它埋藏得很深很深。因爲她知道,沒有人能夠拯救她。
三個月後,林瓏的碩士論文答辯順利通過,拿到了里昂三大的一紙證書。熬了三年的陳羽諾再過兩個多月也將結束她在里昂的留學生涯,啓程回國。兩人約好今後要不時通過郵件彙報各自近況,陳羽諾還答應林瓏一定趕回去參加她的婚禮。
待里昂的一切都打點完畢,林瓏便在楊嘯的陪伴下踏上了環遊歐洲的旅程。之前宋冉本與林瓏約好這趟畢業旅行一定與她同行就當提前蜜月,沒想到事到臨頭他又臨時有事脫不開身,楊嘯知道後便以着自己也好久沒出國玩了爲藉口當起了林瓏的護花使者。一個月不到兩人幾乎把西歐中歐北歐走了個遍,走完最後一站巴塞羅那林瓏便要啓程回國。
位於巴塞羅那近郊的ST.Pons教堂是倆人此行的最後一個景點,也是楊嘯執意一定要帶林瓏去的一個地方。據楊嘯介紹,ST.Pons教堂距離市中心30公里,一路上岔路很多亦無路牌,只能在當地租輛車然後邊開邊問當地人,最後只有唯一一條路能通向教堂,也許就因爲找尋的路途之艱難,人們都說ST.Pons教堂是天使降臨人間的地方,掌管着人間愛情的天使守護着這個教堂,她會真心的祝福來到這個愛情聖殿的情侶,在那裡結成連理的戀人,在他們彼此和上帝定下終生相愛契約的那一瞬間,會被永遠的刻上愛情的記號,一輩子相愛。
倆人花了足足一天的時間,終於在日落前抵達教堂。藉着落日餘暉,楊嘯趕緊給林瓏拍了幾張照片作爲這次旅程的尾聲。光滑而沉重的歐式牆面與陳舊的木質大門令林瓏想起了D市香火旺盛的古老寺廟。林瓏忽而擡起頭看着天空笑出聲來。沒想到,離開了這麼久,惹得她思念的,不是江南的水鄉,不是宋冉身處的京城,而是D市,一個她永遠回不去的地方。
林瓏神遊那會兒,楊嘯正興致勃勃地研究着來自世界各地的情侶遊客們在木門上刻下的生死誓言。突然,楊嘯大聲喚道——
Diana你快過來!這兒有個人跟你同名!
林瓏走到木門前,不經意地望了一眼楊嘯指的地方,心想世界這麼大,遇到一兩個重名的人還算稀奇事麼,剛想開口數落楊嘯,眼神又不自覺掃了回去多看了兩眼,秀氣而有力的字跡在早已斑駁不堪的木門之上漸漸變得清晰起來——“Diana Lin, happinesse. 13 :14, 30 July 2007”。林瓏呆呆地杵在門前,雙眼直直地看着兩行字,好長時間沒有動彈。楊嘯見此狀也嚇壞了,低頭看了看錶,接着連聲問道——Diana這是怎麼回事啊,這個日期就是今天,四個小時之前,這個Diana Lin 究竟是不是你啊,不管怎樣這也太巧了!
林瓏轉身對着身後的楊嘯微笑着說道——是啊,今天居然還有另一個Diana Lin來過,或者這就是寫的我呢,也許有誰暗戀我我卻一直不知道呢,呵呵。無論如何,這一趟不虛此行,我滿足啦,咱們走吧。
楊嘯似信非信地衝着林瓏眨巴了兩下他捲翹的睫毛,見她說話的語氣倒也隨意,便鬆了一口氣,轉身往山下走去。
看着楊嘯一步步向山下走去,身後的林瓏瞬間便收起了刻意堆積在臉上的笑容。此時,夕陽剛西下半刻,山林中的寒意撲面而來。邁步離開前,林瓏最後回頭看了一眼木門上的那幾行字——
舒勻。好久不見。
記不記得我曾經取笑過你的字寫得很像女孩子的字跡呢。
我從沒見過有男人能寫字寫得那樣雋秀靈氣。
沒想到,今天又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