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的這一年過得緊湊而充實。林瓏過去之後直接申請了所在大學裡昂三大的MASTER 2(研究生二年級),要選的必修課程很少,因而與同校過來的幾個選修研一課程的同學相比多出了很多自由支配的時間。
剛開始,林瓏每週除了上課及與導師固定時間的約會之外,其餘大部分時候都在圖書館度過。林瓏一向計劃周全,來到國外還如此刻苦上進自有自己的打算,打算在法國唸完研二課程之後提交論文答辯,再把論文拿回國參加國內學校的答辯,這樣一來明年回國之後便沒有了論文的壓力,以便騰出更多時間準備工作和婚禮的事情。
出國一兩個月後,與宋冉的聯絡漸趨規律,每週末晚間10點左右林瓏會接到宋冉的越洋電話,向他彙報一下自己在異國的生活,兩人閒聊一番,到十二點左右宋冉便會催着林瓏掛了電話去睡覺。林瓏發覺,自從宋冉重新開始工作,似乎又變回了自己認識了多年的那個他:聰明絕頂,上進絕頂,理智絕頂,偶爾與她談起工作上的事情還是會透露出他的那些小心機與掩飾不住的大野心。
林瓏想,這也許就是宋冉的本性吧,或許所有人在爭取成功的路途中都有一些不爲人知的歷程。何況他因爲愛她纔會坦白自己內心並不那麼光彩的一面。現在的他,無論對待其他人時真誠與否,對她來說卻已是毫無保留地傾盡了百分百的信任與寵溺。
宋冉常在電話中感嘆道,你是與我共度過生死的人,我沒有理由不愛你。
誠實地講,林瓏對宋冉工作上的事情並不那麼關心與介懷,七小時的時差似乎將她與宋冉隔離成了兩個世界的人,一邊是表面寧靜暗波洶涌的職場生活,一邊是純澈如水安逸如雲的學生生活,加之林瓏從來就不喜歡宋冉那樣用力而功利的生活態度,自是不會多過問與評價什麼。
然而,每當聽到電話中那個因爲思考因爲應酬因爲鬥爭而盡顯疲倦的聲音,林瓏的內心還是會抽搐不止。那個失去了左眼卻依舊不放棄戰鬥的宋冉,總令她心生痛楚與不安。
她想,宋冉的內心,應是在和命運做鬥爭吧。而對她來說,她亦不知道,除了原地守護,還能做什麼去彌補自己所釀成的過錯。
學校負責亞洲留學生事務的老師叫楊嘯,一個30歲的亞裔男人,會說流利的中文與法語,父親是中國人,母親是法國人,因而長着一張秒殺衆多亞歐少女的俊秀面龐。林瓏她們剛到學校時便由他接待,第一眼見到他姑娘們就完全壓抑不住內心的狂喜圍着他問長問短,楊嘯亦毫無拘謹,興許是這樣的場面見得太多,早就有了一套自己的應對策略,而那雙法國男人的招牌式電眼與那帥氣的露齒笑容更成爲了他的致命武器。
三四個月下來,楊嘯已與林瓏她們這一行五六個女生混得很熟,除了在生活學習上竭盡所能幫助她們,還經常帶她們去參加法國學生在當地舉辦的各種party,楊嘯在人前亦從不掩飾自己對林瓏的偏愛。
楊嘯私下裡常對林瓏說——Diana,平日你看起來是個“遊戲女王”,熱愛朋友,熱愛生活,但我看得出,你只是把自己小世界中的那扇門關得很緊而已,沒人能真的走進去。你的這種看似隨意卻又固執的氣質令我着迷。
林瓏當然知道楊嘯對自己的感情,於是自一開始便向他坦白自己是已有婚約的人。楊嘯亦不再在感情的事情上糾纏她,從小生長於歐洲的他對待感情自然不乏西方人的灑脫,只是對她的關懷自始至終從未減少過一分一毫。
隨着二人關係漸趨熟稔,林瓏亦開始把楊嘯視作異鄉的大哥,偶爾也會向他道及一些隱秘的私事。
有段時間林瓏晚晚夢魘,夢境與現實間無形的壓力壓得她喘不過氣來,第二天醒來總是臉色發青毫無血色。楊嘯問起,林瓏亦不迴避,向他說起了近日來連續夢魘的經歷。
楊嘯碩士期間主修的是心理學專業,對這方面知識稍有涉獵研究,自然是知道夢魘跟本人的現實經歷有着很大的關聯。楊嘯鼓勵林瓏將壓抑在心底的事情說出來,這樣纔好幫助她解決睡眠不好的問題。
或許是最近被夢魘折騰得實在不淺,亦或者是林瓏內心對楊嘯的設防逐漸減弱,對自己的事情一向自持緘默的林瓏最終將宋冉的事情說了出來。從不大驚小怪的楊嘯聽完之後也大吃一驚,過了很久纔開口說話——林瓏,你並不愛他吧,你的未婚夫。
聽到楊嘯這樣直白乾脆的提問,林瓏忽覺喉頭一緊,好長時間發不出聲音來。鎮定片刻之後才勉強能開口說話,聲音卻是飄渺細微的——
楊嘯,我愛過他。至於現在還愛不愛,好像不再是多麼重要的事情。因爲無論如何,我都是要嫁人的。把自己嫁給一個對自己全心全意,爲自己犧牲了很多的人,應該不是個錯誤的選擇吧。
楊嘯忽然收起了臉上慣有的笑容,清了清嗓子,義正言辭地對林瓏說道——
林瓏,你真是因爲覺得他是個爲你付出了很多的男人,你會因此獲得幸福而選擇跟他在一起的嗎?
恐怕不是吧,也不應該是。
你與他並不合適,在一起不會幸福。
況且,你對他的感情幾乎全部建立在你對他的抱歉之上,你認爲他的不幸緣起於你,於是便拼命想補償他,還不惜搭上自己的婚姻。
林瓏,你該明白,他的事故是因爲他自己的疏忽造成的,與你沒有任何直接關聯。
而你現在的一切錯誤的選擇都將是不幸婚姻的開始,你以爲你能用兩人共同的幸福未來去彌補他人生上的缺陷,但其實你不能。相反,只會造成你跟他兩個人的人生中更大的悲劇。
林瓏,目前你最需要做的,是勇敢地正視自己的內心世界,勇敢地追求自己真正向往的感情與生活。
那晚,林瓏睡得很早,楊嘯擔心她半夜又被夢魘驚擾,遂在牀邊陪她到後半夜才離開她的公寓。臨走前,楊嘯替林瓏蓋好被子,看着眼前滿臉都是淚痕但呼吸均勻神情安詳的林瓏輕言道——
說出來了,心裡會痛快很多吧。希望你今晚能睡個好覺。Diana,在你心裡,應該住着一個深愛的人吧。即便你什麼都不說,平日裡的神情便已彰顯了一切。你永遠也不會知道,總想顯得隨意坦然的你,眼神中流露出的是怎樣的遺憾與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