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宣猛然吸氣,全力平息住自己的驚慌,靜了靜心,擡首,那雙眼已滿是堅定,侍衛們見他鎮靜下來,原在衆人間不斷涌動的惶恐也少了許多。李宣道,“兩人一隊,背靠背,全力防禦,能逃一個是一個。走!”
這麼一來,背後襲擊的確不容易實現,但速度卻減慢不少。大家都不出聲,那種緊張深入到每個人的心底,等在前面的還會是什麼?如此走了大約一里,衆人都微微輕鬆了些,這麼走了一段,一旦習慣,速度便提升不少,又不見有人繼續襲擊,心裡便漸漸升起了希望。
卻突然,聽聞絃聲不斷,衆人還不及反應,有物勢如飛蝗而至,一陣箭雨落下,慘叫連聲中,侍衛又倒下了四個,剩下三人驚慌失措,面面相覷。
李宣見身邊侍衛還不待兩兵交手,便已經損失殆盡,知今日劫數難逃,心如沉入湖底,冷得直髮顫。頭頂風聲呼呼響起,卻原來盛夏之時,也能有這麼重的寒意。他閉了閉眼,深深吸了口氣,那草木的清香沁人心脾。
不期然想起前幾日,慕容持劍刺向自己,卻被自己急閃躲過時的情景,心中微微懊惱,爲什麼那時沒趁機在他脣上偷個香呢,也勝過此刻至死後悔。
黃泉路上,也難能安心。
睜眼,靜靜看了一週,山林肅肅,靜如墓地。
“二哥,你既然有心要殺我,又何必躲着不相見。”隔了片刻,一陣笑聲響起,在森林間迴盪,“九弟,我怎麼會不見你。”
平晉王自樹後現身,風神俊朗。
另有一隊兵士自他身後衝出,圍住那最後兩名侍衛。刀劍相擊的聲音只來得及響了數下,隨着那兩個身影遲疑的頹然倒下,同欽王終於只剩了孤家寡人。
兩人靜靜遙對,李宣道,“你何時起疑?”
李緒嘆息,“不存在何時,我此番來便是來殺你的。”
李宣瞳孔微縮,“爲什麼?”
李緒平靜道,“你知我目的,卻有異心,怎麼能留?”
“你殺我,也不怕父皇知道?”
李緒哈哈大笑,“九弟,這一點,卻要怪你太過風liu任xing的xing子,獨身追那慕容而來,做得這麼神神秘秘,知曉此事的人此刻都已是死人,不能再說話了。”李宣聞言,知薛紅羽等人已喪身於自己之前,此人雖是太子一派,但爲人平和可親,相處數月,不覺中已拿他當了摯友一般看待,此刻卻因自己慘死,也不禁低頭黯然。
李緒笑道,“其實九弟你如能快幾步,或者黃泉路上還有不少人做伴,也不算寂寞。”
李宣緩緩亮劍,李緒搖頭,嘆道:“九弟你打不過我的,何必何必。”
李宣不語,翻腕橫劍,身形一閃,快逾鬼魅,李緒不及擡眼,破空之聲已至身前。卻見他右腿一退,側身讓過鋒芒,這一躲身法不見得有多高明,偏偏就是躲過了那劍鋒。李緒朗聲笑道,“許久不見,九弟工夫果然高明瞭不少,可還是花架子太多,我老早便說過,有用的才值得練,好看的管什麼用?”
李宣手腕翻轉橫掃,劍光雜糅,人影重幻,招招搶攻。李緒也不見多少動作,卻是不動聲色間,已把這些殺招一一化解了,退的位置不偏不祗,多一分便白費了力氣,少一分卻會在身上開個透明窟窿。
李宣越打越是心驚,他方纔幾擊已是準快穩均達及至,自己生平招數最凌厲,大概便是此刻了。李緒竟然是毫不費力的悉數化解,那功力實在高了自己太多,卻如何能贏得了。這麼一想,手中的劍便漸漸失了氣勢,一個不留神,被李緒一腳給踢中手腕,利劍脫手飛出,“啪”的一聲沒入樹幹。
李宣翻身退後,被李緒一把抓住他肩頭,扯動前日舊傷,李宣忍不住痛呼了一聲,李緒更不容情,用力將他扯了回身前。
“九弟受了傷?”語氣卻是關切溫柔。
李宣咬牙不語。李緒見狀,笑了笑,“你那慕容公子,我也會送來陪你,只是要找人,時間大概久些,九弟你在奈何橋上等幾天如何?”
李宣聞言奮力掙扎起來,李緒用力制住,在他耳旁輕聲道:“怎麼?捨不得了?他那麼好麼?”
李宣怒道,“你何苦做事做絕,這圖你也拿到了,爲什麼一定要殺了所有的人!”
李緒嘿嘿一笑,伸手探入他衣內,一番摸索,李宣一顫,心知這人實在太過高明,自己一舉一動都沒能逃過他的算計,也不再動彈。果然李緒抽出一張薄絹,單手持着看了看,揚一揚,那圖上山水赫然,“圖給我了??那這是什麼?”他笑了一笑。
“你對李啓還真是忠心啊。”
李宣睜開眼欲言又止。想想卻終於閉目不語。
隔了片刻,突覺脣上一熱,李宣心中駭了一跳,睜目一看,卻是李緒吻了上來。正驚詫間,有什麼東西被李緒用舌推入他嘴裡,滿口藥香,居然是顆藥丸。不由一驚,舌尖一抵,正要努力將那丸子吐出去,脖項一緊,竟被人拎了起來。
李緒單手掐住李宣,另一隻手卻解下腰間酒葫蘆,一口咬下塞子,將那葫蘆嘴對着李宣口中灌了下去。那酒嗆了李宣滿鼻滿口,已經溢出口中,這廂還在不停的倒。他幾乎窒息,瘋狂的咳了起來,不住搖頭,試圖擺脫那束縛,胸前發間被甩得滿是酒漬,藥丸早順勢落了肚,李緒這才鬆手,冷冷看他倒地狂吐不止。酒倒了滿地,濃香撲鼻。
李緒拋下那葫蘆,“走!”
空葫蘆咕嚕嚕滾到李宣腳邊,他喘息着躺在地上,也不起身,聽那腳步聲紛杳而去。原本華麗的衣裳此刻已是一片浪跡,不復原貌。
李緒給他灌的是後宮常用的毒藥,喚做“酒散”,名不出衆,只是遇酒則成劇毒,入肚即融,片刻發作,無藥可解。聽說服了此物卻是不受太多痛苦,片刻即可歸西。李緒此舉既除了他,也算留了情,保他全屍。
李宣翻身坐起,靠着身後大樹,擡頭,鬱鬱蔥蔥的樹冠上透着一小片天,依然晴朗。
他凝目看了半晌,終於長長的吁了口氣,閉上眼,“小天……我真的盡力了……”
山林間,青翠欲滴,陽光明媚,那絲絲光線交錯下,他靜靜躺着。
“小天,小天,小天,小天……”輕輕念着,一遍一遍數着。
從他們相遇那一刻念起,每一聲慕容兄都要換成這個溺稱,他早該這麼喊,爲什麼卻一直不能開口呢?太傻了,真的太傻。
他真想看自己這麼叫的時,慕容生氣的樣子。
一定很好看。
氣息已經開始混亂,胸口悶得快要不能呼吸,他卻固執的要數下去,突然咳了一聲,便是滿口血腥,血絲從他嘴邊慢慢滑落。
他沒有力氣去擦,但卻還在數。聲音漸漸的,漸漸的低落下去,幾不能聞。
“小天……,小天……”
還不夠,肯定不夠,一定還有很多很多聲沒有叫……
……
我真想見你啊,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