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076

翌日,天還未亮, 便見那蒼蕪院的燈亮了。

不一會兒, 便瞧見一個穿戴深紫色緞襖兒的丫鬟雙手捧着托盤, 後頭領着四個丫頭,正步履匆匆進了蒼蕪院的正屋。

只見領頭那個丫鬟瞧着年長几歲,約莫二十上下, 容貌清麗,柳目秀眉, 十分標緻,就是面色稍稍有些嚴肅, 明明二十左右,渾身上下卻透着一股子沉穩老練。

身上規規矩矩的穿戴着一身緞襖兒,衣裳面料半新,料子柔軟細膩,相比旁的院子裡的丫鬟穿戴要略顯華麗幾分, 就是式樣簡單,瞧着精緻精簡,頭上的髮飾高高綰起, 露出光潔的額頭, 僅在鬢上配了一支五福金釵, 再無一過多花俏裝飾, 卻無端令人覺得心頭舒暢, 給人一種正經權爵世家府上的丫鬟理應如此裝扮的感覺。

後頭跟着四個小丫鬟, 年紀稍小, 約莫十五六歲,全都是統一衣飾、髮飾,就衣裳顏色稍稍比前頭那個清淡幾分,淡紫色的,一行五人,動作一致,步伐一致,皆是步履匆匆,卻絲毫未見到慌亂,就像經受過嚴苛的調,教似的。

只見領頭那個丫鬟手中的托盤上捧着一身深紫色直綴朝服,朝服面料堅,挺,質地堅硬,此刻正疊放得整整齊齊的,服飾衣領、胸前及袖口上分別繡着凌厲的赤火之紋,衣裳上擺放着一根同色鍍金獸面腰帶,一塊虎尾高古玉,及一頂嵌寶紫銀冠。

後頭四位手中分別捧着銀盆、銀壺、巾子、痰盂等一應洗漱漱口用具。

幾人端着托盤目不轉睛進了正屋臥房。

裡頭的主子已起了。

***

進了屋後,一行五人朝着坐在寢榻上之人遠遠地福了福身子,恭恭敬敬的喚道:“主子。”

那裡那人一身白色裡衣,此刻正正面無表情的坐在牀榻上,一手撐在牀榻邊沿,一手放在眉心處擰了擰。

五個丫鬟請完安後就立馬低下頭,隨即,領頭那人端着托盤前來伺候他更衣冠發,另外四人分工合作,倒水的倒水,備茶的備茶,整個過程有條不紊、配合極好,沒有出過任何岔子,也沒有發出丁點兒聲響。

五人紛紛低眉赦目,整個過程,沒有胡亂擡眼亂瞟過一眼,安靜的彷彿屋子裡就跟沒有人似的。

直到伺候那人綰髮更衣完後,寂靜無聲的屋子裡,忽而聽到有人淡淡道:“退下罷。”

領頭那丫頭便又衝那人福了福身子,道:“是,主子。”

隨即,衝着餘下幾人使了個眼色,讓一行人先且退下,這領頭的丫頭稍稍停歇了片刻,只恭恭敬敬稟道:“主子,昨晚陳姨娘來了,說是已經將…將大少奶奶生前所有的東西全部重新收拾打點了一番,大少奶奶那間屋子已經落鎖了,陳姨娘那裡留了一片鑰匙,另有一片給主子送來了,奴婢將鑰匙鎖在了櫃子裡的八寶匣子裡。”

霍元擎聞言默了許久,頓了頓,只緩緩道:“知道了。”

說罷,衝那丫頭擺了擺手,那丫頭這才緩緩退了出去。

剩下這霍元擎立在原處,過了好一陣,似乎這纔回想起來那陳姨娘是誰。

片刻後,只見他擡眼往那櫃子的方向瞧了一眼,卻並沒有上前。

只盯着瞧了片刻,方收回了視線,緩緩來到了屏風外,此時外頭一應洗漱用具皆已備好,他緩緩來到銀盆架盆架前,隨後取了巾子放入水中擰乾,自己擦臉洗漱,只洗到一半時,忽而又見他擡手往太陽穴處揉了揉,只覺得頭痛欲裂了起來。

片刻後,腦海中似乎恢復了些許記憶,只見他不知想起了什麼,原本輕蹙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

卻說,方纔退下去的幾個丫頭並未走遠,只靜靜地立在正屋門外,隨時等待主子傳叫。

這五個丫鬟分別喚作素茗、陌嵐、湘雲、白桃、采薇、其中這領頭的素茗原是追隨侍奉在霍元擎多年的大丫頭,原是九歲時,由老夫人賞給霍元擎的,乃是這蒼蕪院元老級別的。

幾人規規矩矩的立在屋外。

這不多時,殷離踏了步子而來,見臥房亮着燈,便也跟着立在門外,立在幾個丫頭對面一言不發的杵着。

屋子外靜默了一陣。

片刻,只見那素茗擡眼瞅了對面的殷離一眼,垂了垂眼,嘴巴分明未動,聲音卻發了出來,只低聲音詢問着:“主子昨兒…可是飲酒了?”

對面的殷離瞅了她一眼,沒有吭聲。

過了好一陣,只見身旁的湘雲忍不住低聲道:“殷護衛,素茗姐姐在問你話呢?”

亦是嘴巴未見如何張開,聲音便蹦了出來了。

應當都是伺候大公子這麼些年,練就的這一番本領吧。

過了半晌,只見那殷裡輕輕擡了擡眼皮子,隨即,淡淡的:“嗯。”

湘雲直接衝他翻了個大白眼。

素茗又問:“那昨晚可有…發生何事?”

這素茗打從九歲開始便跟在霍元擎跟前伺候,這十二年中,有且只瞧見過主子吃醉過一回,算上昨晚,算兩回。

第一回,是在主子十一歲那年,彼時,小主子喝得酩酊大醉,兩頰泛紅,只跌跌撞撞的跑到了長公主屋裡,摟着長公主喚了一整晚的孃親,那一年,從小養育小主子的老國公爺過世。

而這一回,是大少奶奶。

昨晚回來時,素茗瞧着主子面色並無絲毫異樣,就是雙眼有些渙散,不如以往那般嚴寒冷冽,再細瞧過後,便發覺兩頰有些微微泛紅,不算明顯,但較之以往,在素茗眼裡,已可算作是天壤之別了。

殷離聞言,想到昨兒個夜裡的事兒,算是發生了一樁小事兒,不過,也壓根算不上什麼事兒人,是以,少頃,只見那殷離又淡淡的:“唔。”

湘雲聞言,便又忍不住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嘴裡小聲嘀咕着:“以爲是公子啊,裝模作樣。”

殷離耳目過人,聞言,只微微陰着臉,直直掃向對面。

素茗肩頭碰了碰湘雲,湘雲癟了癟嘴,隨即,衝那殷裡做了個鬼臉。

殷離臉黑了一陣。

正在這時——

“好了,別鬧了,主子出來了。”

素茗出聲提醒,屋子外幾人立得規規矩矩的,下一瞬只見那霍元擎單手背在身後,大步走了出來。

***

此時天色微亮。

霍元擎直接目不斜視的打從幾人跟前走後,便是已經走了過去了,素茗幾人依然依着規矩,不忘衝着那霍元擎的背影福了福身子。

不多時,殷離一言不發的跟了上去,身後幾人立在原地靜候,等着主子離開院子後方可進屋打掃。

卻未料,正在此時,忽見那守院的徐婆子匆匆進來了,見了那霍元擎,隻立馬彎着老腰恭恭敬敬的稟着:“主子,長…長公主跟前的蘇姑姑來了。”

霍元擎聞言,腳步一停。

少頃,只見有人提着一盞蓮花燈打從院門口進來了。

一個婦人披了件黑色蓮蓬裳,後頭跟着個十歲左右的小丫頭。

對方瞧着約莫四十上下,閤中身材,相貌生得極爲普通,大盤子臉,皮膚略黑,雙眼細長,嘴脣略厚,皮相委實不算好看,且只見她左臉頰上有一道半個碗口大小的紫紅色胎記,猛地一瞧,只覺得面目稍稍有些嚇人,然氣質卻十分出衆,只見走路時裙襬上繫着的玉佩聲響與腳步聲協,舉手投足間的姿態似乎頗有些韻味韻律,倒一時令人忽略到她的相貌,所有目光皆被身上出衆的氣質所吸引。

“姑姑…”

見到這婦人,一向沉默寡言的霍元擎竟難得開口主動招呼。

“小主子…”

這婦人便是長公主跟前得力的蘇姑姑,打從長公主當年在宮裡頭時便一直跟在身側侍奉,見了這霍元擎,似十分欣喜,便立馬將頭上的帽子給摘下了,衝着這霍元擎福了福身子,霍元擎立馬上前扶了一把,道:“姑姑,怎麼來了。”

蘇姑姑一臉關心的問着:“小主子可是要去上朝。”

霍元擎淡淡的點了點頭。

蘇姑姑拉着那霍元擎的手,上上下下將他仔細打量了一遭,見這霍元擎穿得少,只皺眉說了他一通,又逮着殷離好是訓斥叮囑了一番,末了,只又轉身從身後的小丫頭手上,拿起了一件玄色黑狐斗篷遞到了霍元擎跟前,笑着道:“這天寒地凍的,公主心疼小主子每日天還未亮便要早起上朝,便特意連夜吩咐人趕製了這一身斗篷給小主子遮風擋雨,差點以爲小主子今兒個已經出府了,好在老奴我趕得急時,來,主子,趕緊的穿上吧。”

說罷,這蘇姑姑只親自伺候那霍元擎披上了。

霍元擎只垂着眼看着身上的斗篷,面上並無多少喜色。

蘇姑姑一邊伺候霍元擎穿戴,一邊嘮叨道:“其實公主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不說,心裡一直在掛念着主子您了,只不過——”

蘇姑姑說到這裡,頓了頓,只無聲替那霍元擎將領口的結系列上了。

這霍元擎一向不喜外人近身,此刻,竟難得沒有一絲不耐煩,見這蘇姑姑細語溫柔,過了好一陣,只低聲問了句:“太太可還在府上?”

蘇姑姑聞言,擡眼瞧了霍元擎一眼,好半晌,只道:“在了。”頓了頓,猶豫了片刻,只又道:“不過今日長公主便要移居長公主府,特令老奴前來跟小主子說一聲。”

“果然。”

只見那霍元擎面上嘲諷一笑,不肖片刻,面上便又恢復了往日裡的冷若冰霜,甚至比之方纔更甚。

蘇姑姑一臉無奈。

正在這時,身後的殷裡出聲提醒道:“主子,該動身了。”

霍元擎便與蘇姑姑拜別,只面無表情的離去了,走到院子口時,只忽而一言不發的解開了身上剛穿戴好的那件斗篷,隨手遞到了殷離手上。

蘇姑姑見了,長長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