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065

大少奶奶?

紀鳶只以爲自己聽錯了, 只一臉發怔的瞧着對面的丫鬟。

見她穿了一身半新的湛藍色褙子,外頭還套了一身乳白色繡花比甲,穿戴裝飾要比尋常丫鬟精細不少, 甚至比之紀鳶亦是不差, 瞧着約莫十七八歲, 生了一張豐滿圓潤的銀盤臉,不算十分美麗, 但是說話大方溫柔, 眉眼自帶笑意, 顯得既沉穩又不失親切, 給人第一眼的感覺極好。

一瞧便知定不是尋常丫鬟。

果然, 下一瞬,只見霍元昭一臉親熱主動的招呼道:“霽月姐姐。”

頓了頓,瞧了紀鳶一眼,亦是一臉詫異的問着:“大嫂要見紀鳶?她們兩人素不相識吧, 霽月姐姐可知大嫂找紀鳶有何事啊?”

霽月只衝着霍元昭笑着道:“這個…奴婢也不知,橫豎一會兒紀姑娘過去便知曉了。”

說着,便又將視線緩緩落到了紀鳶身上。

紀鳶此刻已經回過神來了, 只壓下心裡的疑慮,默了片刻,方淡淡一笑道:“如此,那便勞煩姐姐前頭帶路。”

霽月衝紀鳶點了點頭, 霍元昭連忙拉着霽月的袖子, 想了想, 問了聲:“大嫂…大嫂近來身子可還好?”

聽到這一句,只見那霽月眼神暗了暗,隨即只輕輕嘆了一口氣,衝霍元昭一臉複雜道:“爲今…只盼着少奶奶少遭了罪便好了。”

霍元昭聽了後微微咬了咬脣,倒是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

寒暄一陣後,霽月只引着紀鳶離開了宴席,待離開了正廳,打從正廳外的抄手遊廊一路向西行走,走着走着,便發覺眼前的景緻慢慢的熟悉的了起來,原來這霽月將紀鳶又領到了白日待了一個下午的戲園子裡。

這一處景緻極美,有嶙峋假山,有亭臺水榭,往日霍家設宴宴客十有八九是將宴會地點設置在了此處。

待下了遊廊,遠遠只瞧見庭院深處,有人背對着坐在了輪椅上,身上披着淺狐領斗篷,腿上搭着厚厚的毯子,正一動不動的倚靠在輪椅上…賞着月。

周圍無一人近身伺候。

霽月見狀後,立馬五作三步,急匆匆的趕了過去,道:“小姐,怎地就你一人坐在這裡,吟霜跟朝露她們二人呢,怎地將小姐你一人丟在了這裡?”

說罷,立馬蹲了下去,伸手去抓沈氏的手,試探她的手溫,又立馬將她腿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一臉緊張兮兮的模樣。

聽到這邊鬧出了這麼大的動靜,沒一會兒,就見從一側的木槿樹旁急匆匆的跑出來兩個丫鬟,原是吟霜與朝露二人,見霽月皺眉瞧了過去,二人齊齊緊張喚着:“霽月姐姐。”

霽月正要訓斥,只見那沈氏淡淡的笑着:“無礙,是我…讓她們走遠些的,我想靜靜的賞一賞月,莫要怪罪她們二人。”

聲音柔柔的,卻斷斷續續,氣咽聲絲,好似連說一句話都十分費力似的,說完後,還重重的咳了兩聲。

霽月一臉擔憂。

沈氏只衝她強自笑了笑,隨即忽而輕聲問道:“人…來了麼?”

霽月忙道:“回小姐,紀姑娘已經來了。”

說罷,扭頭往身後紀鳶瞧了一眼。

沈氏聞言,頓了頓,隨即,只將雙手搭在了輪椅兩側,霽月會意,立即上前去推輪椅。

***

紀鳶擰着帕子稍稍擡眼,便瞧見霽月將沈氏的輪椅緩緩地推着轉過了過來,紀鳶便也頭一回如此近距離的瞧見到霍家大少奶奶,只不知是因爲身上帶着病氣,怕將病氣過給了外人,還是不想讓外人瞧見到自己虛弱枯瘦的一幕,轉過身來後,只見那沈氏面上不知何時已經裹了一層絲質面紗。

面紗透明,隱隱灼灼的遮擋住了沈氏的臉面,卻依然遮不住那面紗下的天人之姿,即便將要枯萎的玫瑰,依然還是玫瑰,有它盛開到極致驚心動魄的美,也有即將凋零時觸目驚心的美。

沈氏擡眼,便對上了一雙雙目澄澈、眸含秋水般的眼睛,沈氏一怔,見紀鳶姿容無雙,竟如此貌美,眼中頓時泛起了驚豔之色,只愣愣的瞧了她好一會兒,竟然良久沒有吱聲。

那眼神在紀鳶看來,只覺得有些奇怪。

說不上來的奇怪。

二人對視了片刻,紀鳶隱下心中的古怪,只遠遠地朝着那沈氏福了福身子,道:“鳶兒見過大少奶奶,大少奶奶萬安。”

沈氏這才緩過神來似的,又細細將紀鳶打量了一陣,末了,只將目光落到了紀鳶的臉上,忽而衝紀鳶扯着笑道:“你便是三妹時常提在嘴裡的鳶兒表姐罷。”

說到這裡,只輕輕咳了一聲,頓了片刻,衝紀鳶笑道:“我時常聽到三妹妹提起你,她說整個京城,她見過唯一美得過我的人是你,我便有些好奇,今日一見,果然——”

紀鳶聞言,頓時一臉受寵若驚道:“大少奶奶此話當真折煞鳶兒了,鳶兒不過一屆尋常鄉野女子,豈敢跟大少奶奶相提並論。”

頓了頓,又有些無奈道:“三姑娘準是哄着大少奶奶玩的,此話定是當不了真,還望大少奶孃莫要往心裡去。”

沈氏聞言,只笑了笑,沒有說話。

又忍不住細細將人打量了一陣,見對面之人盈盈十五,正值豆蔻年華,最是含苞待放的年紀,便是連皮膚都是白裡透着粉,美得仙氣超凡,令人見之往俗,頓時心裡頭霎時泛過一陣複雜。

年輕可真好啊。

健康…亦是真好啊!

想到這裡,忽而默了一陣,忽而看向紀鳶:“聽聞你也是山東的?”

原來這沈氏原是山東定北候之長女,定北候曾駐守山東三省,二十年前,曾是盤踞整個大俞東南一帶一方諸侯般的人物,其勢力便是連當今聖上都隱隱有些忌憚。

只這二十年來,聖上實行改革,慢慢的將權利從各反勢力中悉數收了回來,沈家權勢大不如前,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依然還是整個山東赫赫威名的權貴之家。

山東沈家,整個祁東縣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是以,紀鳶只笑道:“正是,原住在祁東縣上。”

沈氏聞言只有些意外,原來,二人毗鄰,沈家原在祁東縣隔壁的清遠縣上。

一時,沈氏只一臉平易近人的跟紀鳶聊了好一陣家鄉的風土人情。

直到,沈氏身子有些受不住了,用帕子捂着嘴,俯身久咳不起,待咳了好一陣,儼然要將肺部都給咳了出來似的。

起身時,紀鳶似乎遠遠地瞧到帕子上竟然沾染了一抹鮮紅的血跡。

紀鳶心下頓時大跳。

霽月當即面色一變,立馬招呼兩個丫鬟過來,便一臉緊張要將沈氏送回去。

好似早已經習慣了似的,即便是到了這個時候,那沈氏面上竟然還帶着笑,竟然還反倒是安慰起了幾個丫鬟來了。

末了,只有些歉意的衝紀鳶道:“沒想到今日跟妹妹竟一見如故,真後悔,沒有早些相識。”

說這話時,沈氏垂着眼,眼中似有些傷感了起來。

二人道別後,沈氏便立即由着霽月等人推着輪椅送了回去。

一行人離去後,留下紀鳶獨自立在了木槿樹下,心中複雜久久未曾消散。

沒想到這大少奶奶喚她來,只是想要見她一見?

她還以爲…

想到這沈家大少奶奶的病症,一時又令紀鳶想起了自己的父親紀如霖,只覺得二人的病症如出一撤,當年,父親亦是在連連吐血後,便…不久於人世了。

如此善良美好之人,想到有朝一日興許亦會有香消玉殞之時,便是連與之初次相交的紀鳶都覺得十足不忍。

***

卻說這沈氏一行人回到大房正房後,沈氏已經全身軟綿無力了,只覺得心肺陣陣抽痛,她在牀榻上忍痛挨着。

霽月坐在一旁竟心疼無助得直落了淚,起身便要去請大夫,沈氏只一把將人拉下了,一陣虛弱無力道:“罷了,罷了,我這病症我知曉,便是連大夫來了也沒用,今兒個過節,滿府歡慶,甭驚擾了大家的興致…”

“可是…”霽月只將頭高擡,拼命眨眼忍住眼中的眼淚道:“小姐您都疼成了這幅模樣…”

沈氏強扯了扯嘴角,強自笑了笑,忽而從枕頭底下摸出了一塊帕子,只緩緩道着:“這塊帕子,是當年我無意間從夫君屋子裡撿到的,這是這麼多年以來,我唯一從他屋子裡發現女子的貼身之物,後來幾番探尋才,沒想到對方原不過是個還不到十歲的女娃娃。”

說着,沈氏忽而將帕子攤開,只見帕子底下一腳,繡了個小小的“鳶”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