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059

屋子裡霎時一片死寂, 只聞得一陣漏雨滴答作響的聲音, 外面在下大雨, 裡邊在下小雨。

氣氛、環境都有些詭異。

自大公子冷臉後,抱夏跟春桃二人便立在紀鳶身後,只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紀鳶堪堪坐在椅子一側作陪, 她雖算不上伶牙俐齒, 但在那霍元昭眼中, 卻是個能言巧辯的, 在尹氏跟前,亦是個嘴甜能說會道的, 便是對着任何人, 亦是玲瓏剔透、口齒伶俐的。

唯獨, 到了眼下,忽而就變得嘴笨難言了起來。

又或者, 看似溫順乖覺的表面下,分明也曾藏着一顆倔強倨傲的心, 平日裡倒也能屈能伸, 這一日, 卻偏偏犯了衝似的, 只微微抿着小嘴, 低眉赦目的坐在那裡,如何都不張嘴了, 任憑屋子裡的氣氛繼續尷尬着。

坐在對面的霍元懿挑了挑眉, 見對面霍元擎微微冷着一張臉, 神色似乎略有幾分不快。

他的這位大哥歷來如此,萬年臉上都沒見過任何笑意,只有冷臉與臉更冷,鮮少有人能夠猜透到他的心思,又加上常年侍奉天子左右,顯得愈加不可捉摸。

據父親說,他的這位大哥相貌氣質有九分隨了當年先帝,便是連那不可捉摸的性子都與當年先帝如出一撤,有時一個皺眉連當今聖上見了都有些生憷,於是,原本是貼身侍奉天子左右的,天子卻時常給他指派些殿外的差事,眼不見爲淨。

又或者打小身旁侍奉的教養嬤嬤及丫鬟全都是當年打從宮裡頭出來的緣故,雖同樣生活在霍家,但霍家大公子打小生活做派卻跟霍家其餘幾個兄弟截然不同,橫豎那霍元擎的院子他打小便不愛去,只覺得去了是遭罪受的,規矩多着呢,就好比便是吃一杯茶,過幾次水,兌至什麼樣的溫度才能上上來,都有講究在裡頭。

唔,瞧瞧,這樣的性子,現如今稍有不慎便不合心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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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元懿笑着端起了杯子又吃了一口茶,隨即悠然擡眼看向斜對面的紀鳶,頓時嘴角不由微微勾了起來。

瞧瞧,面上乖的跟只小兔兒似的,這脾氣果真倒是不小,甭說這尹姨娘的姨侄女,便是連他嫡親的表妹甄芙兒都不敢向他的這個大堂兄甩臉子,這一位…嗯,倒還真真是個令人刮目相看。

霍元懿瞅了瞅紀鳶,頓時又瞅了瞅霍元擎,只頓時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真真不是個憐香惜玉的,都不曉得他那位大嫂是如何受得了這位這脾氣的。

想到大嫂,霍元懿面上微愣,過了片刻,只忍不住開口問道:“大哥,我大嫂身子可好些了?”

那霍元擎聞言,沉默了半晌,紀鳶聞言雙目微閃,也忍不住側眼朝着霍元擎那方移了移,少頃,只見對方開口沉聲道:“舊樣子。”

便是提到妻子,情緒也只稍稍遲疑了下,未曾有過絲毫顯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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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這大雨來得急,去的也還算快。

約莫過了一刻鐘後,雨勢堪堪小了下來。

待大雨化作雨線,又化成毛毛細雨,便見那霍元擎手指敲了敲桌面,身後殷離見狀隻立馬上前,衝紀鳶面無表情道:“紀姑娘,今日叨擾了,我家主子說多謝款待。”

紀鳶聞言,下意識的擡眼看了那霍元擎一眼,嘴角微抿着,這話,估計連說話的人都不信。

見那霍元擎站起了身。

紀鳶倒也跟着站了起來了,只堪堪朝那霍元福了福身子道:“大公子慢走。”

頓了頓,又衝那邊一本正經端坐着的霍元懿福了福身子,道:“二公子慢走。”

霍元懿聞言,頓時氣樂了,這不明晃晃的趕人麼,見那霍元擎朝着他這邊看了一眼,霍元懿摸了摸鼻子,嚥下了些個蜜裡調油的話,只得跟着一道起身了,想了想,衝那紀鳶道:“我原是不知表妹竟然住在了這樣的地方。”

說罷,又四下瞧了瞧這滿是漏雨的屋子,沉吟了片刻道:“這地方未免也太偏了,屋子也忒舊了,不適合女子居住,想來表妹這些年是受了苦的,表妹是前來咱們霍家投親的,倘若讓外人曉得咱們霍家竟是這般招待客人,怕是要惹人笑話了,表妹放心,改天我定給太太說說,這樣的院子怕是住不得了。”

霍元懿話音將落,只見那紀鳶聽了眉心一跳,當即背後嚇出了一聲冷汗,立馬擺手脫口而出道:“別,二公子的好意鳶兒心領了,這院子…這院子我很喜歡,這些年來也已經住習慣了,此處雖地偏,但我自幼喜靜,於我而言,這處就像是一處世外桃源似的,還望二公子萬萬不要到太太跟前說道…”

頓了頓,往這廳子裡瞧了一眼,又立即補充了一句道:“這屋子漏雨原是上回颳大風纔將屋頂上的瓦礫吹動了,前幾日已經請人來修繕了,只沒想到這雨來得太急了,令人猝不及防這才導致了今日這一番窘態,倒是叫二位公子見笑了,二公子放心,待雨勢一停,方可將屋頂修繕好,就不勞煩二公子費心了。”

紀鳶說着說着倒是鎮定了下來,語氣雖慢了下來,卻十分堅定。

正好從紀鳶跟前經過的霍元擎瞥眼偏頭瞧了她一眼。

而霍元懿聞言直直瞧着她,他是個聰明人,立馬明白過來了對方的顧忌,只是見她對他如此避之不及,到底蹙了蹙眉,過了好一陣,這才笑模笑樣打趣道:“別往後再有人來避雨的時候,可別還是讓人無處可避哦。”

也沒說應沒應下。

二位主子一路走到了廳子外頭,才見那大公子跟前的殷離忍不住扭頭往回瞧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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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待這主僕四人大步踏出了院子,完全消失在了視線範圍內,抱夏跟春桃這才長長吁出了一口氣兒,紀鳶往回走着,坐在椅子上背靠着椅背上,只覺得一身筋疲力盡。

主僕三人一時無話。

過了一陣,抱夏緩過神來,見紀鳶面帶疲倦,隻立馬去給紀鳶倒了杯茶,春桃見屋子裡幾個銀盆裡裝的雨有些多了,方纔便瞧見了,可屋子裡坐着那幾位嚇人的主子,她哪裡敢動一下,這會兒隻立馬去將幾個盆的雨水倒在了一個盆子裡拿出去倒掉。

回來的時候,只見抱夏再跟紀鳶說話,道:“沒想到這大公子今日竟然往咱們院子來了,這麼多年了,都一直相安無事的,方纔進來的時候見了他我還真真唬了一跳,生怕又是哪裡開罪他了。”

對於五年前那一幕,所有人都記憶猶新。

紀鳶只慢慢喝着水,沒有接話,想到一個大男人就因爲一個杯子從頭至尾竟然將臉黑到底了,心裡就無端憋屈。

春桃將銀盆放好,圍了過來,想起方纔屋子裡的景象,至今心裡頭還在打着鼓呢,只一邊拍着心口,一邊嘟囔着:“可不正是,大公子太嚇人了,他的眼神太可怕了,他一眼瞧過去,奴婢就腿軟了,真真是嚇得連心肝都要跳出來了。”

頓了頓,又道:“相比之下,二公子瞧着便和善多了,竟還要要去跟太太求情,給咱們姑娘換個住處。”

紀鳶聽到這兒皺了皺眉。

抱夏立即一臉嚴肅道:“春桃住嘴,你難道想給姑娘惹禍不成?這二公子是何等人,咱們姑娘又是何等人,如何能由他到太太跟前給咱們姑娘說情,這叫太太如何作想?再者,府中有傳,二公子與甄姑娘的親事快要定下了,咱們姑娘可是清清白白之人,怎麼會摻和到這裡頭來,再者,這二公子是個什麼脾性的,便是沒見過,也總該聽到過吧,咱們姑娘躲着走還來不及了,又如何會跟二公子牽連不清,春桃,這話往後可不許再瞎說了。”

說罷,還惡狠狠地瞪了春桃一眼。

春桃聽了抱夏這一番說辭後,隻立即嚇得白着一張小臉,這二公子的風流韻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她早早便聽聞了,只是,今兒個往這大公子跟前一比,瞬間覺得那二公子是個好的了,便一時懵糊了腦子,胡言亂語了起來。

當即,春桃便立馬跟紀鳶認錯,紀鳶扯着笑說道了兩句,春桃便立馬退了出去。

春桃走後,抱夏沉吟了一陣,道:“姑娘,這二公子歷來風流多情,奴婢是怕他對姑娘…姑娘還得早做打算的好。”

紀鳶聞言,垂了垂眼,掩下了滿眼的愁容跟憂慮,或許,下月的季家之行,她該上心些了。

再一擡眼,便見桌子上放着的那個錦盒,紀鳶甚至瞧都不想瞧上一眼,只直接衝着抱夏道:“勞煩抱夏姐姐處置了吧。”

頓了頓,又微微賭氣道:“將那個杯子也給一併處置了。”

芊芊素手往那動也未曾動過的杯身一指。

抱夏只有些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