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058

紀鳶萬萬沒料到這日她這僻靜小院子竟如此蓬蓽生輝, 竟然同時迎來了這麼兩位主。

那霍元懿紀鳶最多不過是有些忌憚罷了。

可這霍元擎, 紀鳶打從骨子裡對他存了些許懼意。

大房在這霍家, 本就是非同一般的存在,其尊貴顯赫遠非二房三房能夠比肩, 便是連那霍元昭每每提到大房,往往皆得左顧右盼,生怕一時失言衝撞了大房, 而這霍家大公子, 更是霍家非同一般中的非同一般。

在霍家這麼多年,紀鳶極少聽到過有關霍家大公子的任何議論與八卦,便是有, 頂多也不過是關於大少奶奶的,整個霍家所有人即便私底下似乎都有些不敢妄議, 反正一提到有關大公子的話題,所有人紛紛一臉忌憚的四下張望, 然後改用眼神交流了。

或許正是因爲這大公子身上那股不怒自威、令人由衷生畏的冷凝肅殺之氣罷。

就連紀鳶每每見了, 都下意識的有些緊張。

而此刻對方就矗立在她跟前, 他身高挺拔, 像是一個沉寂巍峨的山脈, 給人深深的壓迫感。

殷離話音一落, 只見紀鳶微微抿了抿嘴,然後飛快的朝着那霍元懿瞅了一眼, 又立馬收回了視線, 只強作鎮定低低道:“大公子…請…裡頭請。”

邊說着, 邊下意識的捏了捏手中的帕子。

霍元擎一手背在身後,一手置於腰前,微微轉了轉大拇指手上的那枚通體碧綠的玉扳指,看了紀鳶一眼,少頃,直接越過紀鳶往裡走了去。

紀鳶見狀,稍稍扶着門沿,只緩緩鬆了一口氣,待一轉身,只見那霍元擎的袍子下襬、長靴底部都被雨水浸溼了,靴子底下還濺灑了一些泥水,若是擱旁人身上準會落得一臉狼狽,然而他卻一臉氣定神閒,任憑外頭裝飾如何改變,也絲毫影響不了他分毫。

***

卻說那霍元擎筆直踏進了廳子,一進去,便瞧見了歪坐在裡頭椅子上的霍元懿。

霍元擎腳步微頓。

霍元懿見霍元擎進來了,心裡頭雖有些驚詫,面上卻未顯,當即只正襟危坐好,頓了頓,又立馬從椅子上起了身,衝着霍元擎笑模笑樣着招呼道:“大哥,你怎麼…也來這兒了?”

霍元懿素來沒個正行,自幼被老夫人二太太溺愛着長大,他向來無法無天,道聲天不怕地不怕也不爲過,便是連自個的老子有時也並未放在眼裡,唯獨對這大房的大老爺及堂兄大公子父子二人稍稍有些…敬意。

倒是無關畏懼,相比二老爺,大老爺身上明顯更加具備一家之主的氣勢與威信,而長兄又如父,雖是堂兄,但在霍元懿眼裡,猶如親兄。

兄弟二人走得較近。

只是,這霍元擎性子與那大老爺如出一撤,每每見了這霍元懿總是說教佔了大頭,久而久之,自年長後,尤其是近兩年,這越來越不着調的二公子只躲着那二位走。

沒想到這日如此趕巧,竟然在這裡撞了個正着。

***

“你怎會在此處?”

霍元擎向來習慣掌控主權了,他從來沒有回答旁人問題的習慣,並沒有回答霍元懿的疑問,反倒是後發制人,直接問起了霍元懿。

霍元懿起先見到霍元擎只有些驚訝,還以爲這霍元擎跟紀家表妹…可方纔見二人分明並不相熟,驀然想起大哥似乎在後頭竹林裡有一處竹屋,小時候他跟着去玩過幾回,眼下,忽而憶起這竹奚小築前好似便有這麼一片林子,竟然就是同一處嗎?

只略微思索了片刻,便知其中緣故,見大哥發問,霍元懿擡眼瞅了一眼霍元擎身後的紀鳶,只笑着道:“約莫是跟大哥一樣,被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困在這裡了吧。”

頓了頓,又道:“這雨勢過大,估摸着一時半會不會停,好在有表妹這裡可以暫且避上一避,大哥不若在此稍作片刻,想來表妹定當不會介懷。”

說罷,又衝身後的紀鳶眨了眨眼。

紀鳶只微微抿着嘴,將視線移到了別處,過了一陣,又挪了回來,小心翼翼的落到了那霍元擎後背上。

卻見那霍元擎走着走着忽而停了下來。

霍元擎原本直接往廳子正前方的主人位走去,然而走了兩步,只見廳子正中央擺了個洗臉的大銀盆,原來這屋子裡竟然漏雨,雨滴只將那銀盆滴得噼裡啪啦作響。

霍元擎耳目敏捷,微微蹙眉,再擡眼,便又見屋子裡各處都在噼裡啪啦,正對面兩張主人位的交椅後就放了個大木盆,霍元懿坐在了左下方的客人椅上,而霍元懿的對面空位上,交椅旁邊的矮几上擱置了一個大銀盆,裡頭還放了一個大海碗。

整個廳子裡又亂又寒磣,說是室內,卻比室外更加雜亂無章。

霍元擎一時駐足立在了原地,只覺得無一處可踏腳之地。

別說霍元擎了,便是連那殷離瞧着,眉頭都皺得能夠夾死蚊子了。

***

紀鳶一見這霍元擎停了下來,目光順着對方的視線往整個屋子掃了掃,當即曉得對方是嫌棄了,頓時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只覺有些無地自容了起來。

過了片刻,強忍着尷尬,衝着方進去換了衣裳出來的春桃使了個眼色,讓其趕緊將矮几上那個銀盆與大碗給收拾走,然而不知是畏懼那霍元擎還是如何,春桃只哆哆嗦嗦上前,端着銀盆的手一抖一抖的,險些將手上的東西悉數傾倒在地。

紀鳶見了眼皮子一跳,隻立馬從春桃手上將東西接了過來,春桃只緊緊咬着脣,都快要哭了。好在這時抱夏安置好鴻哥兒跟嬤嬤那邊,立即趕了過來,一進來,往屋子裡一瞧,見到屋子多了一位主子,抱夏頓時被唬了一大跳。

好在抱夏入府多年,之前又在尹氏跟前當過差,算是見過世面的,見自個姑娘親自在收拾了,覺得委實不像個樣子,隻立馬上前接過紀鳶手中的活計,將矮几上的水漬擦了個乾乾淨淨,這才請那大公子入座。

然而大公子絲毫不爲所動,直至身後貼身護衛的殷離從袖口摸出一塊巾子,上前,將矮几旁邊的椅子給上上下下、仔仔細細、裡裡外外全都擦拭了一遍,末了,又將已然擦拭過的矮几用巾子在檢查了一遍後,方衝着那霍元擎恭恭敬敬的道了聲:“公子,好了。”

那霍元擎這才堪堪入座。

紀鳶見了,只將小嘴抿得緊緊地。

而對面霍元懿只稍稍擡手遮住了臉,嘴角微抽了一下,隨即,只摸着鼻子一臉無奈的笑了起來,道:“大哥還是老樣子,殷護衛…嗯,也還是老樣子,哈哈,我說大哥,倘若有一天殷離娶了媳婦,要棄你而去,大哥你到時候該怎麼辦?”

霍元懿竟然打趣大公子來了。

那霍元擎聞言面上無一絲異色,殷離只淡淡瞟了對面霍元懿一眼,面無表情道:“屬下會侍奉主子一輩子,這個便不勞二公子操心了。”

“嘿——”霍元懿頓時一樂,只摸了摸鼻子,隨即用扇子敲了敲他身後元寶的腦袋道:“瞧瞧人家,再瞧瞧你,天天惹得你家公子發火,還不多跟着人家殷護衛學着點兒…”

元寶聞言,只笑眯眯拍馬道:“小的侍奉公子到下輩子總成了吧。”

霍元懿頓時笑罵了元寶一遭,好在有那霍元懿在,屋子裡一時倒未見冷場。

不過,大多都是霍元懿那兩主僕說笑,對面那主僕二人,偶有迴應,鮮少主動開口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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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廳子裡二位說笑間,紀鳶早已悄然吩咐將廳子裡各處稍稍收拾了一遍,末了,又只吩咐菱兒到廚房送了一壺開水來,紀鳶拿出了上回尹氏賞給她的碧螺春招待,親自給大公子、二公子沏了一杯茶。

霍元懿吃了一口後,頓時皺眉,當即便嚐出了這杯茶與方纔招待他的截然不同,隻立馬氣急,當即便瞪了紀鳶一眼。

紀鳶見了雙目微閃,隨即只微微挑眉,移開了視線,懶得搭理他。

而那霍元擎伸手端着茶杯,揭開了杯蓋正要飲茶時,正在這時,只忽而眼尖的瞧見主人位的矮几上亦放了個同樣式樣的茶杯,茶杯裡盛了半杯茶,然而杯身上、茶麪上卻飄着一層黑色的漂浮物,像是灰燼,又像是某種污垢。

那個,原來是方纔紀鳶放到地上,用來接屋頂上的漏雨的杯子。

霍元擎喜潔,見狀,臉色立馬落了下來,只將手中的茶杯隨手往身旁的几子上一置,又將杯蓋直接往几子上一擱置,力道不輕不重,在安靜的廳子裡卻格外的刺耳。

大傢俱是一愣,屋子裡頓時一靜。

只聞得雨滴聲噼裡啪啦的在屋子裡歡快的跳舞。

噼裡啪啦。

稀里嘩啦。

滴答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