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241

陳氏聞言, 身子一頓,她匍匐在地, 身子微僵,過了良久,只從地上緩緩起了身來,擡眼淡淡的看着紀鳶。

仍然跪在了地上, 雙眼還微微有些紅,只不過,那神色卻十分平靜, 靜得彷彿猶如一口千年深井,毫無波瀾。

只淡淡的看着紀鳶, 沒有說話,又過了一陣, 忽而自行緩緩起身,並且一併將癱瘓在身邊的沈如嫣也恭恭敬敬的扶了起來, 站好,理了理凌亂的衣飾, 一切侍弄好後,這纔再次將目光投放到了紀鳶身上, 竟然還淡淡笑了笑, 道:“妹妹好眼力。”

說着,又忽而淡淡笑着搖了搖頭, 似乎有些好奇, 問道:“我很好奇妹妹究竟是如何發覺的?”

語氣也十分平靜, 就跟往日裡見了在閒話家常似的,沒有半點驚訝及惶恐感。

紀鳶定定的看着她,看着她的神色,多少有些詫異,不知是該佩服還是該惱恨她此時的反應的,過了良久,亦是淡淡道:“我原也只以爲是沈姑娘,可後來忽而想起來,帕子上的那抹香味有些熟悉,這纔想起來,那香味乃是出自太太身上。”

太太,指的自然是沈氏。

一年前的中秋夜上,沈氏曾經傳召過紀鳶,彼時她身子已經羸弱不堪了,一走進,只覺得鼻尖縈繞着淡淡的藥香味,及,混合着某種別緻的薰香,那香味淡淡的,卻又有些纏綿清甜,跟藥香混合在一塊兒,味道有些稀奇,紀鳶記憶尤深。

“後來,這香味又出現在了姐姐身上,不過味道淡了不少,之前一時未曾留意,直到方纔在門口跟姐姐面對面時,這才陡然反應過來,正是這個香味,何況——”說到這裡,紀鳶側眼看了沈如嫣一眼,道:“即便沈姑娘想要加害於我,也斷沒有如此這般明目張膽的。”

如此愚蠢的法子,實不高明,更何況那霍沈兩家的親事未曾徹底定下了,如此,也未免太過性急了些罷。

陳氏聽到紀鳶提及太太二字,雙眼一動未動的盯着紀鳶,微微眯起。

紀鳶從她眼中竟然看到了恨意,不過,那抹恨意很快便稍縱即逝了,紀鳶愣了愣,只以爲自己眼花瞧錯了。

好半晌,紀鳶盯着陳氏,緩緩嘆息道:“我與你素無恩怨,原以爲是可以和平共處的,沒想到,終歸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和平共處?”陳氏聽了卻微微嘲諷似的笑了笑,道:“在這深宅後院中的女子,共同服侍一個男人,誰又能真正做到與人和平共處?你想要和平共處,不過是因爲你得到了屬於你的寵愛與地位,自然奢望耳根清淨,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想要的和睦、清淨,是建立在旁人何等的痛苦與悲憤之上的?一個女人,一個不受寵的女人是如何苦熬日子,你自然不會懂,也不奢求你懂,可是,你想讓她這樣一輩子敖下去,是不是有些癡人說夢了?”

陳氏說着說着語氣漸漸激動了起來,可是,一轉身,目光投放在了對面桌子上的沈氏的牌位上,所有的激動與不甘又忽而瞬間平靜了下來,她定定的看着對面的牌位,看了很久,忽而緩緩道:“主子心善,跟在主子跟前,這麼多年以來,我從未曾做過一樁違心事,這是頭一回,其實,早早便有預感了,興許成不了,只是未曾想到,竟會如此快就被你發現,也罷,這一切興許都是天意吧。”

說完,見沈如嫣微微發愣的朝她看了過來,陳氏錯開了眼,垂了垂眼,微微捏緊了手中的帕子,少頃,只嗖地擡眼,目光越過紀鳶,第一次堂堂正正,準確無誤的將視線落在了紀鳶身後的霍元擎身上,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此事與二姑娘毫無關聯,還望公子明察秋毫,一切皆乃妾氏所爲,還請公子放了二姑娘,一切後果,妾氏供認不諱,一切皆由妾氏一人承擔。”

說完,陳氏復又跪下,朝着霍元擎重重的磕了一頭。

沈如嫣大抵被眼前這一番變故驚到了,她愣愣的看着下跪的陳氏,一時扶也不是,求情也不是,跪着也不是,整個人有些驚慌失措。

而霍元擎眯着眼盯着陳氏,眼睛緩緩掃過衆人,在屋子裡一干丫鬟身上一一掃過,又在沈如嫣臉上停住了,良久,最終又回到了陳氏身上,不知是對陳氏的話生疑,還是如何,只板着臉面無表情道:“爲何害人,如何害人的,給我一字不落的交代清楚。”

陳氏看着霍元擎冷若冰霜的眼神,心下微澀,這是大公子,一個她從來都不敢肖想的男子,這麼多年,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認真的看過她,卻未曾想到竟然是在這等情景下。

陳氏心下有些酸澀,不知是爲自己,還是爲那逝去的舊人,過了良久,只將背挺得直直的,一字一句如實道:“因爲紀氏有孕了,她有了公子的骨肉,奴婢嫉妒她,嫉妒她受寵,嫉妒她討得了公子的歡心,更嫉妒紀氏儼然要將太太的位置取而代之,所以,奴婢起了歹心,至於如何害人的?”

陳氏此番自稱奴婢,而非妾氏,或許,在她心裡也從未曾將自己當過霍元擎的女人,說到這裡,陳氏笑了笑,道:“她的木蘭居衣食住行都從長公主那邊走,壓根插不上手,院子裡三層外三層又包圍得跟個鐵桶似的,我也是苦等了數日,苦無機緣下手,恰逢那日,二姑娘瞧見了紀氏遺落在太太那裡的帕子,想要歸還,奴婢便借了此等機會,在帕子上做了手腳——”

陳氏一字一句,十分平淡,就好像在訴說一樁無關緊要之事。

霍元擎擱在桌面上的手掌卻緩緩握緊了,不多時,只嗖地一下站了起來,走到陳氏跟前,居高臨下的盯着陳氏,半眯着眼,道:“你可知那些手腳會帶來哪些後果?”

陳氏聽了神色一窒,雙手緊緊攥緊了身側的衣裙,垂着眼道:“知道,奴婢的爹曾是香料鋪子上的掌櫃,自然曉得會帶來什麼危害?”說着,遠遠地看了紀鳶的肚子一眼,閉上了眼,緩緩道:“不會有生命危險,最多…讓肚子裡的孩子致滯致殘而已…”

話音一落,紀鳶身子忽而一陣踉蹌,她以爲那些藥物最終會導致她小產,卻萬萬未曾料到…竟然如此歹毒,倘若她當真生下一個智障兒,或是殘疾兒,對於整個霍家,該是怎樣的打擊!

而沈如嫣聞言,身子亦是一軟,只伸手用力的捂緊了嘴巴,一臉目瞪口呆的看着陳氏。

陳氏說完,整個身子的力氣也彷彿被抽乾了似的,原本挺得直直的背瞬間轟然倒塌,只有些疲倦的跪在地上,魂不附體,整個人彷彿老了十歲。

唯有霍元擎,臉上毫無驚詫之意,有的僅僅的冰冷及陰霾,他的視線再一次掃過衆人。

陳氏這番話過後,整個屋子裡陡然一靜,一個個儼然都震驚呆滯住了,就連候在門口的幾個丫頭都一臉瞠目結舌,不知過了多久,衆人慢慢回過神來,一個個身子都不自覺的在打顫,遠遠地,只見霍元擎面無表情的走到了紀鳶跟前,伸手扶着她的肩,將她整個人護在懷裡,臉上依舊無甚表情,嘴上卻淡淡吩咐道:“將沈家二姑娘送回沈夫人院子裡,將陳氏…處死!”

說完,整個屋子裡死一般的寂靜。

霍元擎卻神色如常的握着紀鳶的手道,對她緩緩道:“出來久了,該回去歇着了…”

說着,就要扶着紀鳶出去。

紀鳶神色微愣,明知陳氏害她,害到如此地步,是不該求饒,是死有餘辜的,可是,此時可刻,腳下卻彷彿有千斤重似的,如何都邁不動步子。

正在此時,只聽到沈如嫣忽而在身後喊道:“不…不要,姐夫,姐夫,求您繞了霽月姐姐,她…她犯了糊塗,求您…求您看在姐姐的面子上繞了霽月姐姐吧…”

身後陳氏的貼身丫鬟環兒亦是跪在地上跟着拼命求饒。

唯有陳氏木然的跪在那裡,只太着眼定定的看着桌子上的牌位,好像除了牌位上的那幾個字,周遭的一切都與她無甚干係。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忽而聽到一道輕輕地聲音,緩緩開口,道:“公子,放了她吧,放她出府吧…”

陳氏睫毛輕顫。

沈如嫣忘了求饒。

丫鬟忘了哭泣。

屋子裡靜得連一根針掉落的聲音都聽得到。

彷彿過了半個世紀。

恍惚間,只聽到一個低低的迴音,似有些無奈,終究還是鬆口了,呢喃“唔”了一聲,陳氏以爲出現在了幻覺,恍然間,只神色呆滯的問了一句:“爲什麼…”

“因爲你不是真的想害我…”

恍惚間,似乎,有人如此回到,說完,聲音漸行漸遠。

待她慢慢回過神來時,嗖地一下扭頭瞧去,遠遠地,揹着光,只見一個高大的背影,打橫抱着一個女子緩緩而去,光影投放在他們周遭,那樣奪目,那樣刺眼。

陳氏閉上了眼,兩行清淚流了出來。

***

霍元擎抱着紀鳶出去的時候,恰好在院子遇到了沈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