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014

也不知道是哪個得罪霍元昭了,霍元昭板着一張圓臉,領着她的兩個貼身丫鬟琴霜、畫眉只雄赳赳氣昂昂的往竹奚小築來了。

彼時,紀鳶正舉着一冊《千字文》,鴻哥兒正在她這裡過關,已經背誦到了“果珍李柰,菜重芥姜。海鹹河淡,鱗潛羽翔…”

抱夏正在屋子裡伺候着,坐在臨窗的小繡凳上低頭打着絡子,時不時擡眼往兩位小主子這邊瞧上一兩眼,偶爾起身添一添茶。

而屋子外頭,春桃正拿着掃帚,將涼亭、遊廊上的落葉往一旁溝渠裡掃。

菱兒眼尖,原本是坐在正屋臺階底下,雙手撐着下巴,被裡頭鴻哥兒的背書聲給催眠的昏昏欲睡,一睜眼,看到霍元昭來者不善,菱兒立馬嚇醒了。

她原先在洗垣院當差,最怕的就是這位有脾氣的主呢。

當即,只一溜煙的從臺階上爬了起來,遠遠地衝霍元昭福身行了個禮,故意高聲喊着:“奴婢…奴婢見過三姑娘…”

邊喊還邊有些慌張的扭頭往屋子裡瞧着,順勢提醒屋子裡的兩個小主子,有人…來了。

***

鴻哥兒容易分心,被菱兒這麼一喊,小腦袋便有些卡殼了,只伸手抓了抓他後腦勺的小辮,雙眼卻一臉好奇直滴溜溜的往外偷看着。

他們這竹奚小築太過安靜了,往日裡除了尹氏,幾乎不會有人踏足,儘管來的是那個討人厭的表姐,鴻哥兒那顆稚嫩的小心臟依舊抑制不住有些…小騷動。

“繼續背!”

紀鳶淡淡的擡眼瞅了鴻哥兒一眼,涼涼的提醒道:“還剩四句,若是沒背出來,待會子自覺該幹嘛幹嘛,半個時辰後再重來…”

鴻哥兒聽了小臉登時皺起了,然後張了張小嘴,沒有發出聲兒來,似乎被這麼一打斷,完全忘記背到哪兒呢?

鴻哥兒只仰着小腦袋一臉巴巴的瞧着紀鳶,祈求紀鳶能夠提點一二。

“哼!”紀鳶嘴裡不鹹不淡的輕哼了一聲,道:“讀書時最忌諱分心,爹爹曾說過,讀書的最高境界在於,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鴻哥兒往日裡早已經背下了,可知今兒個如何背不來麼?”

鴻哥兒只低着小腦袋,可憐兮兮的掰扯着自己胖乎乎的手指頭,道:“鴻哥兒…鴻哥兒不認真,只想着出去玩…”

“哼!”紀鳶嘴裡又是輕聲一哼,道:“知道便好。”說罷,瞅了鴻哥兒一眼道:“那便從頭再來吧…”

鴻哥兒聞言,兩個小肩膀頓時一跨。

紀鳶挑眉瞅了他一眼,道:“背完後,阿姐陪鴻哥兒到竹林裡摸小山筍去…”

鴻哥兒聞言頓時雙眼一亮,小嘴立馬噼裡啪啦背了起來,這一遍,速度分明比之前快了不少。

***

霍元昭人還沒進來,就聽到紀鳶果真人模人樣的將自己當成了教書先生,這會兒正在因材施教。

霍元昭只一臉不屑癟了癟嘴,她聽姨娘院裡的小丫頭說紀鳶不願做她的伴讀,竟然自個充當起了小老師來了,她今兒個就是來瞧笑話,順道奚落人的。

霍元昭氣勢洶洶的進來,結果案桌前那一對姐弟倆頭都沒擡一下。

霍元昭視線往屋子裡轉悠了一陣,頓時面目嫌棄,只覺得這屋子太小太寒酸了,她毫不客氣的往中間八仙桌上一坐,用力的咳了一聲。

見依舊沒人搭理她,霍元昭氣得將手往桌子上拍了一下,道:“人呢,都沒長眼嗎,沒見本姑娘來了麼,本姑娘要喝茶。”

鴻哥兒正背到一半。

紀鳶聞言,擡眼看了霍元昭一眼,然後衝抱夏使了個眼色。

抱夏立即端了茶上來了,嘴裡笑着道:“今兒個什麼風將姑娘給吹來了,來來來,姑娘,這是奴婢特意爲您泡的碧螺春…”

抱夏是尹氏跟前的老人了,霍元昭往日待其還算親厚,只這會兒抱夏到了這竹奚小築,霍元昭怎麼瞧都怎麼覺得不大順眼了。

霍元昭手碰都沒碰一下,過了片刻,只有忽而指着對面軟榻旁,矮几上的小柑橘道:“本姑娘要吃橘子。”

抱夏立馬將柑橘端了來。

霍元昭瞅了一眼,只漫不經心道:“難不成還要讓本姑娘親自動手剝麼?”

話音落下後,身後琴霜、畫眉兩個巋然不動。

往日裡,霍元昭的衣食起居從未假手於人,都是出自這二人之手,這會兒,見霍元昭分明有心刁難,抱夏心裡發苦,面上卻一直帶着笑,親自拿了一個小柑橘剝了起來。

剝到一半,霍元昭只白了抱夏一眼道:“要你瞎殷勤個啥勁兒,本姑娘要她剝。”

霍元昭擡手一指,指向對面正在忙活的紀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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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鳶登時皺眉。

或許是打小受其父紀如霖的影響,讀書乃是生平最大的事兒,切記不可半途而廢,便是天塌了下來,也要將手上這篇文章給看完了。

眼下,有客到訪,紀鳶理應第一時間接待的,可此番正在上着課。

紀如霖往日給門下學生們上課時,從來沒人敢中途打擾,紀鳶原是準備待鴻哥兒將最後這幾句背完了後便立即去接待的,未免擾亂了鴻哥兒好不容易養成的好習慣。

然,那霍元昭卻一茬接着一茬,分明故意在搗亂。

紀鳶挑了挑眉,還未來得及作何反應,便見背書背到一般的鴻哥兒氣得鼓着一張小圓臉,一臉嫌棄的衝着霍元昭道:“你又不是個三歲的小娃娃,連個橘子都不會剝嗎,竟然還要我阿姐剝,你想的倒真美,我阿姐說好吃懶做的人是娶不到媳婦的,你當心往後娶不到相公。”

鴻哥兒怒不可支的說完,不待霍元昭發作,便又立馬將臉轉了過去,小嘴噼裡啪啦的繼續背了起來。

那變臉速度快得,連紀鳶都瞧得是一愣一愣的。

霍元昭氣得從椅子上一躍而起,只氣紅了臉,作勢要朝鴻哥兒撲了上去,咬牙切齒道:“你…你好你個小兔崽子,竟然敢教訓起本姑娘來了,看本姑娘今兒個不撕爛了你的嘴。”

說罷,氣得忘了吩咐身後丫鬟,直徑將胳膊上的袖子往手臂上一扒拉,就要親自動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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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哥兒一個勁的往紀鳶身上躲,邊躲邊衝霍元昭做鬼臉道:“我要告訴姨母,說你又要打我,我要姨母吩咐嬤嬤將你的褲子給扒了,打你臭屁股,略略略…”

說完,只一臉得意的衝霍元昭吐了吐舌頭,分明是這幾日被紀鳶拘着讀書拘得發慌了,竟想着法子找樂子玩。

霍元昭氣得差點要吐血,嘴裡咬牙切齒的道:“好你個小兔崽子,看本姑娘不好生教訓教訓你!”

說罷,只朝着紀鳶身後的鴻哥兒撲了過來。

兩人隔着紀鳶,一前一後的掙扎,一個拼命躲,一個拼命追,將紀鳶的裙子都給扯得皺巴巴的了。

紀鳶撫了撫額,一臉無語,好半晌,只高聲喝斥一聲道:“都給我住手。”

音調稍稍提高了幾分,兩人都嚇得停了下來。

過了片刻,霍元昭後知後覺反應了過來,瞪了紀鳶一眼道:“我…本姑娘憑什麼要聽你的,本姑娘憑什麼要住嘴,好你個紀鳶,你竟然吩咐起本姑娘來了。”

紀鳶瞅着霍元昭,幽幽道:“霍元昭,你幾歲呢?”

霍元昭氣得噎住,脹紅了一張臉,竟一時說不出話來了…

紀鳶搖了搖頭,隨後只將鴻哥兒從身後扯了出來,對鴻哥兒一本正經道:“背完書後,鴻哥兒閉門思過兩個時辰。”

鴻哥兒頓時一臉生無可戀。

說罷,紀鳶又擡眼對霍元昭道:“鴻哥兒調皮,表妹勿怪,表妹若是想跟鴻哥兒玩的話,待他將手上這書背了,你們倆表姐弟想怎麼鬧騰都成,表妹,你看如何?”

霍元昭氣得怒目而視,道:“本姑娘何時想要跟他玩了,本姑娘要撕爛了他。”

紀鳶想了想,便毫不客氣的將鴻哥兒推了出去,推到了霍元昭跟前,道:“喏,撕吧。”

霍元昭一愣,良久,只脹紅着臉,氣得指着紀鳶一字一句道:“紀鳶,算你狠。”

說罷,又恨恨道:“哼,別以爲有姨娘罩着你們,我就不敢動你們了,我是這座院子的主人,你們只是個借住的,要是你們以後再敢對我不尊不敬,我就稟了太太讓她趕你們出府。”

說罷,只微微擡着下巴瞅着紀鳶,直言不諱的威脅她,似乎覺得這樣氣勢更加強勢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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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紀鳶只一臉認真的配合道:“知道了,三姑娘,往後表姐一定費心費力的討好三姑娘,絕對不敢對三姑娘不尊不敬,怎麼樣,這樣總行了吧,三姑娘還有什麼要吩咐?”

霍元昭一時又被噎住,臉上頓時一陣紅一陣白,氣得連怒氣完全發不出來了,只摔了摔帕子,怒氣衝衝的離開了竹奚小築。

來時原本是找紀鳶撒火的,卻不想,去時,這火倒是越撒越大了。

霍元昭走後,紀鳶只逮着鴻哥兒將書背完了,然後,罰鴻哥兒閉門思過去了。

小小年紀,真是皮得欠收拾。

抱夏送鴻哥兒去裡頭小書房思過去了,出來時,見紀鳶有些疲倦的歪在軟榻上,抱夏給紀鳶倒了碗茶,坐在一旁跟她話家常道:“姑娘可是被三姑娘氣着呢,其實三姑娘往日裡不這樣的,以往看到嬤嬤嚴厲懲罰不懂事的小丫頭,她見了都會擺擺手,有些不忍心,就是近來脾氣有些見長,到底還小着呢,姑娘甭跟她見識…”

就是近來脾氣見長。

抱夏這話裡話外的意思,不就是隻針對她麼?

紀鳶吃了口茶,躺在軟榻上歪了一陣,片刻後,又忽地睜眼,將菱兒喚了進來,吩咐道:“菱兒去將櫃子裡那個梨花木的小匣子給抱出來,送到三姑娘屋子裡,就道是我送去討好她的。”

最後一句,像是在開玩笑。

菱兒聞言,只瞪大了雙眼。

紀鳶笑道:“去吧去吧…”

霍元昭這刁蠻性子,怕是隻吃軟不吃硬吧,她這邊需要教導鴻哥兒,需要清淨,倘若霍元昭三天兩頭前來作惡,便是不被她擾亂了進程,怕也早該被她給吵得頭大了。

小破孩一個。

還不信收服不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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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霍元昭一回屋,就氣得踢了桌前的凳子一腳,一時疼的差點跳腳。

氣急敗壞的將所有丫鬟全都趕了出去,霍元昭趴在枕頭上,嘴裡恨恨道:“這個紀鳶真是討厭死了,簡直比霍元芷還要惹人厭…”

她伸着手指頭拼命戳着軟枕,就好像這個軟枕就是紀鳶本人似的。

戳了一陣,又將臉埋在了枕頭裡,啊啊啊了幾聲。

過了一陣,霍元昭身邊的琴霜輕手輕腳進來稟告道“姑娘,竹奚小築的小丫頭來了,說…說表小姐代表少爺方纔的無理給姑娘您致歉,奴婢瞧那小丫頭手上捧着個梨花木的小匣子,應當是…”

話還沒稟告完,霍元昭只將身下的軟枕往地上一扔,一臉嫌棄道:“不要,不要,那鄉巴佬有什麼值錢的玩意兒,本姑娘纔不稀罕…”

琴霜想了想道:“得了,那…那奴婢將那小丫頭給轟了去…”

結果,琴霜剛走到門口,又將那霍元昭忍不住將腦袋支起,瞧瞧往外瞅了瞅,只改口道:“先拿進來給本姑娘瞅瞅,我倒是要瞧瞧是啥丟人現眼的玩意兒…”

結果,琴霜捧着進來打開一瞧,竟然是一排小陶人,共有十二個,十二個小陶人分別乃是十二個神態迥異的胖頭娃娃,全是一個人,但每個人臉上表情都不一樣,或古靈精怪,或伶俐有趣,各個嬌憨可愛,陶人背後都不約而同刻了個昭字。

菱兒留下話說,這是原先表姑娘在山東時,親手爲她打的,都是些山東民間街頭的小玩意兒,雖不值錢,但這些都曾是未見到霍元昭前她想象中表妹的模樣。

霍元昭簡直是愛不釋手。

她哪種金貴擺件沒瞧見過,可偏偏霍家管得嚴,從小到大幾乎很少出過門逛過街,長這麼大還從沒瞧見過這麼可愛的小娃娃,有人親手爲她做的小娃娃。

霍元昭捨不得挪眼。

然而一想到這些小可愛竟然是紀鳶那個討厭鬼送的,霍元昭嘴裡只一臉嫌棄的哼了一聲道:“我就曉得全是些鄉下拿不出的破爛玩意兒…”

嘴上雖這麼說,手裡卻一直捨不得放下,挨個將十二個小娃娃全都捏在手心裡把玩了個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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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紀鳶領着鴻哥兒隨着尹氏一道前去給老夫人拜壽。

在洗垣院正屋門外恰好碰到了霍元昭,遠遠地,霍元昭只一臉高傲的將紀鳶上下打量了一遭,道:“哼,甭以爲送些個不值錢的破爛玩意兒就想收買了本姑娘,今兒個祖母的壽宴上,你最好規矩些,若是丟了本姑娘的臉,哼,我定跟你沒完!”

說的話還是同樣令人惱恨,不過語氣卻分明少了幾分囂張跋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