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123

五月初五, 這日端午, 一年中最熱鬧的節日之一, 舉家歡慶。

而對於霍家, 更是雙喜臨門的日子。

霍家多年沒辦過喜事兒呢,除了往日裡不大不小的壽辰,最大最近一次,還是六年前霍家大公子的婚宴。

這一次,仍是霍家大公子的喜事兒, 不過, 不是娶妻, 而是納妾。

不過, 在大俞大戶人家, 妾氏分爲兩種,雖同樣是叫做妾, 可不同的妾氏,地位卻大不相同。一是妾, 又或者稱作賤妾, 奴婢出身的, 或者採買來的, 本身是奴籍賤籍女子,生殺大權由主母決定的,可隨意發賣的那種, 便是爲妾亦相當於奴婢, 是賤妾。

二則是良妾, 出身清白,最起碼是自由身的,又或者乃是小戶人、敗落世家的閨女,有正經納妾文書的,從外邊擡進門的那種,相當於半個主子的,這樣的,夫家是不可隨意處置的①。

而紀鳶的父親是秀才,又是教學夫子,其下學生出過秀才、進士數人,關鍵是現如今還出了一位探花郎,這樣的人家,乃正經書香世家,若是在世,這樣的人家是極受人尊崇的,若是在京城,怕是連霍家這樣的人家,都會爭相請來給府中的小輩啓蒙教學育人。

因此,此番霍家特在府上設了酒席,宴請了霍家親族好友,以此,既算是沒有辱沒了紀鳶的身份,亦算是…給她做了臉面吧。

***

讓那紀鳶爲妾這樁子事兒,老夫人原本是作罷了的,說實話,當時,王氏前來與她稟告,那尹氏前來與她告罪時,她當真是氣壞了的。

在她眼裡,像她孫兒那般的人物,是沒有幾個女子能夠配得上的。

沒想到,那個小女孩兒,竟然如此不懂事兒,竟然還生生拒絕了,當真是…氣壞她了。

老夫人正琢磨着要不要私底下給擎兒挑個更美的,更知書達理的,更嬌小可人的,身份地位更高的,怎知,她那不爭氣的孫兒竟然主動找上門來了。

張口便是端午那日,要將人納進來。

驚得老夫人眼珠子都差點兒沒給滾落出來。

端午那日,五月初五,日子都給定好了?

現如今都快要四月中了,便是滿打滿算,都不足一月光景,至於要這般急促這般趕麼?

老夫人本是有心想要膈應兩聲,可是這麼多年,還是頭一回聽到他主動談論有關後宅內院的事兒,到底是憐惜他這麼多年日子過得清苦,如今好不容易開了竅了,她怎好從中作梗,到底還是抱孫子咬緊了,老夫人給生生忍下了。

當即,只哼哼兩聲,問了一遭:“你想要如何辦?”

霍元擎端起茶杯輕啜了兩口,不急不緩道:“按上回祖母提議的那般辦便是。”

上回她如此提議來着?

她說,到底也曾是出自書香世家,應當是個好孩子,萬萬莫要虧待了人家閨女。

她說,屆時在府上開設宴席,請了京城達官貴人,當做半個婚宴大辦一場,熱熱鬧鬧、風風光光的給擡了進來,要給了她臉面,也好給她們霍家添上一樁喜事兒?

唔,這話她有說過麼?

不過,端午這日,霍家到底還是張燈結綵,敲鑼打鼓,披紅戴綠,雖說沒有半個婚宴那麼誇張濃重,到底是熱熱鬧鬧的大辦了一場,在府上開了十幾桌,也請了戲班子,在前院後院各設了一臺。

***

這日整個府上熱熱鬧鬧的。

竹奚小築更是如此。

紀鳶天還未亮便被人從被子裡給挖了出來,焚香沐浴,開臉上妝,雖爲妾氏,但一生也就這麼一回,如何能不用心對待,便也權當做嫁人那般操持吧。

一大早上,院子裡各個皆是喜氣洋洋的,不然,還能如何?總不能拉攏着一張臉,在這大喜的日子裡平添喪氣罷。

只是,面上各個喜笑顏開的,哪裡曉得背後是個怎樣的心情。

畢竟,紀鳶不願爲妾的心思,所有人都懂。

如今,滿院子的人,大約唯有紀鳶一人心情最爲平靜安寧吧。

她面上無喜無悲,一片坦然,心境前所未有的平和,便是放在一個月前,打死都不會相信,有朝一日,自己竟會如此心甘情願的與人爲妾,可是,一個月後,她做到了,並且心甘情願。

鴻哥兒被從大牢被救出來了。

手指傷了,卻並無性命之憂,經此一回,鴻哥兒更加沉穩經事了,她早晚得要嫁人,阿弟早晚有一日要自立門戶,或許現在早了點兒,或許這對於還是孩子的他來說,過於殘忍了些,可是,對於她們這些無父無母、宛如螻蟻般的人來說,到底是一樁好事兒。

師兄中了探花郎,至此,英俊瀟灑、滿腹經綸的王淮臨一躍成爲了滿京權貴爭相搶奪的優秀女婿,師兄往後若是際遇好,王家指不定能夠成爲朝中一門崛起的新貴,師兄將來有大好的前程,亦是一樁好事兒。

而於她本人而言,其實,當時離京時,紀鳶便已隱隱做好了終身不嫁人的準備,那樣破釜沉舟的路,焉知就一定是條康莊大道呢?

至少,大公子,是個良人吧,她不知道將來他能不能、會不會護她,至少,在此之前,他護過她無數回,往左,往右,既然都是一條未知路,那麼,何不賭一把,賭她可以好好過好這一生呢?

紀鳶是個十分識時務之人,在她“大婚”這日,她早已將未來想得十分透徹呢。

***

任由人伺候着沐浴、更衣、洗漱,一大早上,除了累,倒是沒得旁的啥感覺。

紀鳶眯着眼閉目養神,任由菱兒抱夏幾個操持着。

沒一會兒,徐嬤嬤由春桃扶着着慢悠悠走來了,是特意前來爲她開臉的,嬤嬤手持雙色紅線來回往她臉上拉扯着,一邊替她開臉,一邊緩緩道:“一彈生貴子,二彈產嬌男,三彈家事和,四彈…事事順…”

臉被嬤嬤絞的通紅通紅,紀鳶淚眼朦朧,眼眶裡蓄滿了汪汪眼淚,只小聲嘀咕了一聲:“嬤嬤,輕點兒…”

嬤嬤瞪了她一眼。

紀鳶立馬正襟危坐好了。

霍元昭見了,頓時哈哈大笑道:“紀鳶,沒成想你也有今日。”

紀鳶剛想要回上兩句,結果,嬤嬤一眼眼色掃來,紀鳶頓時癟了癟嘴。

替紀鳶開完臉後,嬤嬤忽而從懷裡摸出了一個荷包,荷包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並無多少花俏裝飾,嬤嬤直接將荷包塞到了紀鳶手上,淡淡道:“這個東西好生收着,就當嬤嬤給你添的嫁妝。”

紀鳶有些好奇,正要打開來看,嬤嬤瞪了她一眼,道:“這般心急作甚,橫豎又跑不了。”

紀鳶聳聳鼻,將東西好生收好了。

尹氏在一旁瞧得忍俊不禁,末了,亦是從手中取下一個金鐲子,套在了紀鳶手腕上,道:“這個鐲子,跟在姨母身邊快二十年了,不是什麼金貴物件,但這二十年來替我擋了不少災,來,鳶兒,今兒個你戴上,日後定要平平安安的——”

大抵是紀鳶這日就從西門出,北門入,尹氏反倒是沒有得知紀鳶要回山東時那般傷感,事已至此,一切,只能往好的方面盼着。

紀鳶聞言,雙眼微微一紅。

未曾推脫,依言手下了。

末了,尹氏又令瀲秋端來了如意蓮子羹來,只道:“今兒個有得忙,且先填填肚子…”

尹氏將她院子裡瀲秋給她撥來了,瀲秋還一共帶了四個丫頭,霍元昭將她跟前得力的畫眉、琴霜也借與她了,紀鳶笑言,爲了年底她們家姑娘的婚宴來提前來偷做學問的吧,霍元昭見她今日“大婚”的份上,懶得與她回嘴計較。

天還未亮,尹氏便撐着後腰,由那霍元昭瑟瑟發抖的扶着往她這兒來了,霍元昭心裡頭原本還有幾多感觸的,可眼下,壓根顧不上傷春悲秋,因爲,她今日最主要的人物就是看好尹氏,因爲尹氏這兩日便要臨盆了。

便是如此,尹氏這日依然勞心勞力親自上陣,全程指揮,妝該如何畫,嫁衣該如何穿,一會兒“婚宴”的流程是如何的,一舉一動,皆有其章法規矩。

沒一會兒,紀鳶便已經伺候着換了衣裳,上了妝。

只見銅鏡裡的人,頭戴金冠,通身金貴,一身嫁衣,秀麗端莊。

所有人都在愣愣的看着她,驚豔、震撼、呆愣,似乎是第一次發現她的美。

便是連紀鳶自己,亦是坐在梳妝檯前看着銅鏡裡的自己微微出神。

這是她這一生最爲濃重華貴的裝扮,鏡子的人螓首蛾眉、娉婷婀娜,她端麗冠絕、耀如春華,美得如此明豔、如此動人,讓紀鳶覺得有些熟悉,更多的卻是陌生。

所有人全都暗自讚歎着,不過,卻也有人隱隱嘆息,美則美,卻也有美中不足之處,若是將身上那一身粉色的嫁衣換成正紅,便是天上地下,只此一人呢。

***

正當所有人都還沉浸在“新娘子”的絕色容顏中,沒一會兒,有丫頭匆匆前來稟告道:“姨娘,大房的轎子到了西門了——”

尹氏聞言,立馬起身吩咐道:“快,將蓋頭落下,所有人準備着,一會兒便要上轎子了。”

然而大抵是尹氏太過心急了,一下子沒注意,起身起得太快了,竟然驚着了身子,話語剛落,便見她捂着肚子咬牙呼疼了起來。

沒一會兒——

“快來人啊,快來人啊,姨娘…姨娘要生了…”

“大房的轎子來了,該上轎了,該上轎了…”

一時,整個築奚小築大亂了起來。

①摘自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