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兩人各懷心思,彼此都沒有再說話。自然也沒有發覺程子安已經彈畢三首,款款衝臺下人羣略一躬身,然後踱了回來。
直到手中的酒杯被人奪去,蘇傾才如夢初醒一般擡眼看去,卻掃到程子安輕輕晃動杯裡的液體,然後挑了眉,也不看蘇傾,徑直問容瑄:“酒?”
蘇傾看他的表情,一時着急,因怕連累着容瑄被罵,忙支支吾吾地接道:“就是……一點點紅酒而已……”
“喔?一點點?”刻意挑高的聲調明白說着,某人現在很不爽。顯然剛纔被逼着彈了琴,此刻鬱結於腑,內心惆悵急需找人撒火,容二少爺也算是自己撞在了槍口上。
容瑄自程子安出現後就一直似笑非笑地眯了一雙桃花眼,上下打量着對面一雙人。此刻卻也不接程子安的話,倒像是又變回了蘇傾第一眼見時那個風流形狀的翩翩公子。容瑄右手食指骨節輕輕敲上桌面,移開目光,說道:“有些時日不見,小程子你的琴藝又長進了~這真是可喜可賀啊~”
程子安眼風冷冷掃過去,容瑄不以爲意地話鋒一轉,輕描淡寫地跟了一句:“只不過,你若一直不說,誰又知道……”
“反正不是什麼大事,知不知道都無所謂吧。”程子安不滿地瞪了對面的男人一眼。
“呵呵……小事呢……就是,不知道對你來說,什麼纔是大事……”容瑄說完後站起身來,探出兩隻手指伸進程子安的口袋裡掏出錢夾,晃了晃,“不過對我來說……天大地大,酒錢最大。程少,走得時候記得多給些陪酒費喔~”又轉向蘇傾,微微欠身之後,笑眯眯地說:“小美女後會有期咯~” 然後竟是再不多話,顧自揚長而去。
程子安大約是習慣了好友不按理出牌的習慣,十分坦然地叫來服務生結了帳,領着目瞪口呆的蘇傾走出了這間叫做LAST的酒吧。
出來才發現,外邊已是華燈初上的夜光霓彩。白日裡如潑墨畫般淡雅清素的小鎮上,多是星星點點的虹影閃爍,三三兩兩的情侶手牽手旁若無人的帶着各自的甜蜜錯身而過,偶爾有孩童的笑聲傳進耳中,更添了幾分平和意味。
來的時候程子安沒有開車,此時兩人並肩走在窄窄的青石板小路上,竟恍似一對最普通不過的情侶。蘇傾腦海裡一直在盤旋着容瑄剛纔說過得話,關於那段陰差陽錯的過去,關於自己一直錯以爲的那段開始,心底的滋味一時竟也說不清是喜是悲。
失神間,並未注意身邊行人,一擡頭差點撞到一個年輕少婦推着的嬰兒車。蘇傾一驚,還未喊出聲音就被身旁繞過來的胳膊護進了懷裡。反應過來以後連連道歉,那個少婦很友好地衝他們笑了笑,說沒關係。倒是車裡的小孩子一點都不怕生,看着蘇傾舞着手直笑,大大的眼睛幾乎只看得到黑黑的瞳仁,蘇傾一逗他,那孩子竟然羞得捂住了自己的臉。煞是天真可愛的樣子,看得蘇傾心裡一陣一陣的柔軟,只恨不得抱起來親兩口。
與那少婦道別之後,蘇傾還在想着那孩子糯糥軟軟的樣子,甚至沒有發覺自己的手不知何時已經被程子安牢牢地握在手裡,乾燥的溫度在略顯涼意的夜裡,柔柔地滲進每一分的呼吸,起起伏伏。
“這麼喜歡孩子的話,以後自己生一個不就好了。”看着蘇傾臉上越發失落的表情,程子安終於忍不住說道,只是語氣裡的溫柔連自己都控制不住。蘇傾一怔,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自己的孩子……那是多麼遙遠的夢想呢?身邊這人,遲早都是會離開的吧……未來的路那麼長,也許最後她會隨便找個人了此一生,也許,就這樣孤單地過一輩子也好……孩子,卻終究個碰都不敢碰的夢罷了。
不禁嘲笑自己的敏感。怎麼會隨便一句話就跟能他扯在一起。於是淡淡回了程子安一句:“到時再說吧。”便不再吭聲。程子安似是察覺到她的情緒不高,皺了皺眉,卻也不再說話。
打破這尷尬的沉默,是一陣吵吵鬧鬧的手機鈴聲。蘇傾一聽便知道是葉萌,當初她哭着喊着硬是放了這麼個鈴聲在蘇傾手機裡,選得是一個韓國組合的成名曲。葉萌一度喜歡這組合裡的一個男人喜歡到食不知味,連李灝都幾乎要吃醋。用葉萌的話來說,這麼做的理由就是爲了讓她的聲音和偶像的聲音前仆後繼地攻佔蘇傾的耳膜,並且絲毫不臉紅地聲稱這也是一種間接的親密接觸,還要蘇傾必須成全她。蘇傾本來對這些事情也不是很挑剔,便由她去了。
蘇傾想着,下午的時候莫家然那個電話裡貌似提到是葉萌通風報信泄露了自己的行蹤,又聯想到她很不正常地關了一下午機,猜測着此時大約是她盤算着自己該消氣了才又打過來。這麼想着,不禁有點哭笑不得。交友不慎……還真是令人頭疼的問題啊……
不料接起電話卻發現葉萌童鞋竟是沒有一絲一毫的愧疚之情,中氣十足地衝着蘇傾喊:“蘇愛妃你又拋棄哀家!打你手機一晚上了都沒人接!趕緊道歉!道歉完了我好說正事!”
蘇傾默。同時再一次肯定了自己交友不慎的想法。大約是葉萌喊得聲音太大,程子安在一旁也聽到了那句哀家。蘇傾聽到他悶悶地笑了兩聲,不禁更加感激上天,怎麼送葉萌這麼個活寶給她。
默默地咳了一聲,蘇傾回葉萌一句:“萌萌啊。你說……是誰告訴家然我今天會回B市的啊?按理說我該好好感謝這個人的,對吧?”
“呃……”葉萌明顯氣勢短了一截,支支吾吾了半天憋出幾個字,“那……那個……貌似……好像……是我說得哈……哈哈……嗯……阿傾……這個……別生氣嘛~我以後一定堅定不移跟你保持統一戰線!吶,爲了表達我的歉意,我決定第一時間跟你分享一個對我今後的人生走向有着深遠影響的特大新聞!”說到這裡葉萌哧哧笑了起來,顯然是開心過了頭,連說話聲音都激動得有些輕顫。
蘇傾也笑了,這丫頭不知遇到了什麼開心事,竟然還在這裡賣起了關子。卻也不拆穿她,順水推舟地問了句:“喔?這麼嚴重?說來聽聽?”
葉萌笑得更開心,再然後就聽到聽筒那面一陣咣噹作響,卻沒了葉萌的聲音,蘇傾不禁一頭黑線地推測,這丫頭不會是笑得太開心從牀上骨碌下去了吧……
果然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之後,就是葉萌的哭嚎:“媽呀可摔死我了!”可是卻仍是掩飾不了語氣裡的愉悅。蘇傾納悶,到底是什麼事居然把葉萌高興成這樣。這麼想着,不知不覺就問出了口。
葉萌嘿嘿哈哈地在那面傻笑了半天,忽然收了笑聲,正經十足地衝話筒喊了一句:“李灝跟我求婚啦!!!!”接着就又是一陣狂笑。
蘇傾愣了一下,消化了一下葉萌話裡的意義。然後脫口而出一句“天哪”,這一下可真是又驚又喜地幾乎也要當街就大笑起來。當即也顧不上程子安在一旁,連忙跳着腳喊道:“天啊天啊你說真的?!什麼時候的事情啊?!太好了太好了啊!!!!李灝向你求婚啦?!!”
程子安不禁向走開幾步接電話的蘇傾看過去,卻只見蘇傾難得的激動得幾乎要手舞足蹈起來,拿着手機不停地換方向,就好像換個耳朵就能聽多一句似的。程子安忽地就想起那個曾經躲在窗簾後面同自己討價還價的小女孩子,帶點狡黠,帶點迷糊,卻總是惹人心癢的樣子。笑意是一瞬間就漫上嘴角的,只有他才知道,那一刻,自己情不自禁地就想要把她圈在懷裡,最好可以永遠永遠地帶在身邊,讓她爲了自己笑,爲了自己變得動人。
暗自思忖間卻聽蘇傾忽然含含糊糊地提到自己的名字:“恩……對……程子安……兩三天吧……我知道的……”兩個女孩子似乎已經從剛纔的話題帶來的喜悅情緒轉移到自己身上。程子安看到蘇傾忽然回過身偷偷瞟了自己一眼,卻正好對上他盯着她若有所思的眼神,又匆匆地背過了身。
接完電話,大概也覺得自己剛纔情緒比較失控,蘇傾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剛纔葉萌說李灝向她求婚了呢。”本是抱着解釋的想法,爲自己的手舞足蹈開脫,可是話出口了才恍惚覺得不妥,竟好像是自己在像他撒嬌一般,於是不由得臉上一燒,補了一句,“他們也在一起挺久了的。”於是……越描越黑……蘇傾索性閉了口不再解釋,撇開眼光不去看程子安臉上的表情。終究這話題……放在他們兩人的面前,畢竟是尷尬了些。
“這麼高興麼?”程子安看着蘇傾在夜色裡微微揚起的幾縷纖發,只覺得這一顆心都被撓撥得火燒火燎,脫口而出的話,卻讓兩人都是一僵,“那不如……你也嫁給我吧。”
本該是含情脈脈的一句話,此時此地卻讓蘇傾霎那間猶如置身冰窖。程子安的語氣裡蠻不在乎的笑意如同一道道無形的鋼針,一點一點狠狠地推進心的最低端。那痛來的太急,她甚至有一刻以爲自己會擡手撫上胸口處一跳一跳的地方。可終究也只是顫抖着,一根一根掰開程子安牽着她的右手。
如果說曾經的程子安會讓她覺得愧疚,覺得自慚形穢,如今的他,卻只是讓她恨得每一滴血液都慢慢涼掉,每一分呼吸都像是在切割着她的咽喉,疼得她幾乎站不住腳。這樣的空白裡,什麼都想不起來的時候,腦海裡卻偏偏刻意一般,不斷地想起前些天見到的那個叫做董姍的女人曾經充滿哀怨和無奈的一句話,她說:“那男人是毒。”
是了。就是那種最狠歷的□□。心甘情願地吞下去,懷着近乎虔誠的心一點不剩地吞下去。開始的時候是真的很甜,絲絲縷縷地蔓延在口腔裡,都是那樣輕輕的甜,無限的回甘。可是慢慢地開始感覺到痛了,卻總是不願意相信,或者說是自欺欺人地以爲甜了就不會是毒,直到忽然某一刻全部發作,那痛便如排山倒海瞬間兜頭將人淹沒,連站也站不起來。
程子安也有點怔住了。怎麼會就這麼不能控制地就說出來了。反應過來的時候,蘇傾已經全然不是剛纔略帶羞窘的表情,臉上的冷漠淒涼看得他心頭一顫,緊跟着原本兩兩相依的手指被人認真地一根一根慢慢掰着,直到全部分開。程子安只覺得全身都涼了,卻是動也動不了,由着她一點一點斷開牽扯彼此的這唯一一點溫暖。
恍惚間,卻聽到蘇傾開了口,聲音平靜得厲害,甚至聽不出一絲顫抖,只有幾乎被指尖掐出血的手掌越來越冷。她說:“程子安。我們……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