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安參加完晚上的酒宴,坐在車後座上,看着這座繁華的城市在褪去白日喧囂之後呈現的落寞姿態,忽然很想念蘇傾。他記得很久之前,最累的時候總是喜歡回到有她在的那個家裡。彷佛只有抱着她,看着她迷濛的睡眼,才能感覺到自己是真實存在的。他把手背搭在額頭上,良久,對司機說說,“掉頭吧,去和平路。”
到了蘇傾家樓下的時候,卻恰好看到莫家然離開的那一幕。程子安下了車,也不作聲,只是遠遠地看着她。看着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目送莫家然離開,看着她比從前清瘦了很多的身子孤單地映在夜幕裡。他甚至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她倔強的背影透露出的無助和憂傷。可是,卻不是爲了他。
直到蘇傾終於回過頭來驚呼出聲,他才從這樣的情緒裡清醒過來。淡淡掃了她一眼,也不答話,徑自上了樓,留下蘇傾在原地幾乎要吃驚地張大了嘴巴。反應過來的時候忙小跑着跟在他的身後上了樓。
蘇傾覺得自己像伺候太上皇一樣把程子安請進了門,因爲平時除了葉萌根本不會有男人來,所以蘇傾想了很久,才很爲難地問進來後就站在門口不再往裡走的程子安,“那個……我這裡沒有你的拖鞋……那個……你……”程子安看了看蘇傾手裡拎着的一雙淺藍色的機器貓拖鞋,幾乎忍不住要對着她翻白眼,忍了很久,終於還是一閉眼從她手裡搶過來換上。
蘇傾這次是真的沒控制好自己的面部表情,嘴角抽搐地看着程子安腳上明顯小了很多號的卡通拖鞋,只感覺自己這次會死得很慘。結果爲了緩和這尷尬的局面,腦部缺氧的蘇傾訕笑着又補了一句:“其實也挺好的,哈哈,哈,那個,偶爾換個風格也不錯哈,哈哈……”程子安這次連白眼也懶得給她了,自顧自走進屋裡去坐到沙發上。
蘇傾告訴自己深呼吸深呼吸,不能每次在他面前都亂了陣腳。要淡定,要面不改色地從容應對,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終於在深呼吸了無數次之後,聽到程子安問,“你準備在門口罰站到什麼時候?”一句話浪費了蘇傾深呼吸幾十次才積攢起來的微弱氣勢,只得一步一挪地走到程子安面前站定。程子安擡眼看她一副惴惴的模樣,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終於還是忍不住一伸手把她拉過來抱在懷裡。
蘇傾一驚,臉上忽然就燒起來,她想掙扎,無奈卻掙不開程子安緊緊箍着她身子的雙臂。
“你做什麼!放開我!”
“別動,讓我抱一下。”程子安忽然就安靜下來,把臉埋在她身前,抱着她,聞着她身上淡淡的暖香,不由自主地感覺到安心。感覺到蘇傾不再掙扎,才擡起頭來看着她。
蘇傾甚至不知道自己爲什麼不再掙扎,醒悟過來的時候,手已經環過他的肩,略帶安撫地拍着。看到他擡起頭,眼神裡已經沒有了平日的清冷,也許是因爲燈光的顏色太暖,蘇傾甚至覺得那裡有着明明滅滅的眷戀。她忽然覺得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她聽到他喚她:“蘇蘇。”
然後他修長有力的手指就撫上她的發,溫熱的脣湊上來,帶着蘇傾熟悉的氣息席捲而來。那樣隔了久遠時光的繾綣,細細密密地纏繞着蘇傾的每一寸呼吸,她甚至忘記了反抗,呆呆地坐在他腿上,任由他一遍又一遍溫柔地吻着。
直到蘇傾已經快要喘不過氣來,程子安才放開她。卻不分開,只用額頭抵着她的額頭,鼻尖蹭着她的鼻尖,沙啞着聲音念她的名字,“蘇蘇。”
蘇傾卻仿若大夢初醒,倏地推開他,從他腿上站起身來,後退幾步,臉紅得發燒,連呼吸都凌亂不堪。像是爲了掩飾內心的慌亂一般,她衝着他喊:“程子安,你到底要做什麼?當初你說兩年,我給了你兩年。如今能還的我都還你了,可我不是你的寵物,你呼之即來揮之即去!我不要永遠活在你的影子裡,你懂不懂?我求你了,放過我行麼?”說到最後,卻已經是帶了哭音。
程子安眯起眼睛看她,嘴角全是危險的冷笑。“是麼?是這樣的?難道不是因爲他?”
蘇傾一愣,根本沒反應過來程子安在說什麼。看着他越來越冷淡的表情,卻不知怎麼想起來剛纔在樓下的看到他的時候,他似乎也是這麼一副表情,看得人心底泛寒。這麼說,難道他看到了莫家然?
蘇傾也忘了答話,腦海裡不停地翻騰着程子安這句話裡潛藏的種種可能性。程子安看着蘇傾越來越神遊的表情,忽然覺得所有的火氣都憋在心裡甚至連一個可以發泄的出口都找不到,就好像一隻明明飽滿的氣球卻怎麼都飛不起來,漲得心裡生疼。他狠狠地閉了一下眼,起身走到蘇傾面前,低頭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暗恨自己總還是對她狠不下心來。
程子安站得太近,蘇傾甚至感覺自己的身體在他靠近的時候會忍不住地微微向後傾,可是腳下卻是忍住一點沒動,死也要死得好看一點吧。結果程子安看了她一眼,什麼都沒說,就轉身向門口走去。
拉開門時,似是忽然想起此行的目的,程子安在臨走前轉身對蘇傾說:“明天不用去公司。晚上把行李收拾好,明天早晨十點半的飛機。我八點來接你。”
程子安出了門之後,蘇傾看着那扇門一陣恍惚才反應過來程子安話裡的意思。週一要陪他去南邊的A城簽署一項大的合併案,那天在他辦公室裡的時候好像聽他提了一句。想到這裡,不禁又想起他送得那件小晚禮裙。瑩瑩的白色,略帶着細碎的紋路,即使不往身上穿,蘇傾也知道那一定是最合適自己的尺碼和款式。
那個晚上,蘇傾翻來覆去地睡不着,眼前全是程子安在晃來晃去。冷靜的他,微笑的他,開車時表情專注的他,以及……接吻時睫毛微微顫抖的他。她甚至想着,如果真的睡不着,就數着這些程子安也可以睡着的吧……結果事實證明現實總是殘酷的。
第二天早晨站在程子安面前的熊貓眼蘇傾,讓程子安見到她的第一眼就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看她一副睡眼惺忪明顯昨晚沒睡好的樣子,想到自己應該也有一定的責任,終於是忍住沒有再多苛責她。
然而事實再一次強有力地證明了,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一向從來不暈車的蘇傾,因爲早晨起太晚沒有來得及吃早飯,加上前一天晚上嚴重睡眠不足,程子安的車密封又太好,種種原因導致一個後果,蘇傾華麗麗地暈車了。
終於到了機場的時候,蘇傾已經是臉色慘白,額頭不停地冒着虛汗,拉開門就踉踉蹌蹌地下了車。走了兩步之後終於是蹲在那裡一步也走不了了。
程子安在路上就看出她有些不對,一直緊緊咬着下脣,一句話也不說,扶着座位的手指關節都用力地泛白。可是蘇傾跟着程子安的那些日子裡,一次暈車的不良記錄都沒有,所以他也根本沒有往那面想。他問怎麼了,蘇傾也只是搖搖頭,不說話,其實主要是害怕一說話就會吐出來。
程子安問了三次都得到同樣的回答也就不再追究,只是皺着眉頭時不時扭頭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
直到這個時候,看着蘇傾蹲在那裡手捂着嘴,他才忽然想起,原來世界上有種人是會暈車的。看着蘇傾想吐又吐不出來,渾身都難受到發抖的樣子,程子安忽然有些心疼。走過去遞給她一張紙巾,擡手扶起她。蘇傾已經是軟的幾乎站不住,一點也不掙扎地就順着他給的力量靠在了他身上。
過了幾分鐘,呼吸到新鮮空氣的蘇傾終於緩過來一點,看着身邊難得露出一絲焦急表情的程子安不禁微怔。卻終於還是不露聲色地從他懷裡掙脫出來,垂着眼對他說謝謝。程子安也沒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道:“恩,走吧,不早了。”
結果到了check-in的時候,蘇傾卻忽然驚覺……自己的機票還沒拿到吧?
嚇出一身冷汗的蘇傾,悄悄地伸手拉了拉程子安的袖子,低聲對他說:“那個……好像……那個……我的機票還沒有拿到啊……”
程子安在心裡狠狠嘆息一聲忍住撫額的衝動。他很想問一句,蘇傾,你難道不覺得這個時候纔來問這個問題太晚了麼?
但是當着衆人的面實在不好意思對她太過苛責,只是把手裡的兩張機票遞給工作人員。
蘇傾這才反應過來,原來自己的機票一直都在他那裡。不禁暗暗吐了吐舌頭,看來他說得對吧,自己這助理當得真是不夠格。呃,現在的情況貌似……大概……也許……一直是程子安在助理她?
結果到了候機室,蘇傾看着早已經到了的公司的其它職員,其中甚至還包括幾位公司高層,又一次恨不得默默地找個角落蹲着不見人。程子安卻是若無其事地走過去打招呼,說了幾句,看到蘇傾站在很遠的地方一個人低着頭研究自己鞋子的樣子,終於忍不住喊了句:“蘇傾,過來。”
這一喊把原本盤算着找個最隱蔽角落坐下的蘇傾恨得牙癢癢。卻還是不得不硬着頭皮一步一步捱過去,心裡不斷哀嚎着“早知道讓Karen來就好了嘛”。
程子安指着那些人一個一個給她介紹,表情正經地讓蘇傾都忍不住以爲自己根本不是個小小的助理而是什麼重要的大人物。但是這樣的想法自然是隻能在心裡默默嘆息一下,表面上卻是笑得格外蒙娜麗莎,畢恭畢敬地向所有人一一問好。
“你好,我是朱顏。公司的財務經理。”蘇傾表面清醒實則已經頭腦發昏的時候,一直站在她右側的女人伸出手來對她說。
聲音很溫和,蘇傾看過去,卻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高挑女人。幹練的短髮,眼角眉梢都透露出自信的味道。蘇傾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不由暗自讚歎,果然安升的人才隨便拿出來一個都比自己強上數百倍啊。
一直站在她身邊的程子安這時說了句:“蘇傾,你平時多跟着朱顏學習一些,她可是公司的精英骨幹。”蘇傾覺得程子安的眼神裡絕對是帶着挑釁意味的,暗自咬牙的同時卻依舊笑着伸出手去對朱顏說,“那就有勞前輩多多指教了。”
朱顏依舊笑得很溫和的說:“談不上指教,只是有什麼問題隨時可以來找我。”
到廣播裡終於提示可以開始登機的時候,蘇傾已經幾乎要站不住腳。剛纔暈車的感覺好不容易過去,其實還是有些渾身無力的。跟在程子安身後登機,幾乎渾渾噩噩地要撞到他背上。
可是當蘇傾發現程子安把自己帶到頭等艙坐下的時候就笑不出來了。公司大部分隨行人員都是坐在經濟艙裡的,自己只是一個助理而已……而且,這三個多小時都坐在他身邊麼……
程子安似是看穿了蘇傾的不安,伸出手去幫她繫好安全帶,說:“不用不安,你是我的助理,自然是隨時都跟着我纔對。”然後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額頭,沒感覺什麼異樣,又問了句:“不會暈機吧?”
蘇傾有點臉紅地別開頭,說了句“不會”,就裝作看窗外的樣子不再理他。可是手心忽然一熱,卻是程子安伸手過來握住了自己的手。指節摩擦,掌心貼合,十指緊扣的溫度就那樣一點點用力地滲透進每一分血脈。
轉過臉去看,程子安卻已是安安靜靜地閉上了眼睛靠在座椅上,呼吸深深淺淺地敲擊着蘇傾的心臟。她看了一眼彼此交握的手,就移開了目光不敢再看,好像多看一眼,這短暫而不真實的幸福就又會煙消雲散。
無人知曉,亦無人分享,這樣微不足道的幸福才總是最讓人割捨不掉。
也許,未來的路還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