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想象是件磨人的事情,因爲看不到,摸不到,反而更容易慢慢成形,盤踞在腦海裡比現實都更加令人信服。
朱顏看着眼前玩弄着手中酒杯,心不在焉的蘇傾,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蘇傾啊,你還在想剛纔那個女人哪?”蘇傾一驚,原來自己不安的情緒已經表露得這樣明顯了麼?卻也只得訕訕地笑笑,說道:“怎麼會。我都說了啊,你真的誤會了,我跟程董其實真的不是你想得那樣。”不知不覺間,對他的稱呼已經又一次變成了似乎可以把人隔在千里之外的“程董”。
朱顏皺眉,擡頭找了下程子安的身影,纔想起她特意拉了蘇傾到這個死角,就是爲了避開程子安的視線。想了想,若有所思地說了句:“可是,我是真的覺得他對你不一樣啊。”
蘇傾無言。不一樣的麼?那麼所謂的一樣又是怎樣呢?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嘴角不由得掛了一絲苦笑,等他真的愛上自己,不過是癡人說夢吧?他對自己的不一樣,也不過是短暫的新鮮感。然而等到自己的保鮮期過去,他還會那樣牽過自己的手麼?
朱顏嘆了口氣,奪過蘇傾手中的高腳杯放下,拉着她走到一邊坐下,然後很認真地看着她說:“蘇傾,我覺得你太不瞭解程子安了,所以纔會像現在這樣不自信。”看蘇傾一臉愕然的表情,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微笑着繼續說,“是不是覺得程子安身邊的女人太多,有點心有餘力不足?”蘇傾又是一怔,呆呆地聽着朱顏繼續說下去。
“梵歆因爲這個不知道罵了他多少次,叫他不要玩得太過分,不然將來遇到自己真愛的人就有理說不清了。看看,這不是就遇到你了。”朱顏無奈卻帶着點寵溺地看着蘇傾笑笑說,“可是其實呢,我認識他這麼多年,也漸漸知道有些事情確實是身不由己的。就好像你剛纔看到的那個女人,她是程子安公司一個大股東的女兒,叫董姍。當初子安的公司剛起步,資金有點週轉不開,可是程家爲了磨練兒子,硬是堅持着一分錢也不給他,只說如果他能把當時就剩一個空殼子的安升運作成功纔有資格做程家的繼承人。”說着忍不住不贊同地搖了搖頭,眼光掃到蘇傾的臉色已經從剛纔的恍惚變成了驚訝。重又遞給她一杯顏色淺淡的清茶要她暖暖胃,才接着說下去。“而那個時候董姍答應說服家裡出資幫助程子安,可是條件是他必須跟她交往。”蘇傾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下意識地就想去找程子安的身影,可是眼前一片衣香鬢影卻惟獨少了那一人的清俊。
失落地轉回頭,看到朱顏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忍不住又紅了臉。
“其實你也別怪他。有時候他看上去不近人情的樣子,也不過是因爲如果他弱了,別人就強了。因爲不能被人踩在腳下,所以就只能裝出一副冷漠驕傲的樣子。但其實小時候他還是很可愛的。梵歆就總是跟我念叨,她說她每次看着程子安那一副不冷不熱的樣子就恨不得上去在他臉上揉兩把,看能不能把他變回從前那個淘得能把房頂兒掀了的小破孩兒。”蘇傾忍不住笑了,心裡對這個素未謀面的程梵歆又多了幾分好感,不由地往前探了探身,仔細聽着。
程子安看了看手錶,終於忍不住地對眼前的董姍說:“抱歉董小姐,我還有事,得先走一步了。”欠了欠身,也不再去看董姍的表情,伸手鬆了鬆領帶,帶着一絲連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煩躁,開始滿場尋覓着蘇傾的身影。
其實剛纔他有看到蘇傾盯着董姍時失魂落魄的樣子,也看到了朱顏遞給他的譴責的眼神,可是在她離開的時候,卻硬是忍住了沒有追上去解釋。他貌似隨意地四處看着,卻只有他才知道,自己的心在看到她轉身的那一刻就不曾安定過,一直懸在那裡,上不去,下不來。他害怕她再一次走開,他害怕她既不問也不給他解釋的機會。可是當他終於在宴會廳的某個角落裡看到她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甚至不知不覺就握緊了拳。
她就那麼安然地坐在那裡,不知道聽朱顏說了什麼,眸子裡都是亮亮的光,脣角勾出大大的微笑,溫暖的味道掩都掩不住地蔓延在她的舉手投足裡。這樣的蘇傾看得程子安定在原地久久不能向前。
於是知道……她就坐在那裡,在自己觸手可及的地方,不曾離開,不曾放棄。而這念頭,讓程子安在那一瞬間突然想通了當初自己爲什麼會陷進她這笑顏,難以自拔。現在想來,大概是因爲,她讓他覺得安心吧。暖暖的,融融的,即使不用靠得太近,也知道她一直都在那裡,住在心底最柔軟的那一處。這個女人,讓他有家的歸屬感。
朱顏正對蘇傾講着程子安從前的事情,說得口乾舌燥,可是看着蘇傾一臉幸福的表情,就實在不忍心對她說“其實不如你完了自己去問程子安好了”,只能想着站起來找點水潤潤嗓子,結果才一起身就看到了不遠處盯着蘇傾若有所思的程子安。這一看就好像看到了救星,忙不迭地衝着程子安招手:“程大少,這裡這裡,你可算來了。得了,你自己的光輝事蹟還是你自己彙報,我要渴死了,先走一步了。”然後也不顧蘇傾紅着臉哀求她不要走的眼神就起身離開了。
程子安勾起一絲笑意在眼底,挨着朱顏剛坐過的地方坐下來,正好手伸出來就可以環住蘇傾的腰。這樣曖昧的姿勢讓蘇傾有點不安地向外移了移,卻被程子安伸手一把撈回來。她正要開口聲討,就看到他端着她剛喝過的杯子,皺着眉頭嚐了一口,然後挑眉問她:“我還以爲你喝的是酒?”蘇傾看着杯緣一抹水跡,臉上燒得幾乎要坐不住,身後他帶着暖意的手掌卻緊緊地覆在她腰上,想動都動不了。只好暗地裡悄悄瞪他一眼後仍舊乖乖回答道:“朱顏姐說喝太多酒會難受,讓我喝點茶解酒。”程子安點了點頭,意猶未盡似的又喝了一口才放下杯子。蘇傾卻是已經羞窘地別過頭不再看他。那樣一直盯着他的脣看,蘇傾覺得自己都快要窒息一般,呼吸突然就急促起來。
“剛纔朱顏跟你說我什麼光輝事蹟了?說來聽聽,看我還能不能挽回點形象來。”程子安手指輕輕點在蘇傾腰側,眼裡都是寵溺的笑意。
“呃……也沒有說太多……就是一些你小時候的事情而已。”
“喔?比如說呢?”
“比如說……你小時候沒做完作業,你爸媽不讓你看電視的時候,你就偷偷蹲在房門背後看電視對面玻璃櫃上反射的畫面,結果被你姐姐一推門撞得鼻青臉腫……”蘇傾狠着心一口氣說完嚥了咽口水,然後偷眼看了看程子安的表情,似乎沒什麼變化,於是膽子也大起來,就接着說下去。
“還有啊,體檢的時候你就喜歡在人家小女孩稱體重的時候,悄悄在後面加一腳,你說這算不算調戲未成年少女?”仍舊沒反應,那接着說……
“聽說你小時候還特別喜歡欺負你姐姐,夏天看到蚊子就千方百計抓到了放進你姐姐的房間裡,有時候不小心摁死了還挺難過……” WWW▪ тт kān▪ ¢Ο
……
說到最後,蘇傾已經儼然一副看着程子安成長起來的奶媽樣,兩眼放光地細數着那些她其實根本從未親身經歷過的他的童年。到後來程子安實在憋不住了終於破功,一口茶嗆在喉嚨裡狠命兒咳嗽,心裡暗罵朱顏不厚道,怎麼就不說他點兒好的。
但是想到蘇傾說起自己時臉上漾着的甜甜的笑意,就忍不住心頭一暖。一直以來,自己對她還是太不近人情了吧……再怎麼堅強,她也是被人寵着慣着捧在手心裡長大,幾乎從未受過委屈的女孩子。而自己,不論當初還是現在,都總是用自己的標準要求她,那樣的自己,是不是讓她有些太過緊張了……想着的時候,手已經不由自主地輕輕撫上了她柔軟的長髮。
蘇傾臉一紅,心裡暗暗叫苦,想着這回完了,得意忘形了,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惱羞成怒。只得裝作要去洗手間跳起來逃開了他的手心。
站在盥洗臺前,蘇傾看着鏡子裡的自己,臉頰嫣紅,眼裡全是藏不住的笑意,不禁有些微怔,居然,這樣迫不及待地想要幸福麼?也許是跟在程子安身邊太久了,連自己都忘了什麼時候開始就總是爲了他笑,爲了他哭,爲了他魂不守舍。好像只能隨着他給的魔法,在這場戲裡演着他安排的戲份。可是……卻仍舊甘之如飴。難道,真的不再害怕失去了麼?
正胡思亂想着,卻聽到洗手間的門被推開,回頭看去,走進來的人,有着蘇傾看過一眼就再難忘卻的嫵媚氣質。董姍。不止蘇傾有些措手不及,連董姍也堪堪僵在門邊一瞬。
過了一會兒,董姍整了整思緒,向蘇傾微笑道:“我是董姍,程子安的前女友。希望你不會介意遇到我。”
蘇傾看着眼前女子一時語塞,她甚至不知道該怎麼介紹自己,起碼董姍可以理直氣壯地說自己是程子安的前女友,而自己呢……他從未那樣親口對自己承諾過什麼吧?
硬着頭皮回答了一句:“你好。我是程子安的助理,蘇傾。”
董姍挑眉。“喔,那麼說,你不是他的女朋友?”上下打量了幾眼面前的蘇傾,似乎明白了什麼,點了點頭,說,“也是。是我想多了。”
蘇傾極不自然地低聲應了一句:“沒關係。”然後就拉開門準備離開,不想又被身後人叫住。
“不過,我還是想勸你一句。”董姍頓了頓,帶着一絲苦笑,緩緩說出,“那男人是毒,能不碰的話,還是離得遠一些吧。不然最後吃虧的是你。”
蘇傾一愣。嘴脣咬得死死的,也沒回頭,只說了句“多謝提醒”,就匆匆離開了。
出門的時候走得太急,甚至差點被腳下的高跟鞋絆倒,雖然沒有真的摔倒,但也驚出了一身冷汗。卻仍舊不願在這個地方停留哪怕多一秒鐘,也不顧周圍人的眼光,蘇傾幾乎是小跑着離開了那個狹小的過道。
走回大廳,不知不覺間,眼神就已經飄向程子安所在的地方。他坐在那裡,閒適的樣子,手裡端着一杯淡褐色的液體,輕輕晃着。
看到他的那一瞬間,蘇傾覺得自己才真的明白了依賴的含義。就好像他坐在那裡,安靜得甚至並不曾發現自己,可是卻已經足夠讓她擁有奔跑的勇氣。因爲知道他在那裡,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在擁擠的人羣裡尋出一條路走向他。這個世界,因爲知道他在,所以不論走多遠的路都不會害怕。而不害怕是因爲知道,路的盡頭站着的人是他。這樣就足夠。
程子安似是發現了蘇傾站在那裡,又或者是不經意地瞟過來,也或許只是覺得她去了很久該回來了於是尋覓着。可不論原因是什麼,蘇傾只知道,當他隔着人羣,隔着這滿室的光芒,遙遙向她舉杯示意的時候,她已經無藥可醫地再一次愛上他。這一生,這樣的人,這樣的感動,她便再也不能忘記。
愛。其實並不真的需要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