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的痛

妖精的痛

甯戚不願意相信,也無法相信。她不是千年妖精嗎?怎麼妖精會比人還容易死?

眠風正在威逼齊侯小白之際,只見甯戚竟然走上臺前,他問道:“眠……曹沫,你說的可是真的?縹……蔡姬公主,她真的去世了?”

眠風表情悲痛,似乎是用盡了力氣,才能緩緩點了下頭,最後深吸一口氣,對小白道:“讓你的大司農下去,不要靠這麼近,然後發誓,快!”這種情形下,他只能連同甯戚一起騙了。甯戚的行爲真失常,這種時候問這種話,他難道就沒想過,即使縹雪沒死,自己此刻也不能說實話,還要裝作很傷心嗎?

小白看了一眼甯戚,甯戚這才意識到自己舉動失常,忙退了回去,站在管仲與鮑叔牙身旁,那樣子,用失魂落魄形容也不爲過。

待甯戚下去,小白這才按照眠風的要求,低聲對天起誓。

臺下的人只看到齊侯三指向天,低聲說了幾句什麼,看這情形,隱約是在發誓,但是曹沫到底逼齊侯發了什麼誓卻無人能知。有人猜測,曹沫是逼着齊侯不得再攻打魯國。

柯地會盟,竟然以如此結局結束。興師動衆的齊軍,在連攻下魯國三座城池後,卻又拱手相讓,一絲一毫便宜也沒有佔到。灰溜溜班師回朝。

魯侯雖然敗了,但卻並沒有太大損失,只是感嘆此一戰,魯國死傷的數千兵士。

回到魯王宮後,魯侯並沒有大宴賓客,畢竟他們打了敗仗,柯地會盟的行爲也不算太光彩,但魯侯依然命人大擺筵席,要盛情款待曹沫和眠風。

眠風曹沫心中掛念縹雪,不願在王宮內多加逗留,堅持告辭離去。

路上,曹沫問道:“師兄,你到底跟小白說了什麼,我雖然站得很遠,以我的耳目聽不大分明,但卻看得分明。小白臉都綠了,嘴脣都被氣得直哆嗦。”

眠風淡淡道:“沒什麼,不過是做了一場戲,讓小白和水惜都更加相信,縹雪確實死了。”他爲的不是抓水惜,畢竟真的將那個女人抓來,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殺人他做不到,折磨女人他也做不到。他爲的,只是讓小白和水惜因爲他的行爲,確信縹雪已經死了。

曹沫“哦”一聲,與眠風匆匆趕往施伯府邸,不知道獨自留在客房內的縹雪怎樣了。

此時的縹雪躺在榻上,疲態盡顯,氣海忽然一陣翻騰,縹雪忍不住,翻身吐出一大口清透如露水的汁液。那些透明汁液,落地即化爲朵朵雪白的月光花。

那巫蠱之咒,是補天使者耗費了大半精力所下,又豈是她一個整日不思修煉,渾渾噩噩混日子混了一千年的小妖能輕易破的?她幾乎是拼勁全力,才能使得元神擊破咒術,這才勉強回過精神。可是,眠風和曹沫,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做。她不願意拖累他們二人,所以,只能選擇隱瞞。

門外,步履匆匆。不待縹雪清理屋子,眠風和曹沫已經推門而入。

看到屋子裡好好的地上,竟然生出一小片月光花,眠風忙坐到榻前:“縹雪,你哭什麼?”

待看清縹雪目中澄澈,只是脣角一片水漬時,他驚問:“你吐血?”

縹雪是玉,因有了生命成了精,也就像人一樣,有了所謂的“血”,她的血是透明如水的顏色。

縹雪昏昏沉沉答道:“眠風,你終於回來了,我等了你很久。我睡了一覺,睜開眼看看,發現你不在,又睡了一覺,睜開眼看看,你還是不在。我都睡了好幾覺了。”

眠風去探她心口玉精處的脈息:“縹雪,你的脈象怎麼會這麼弱?”

縹雪搖搖頭:“沒關係,我再休息休息,再休息一會。”

縹雪雖然說再休息一會便好,眠風和曹沫卻是悲痛至極,她這副樣子,怎麼看都像是彌留之際的樣子。

果然,剛說完這句話,縹雪便閉了眼,偏了頭,任眠風和曹沫怎麼呼喚都不答應了。眠風去探她脈息,雖然微弱,但卻還在固執的跳動,她還活着。

曹沫問道:“師兄,怎麼辦?”

眠風道:“縹雪雖然想要做妖,可以自由自在不受束縛,但是她如今性命都要不保,是人是妖,又有什麼關係呢?”

“師兄的意思是?”

眠風一字一字道:“拜祭女媧!”

他並不願意讓縹雪身受“情天恨海”咒之苦,可他更不願意讓縹雪死。縹雪無罪,若真能將此事上達到女媧娘娘那裡,興許女媧會再次治罪補天使者,並救治縹雪,但她也絕不會讓縹雪再躲過“情天恨海”咒的五百年之苦。

只是,談何容易?縹雪說得對,人間供奉女媧的香火太多了,人人都有心願未了,都想求女媧保佑他們達成願望,女媧哪有時間一個一個的幫他們達成願望?

萬一女媧將自己的願望錯過了,縹雪豈不是隻有等死?

眠風苦思很久,又看了一眼昏睡在榻上的縹雪,終於做了決定。他將縹雪吐血澆開的花,從地上悉數採集。

眠風問道:“師兄,你要這花幹什麼?”

眠風道:“將

這花做成香,去女媧祠裡,用這妖精血淚做的香傳願。”這樣一來,不怕女媧收不到他的香火,注意不到他的祈願。

曹沫猶疑:“師兄,要不再等等?縹雪說她休息會就好了。你這樣做,她以後只能墮入輪迴爲人了,她會願意嗎?再說,你捨得讓她受餘下的三百多年輪迴之苦麼?”

眠風自然是不願意縹雪忘記他的。他剛憶起前塵過往沒多久,跟她相處的時日還那麼短,這麼快就要面臨分別了?可是在生離和死別之間,他只能選擇生離,他絕不可以跟縹雪死別。死別的滋味,姬宮涅嘗過一次就夠了,眠風絕不再嘗。若以後,縹雪真的要墮入輪迴,那趁着自己現在還年輕力壯,他即使踏遍天下,也要找出縹雪的投生之家。下輩子,換他找她!

眠風又探了縹雪脈息片刻,確定她還活着,也慶幸她還活着。他道:“曹沫,你留下來,幫我照顧縹雪,我去最近的女媧祠焚香。”

曹沫唯有答應:“師兄放心!”

待眠風走後,曹沫又到榻前,仔細去瞧縹雪。她看來比在馬車裡時,更加蒼白羸弱,呼吸幾不可聞。

時間約莫過了一個時辰,眠風依然未歸,縹雪也依然未醒。

曹沫心急如焚,可此刻也唯有剋制住急得要砸東西的衝動,坐在榻前,輕聲喚道:“縹雪,你醒醒,醒醒。”他忽然憶起離月曾說過的話,離月說縹雪與她調換了命格,所以從此,縹雪便成了紅顏薄命。莫非竟真的如此嗎?

上輩子的事情,他想不起來,但他知道,縹雪絕不會騙他。褒洪德已經對不起過褒姒一次了,此生,他曹沫又受了縹雪數次恩惠。她幫他救小白,幫他比武,幫他帶離月逃出蔡王宮,最後,竟然還跟他喜歡的女子調換了命格。

“縹雪,我欠你太多恩情了,你若是死了,我怎麼還你啊?”即使她不死,他今生也無以爲報了,若她真的死了……不,不會的,這個整日活潑刁蠻脾氣刁鑽霸道的千年妖精,怎麼會死呢?

“縹雪,我以後再也不跟你吵架了,我什麼都依着你,行不行?”

“縹雪……”

“你好吵啊。”榻上的絕色女子,氣息微弱,語氣病懨懨的,卻是吐字清晰。縹雪再次睜開雙目,看到是曹沫守在榻前,目中不禁露出失望之色。爲何不見了眠風?

曹沫驚喜道:“女媧娘娘不會這麼快就收到眠風師兄的焚香祈願,顯靈救治你吧?”

“啊?你說什麼?”縹雪伸手揉了揉太陽穴,此番醒來,很是有些頭疼,迷迷糊糊竟沒有聽懂曹沫的話。

曹沫只好又解釋一遍:“我說,眠風師兄將你吐血結出的月光花拿走了,打算拈香焚燒,祭拜女媧,向女媧訴說你的遭遇,以求女媧主持公道。”

“什麼?”縹雪一驚,猛地翻身坐起,因動作太大,一陣猛咳。

曹沫忙替她撫背順氣,也不知道這樣對妖精有用沒用。

縹雪道:“快,快去阻止他。我都說了,我休息一陣就沒事了。雖然要完全復原,恐怕得再過個幾百年,但至少我已經沒有性命之憂了。”

曹沫急道:“恐怕已經來不及了,眠風師兄已經離開一個時辰了。”

最近的女媧祠,也不過在施伯府邸向南二十里,這麼久了,眠風早將該做的事都做完了。

怎麼會這樣?她縹雪還真成了紅顏薄命,逃不過這命定劫數嗎?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縹雪思忖良久,忽然發狠道:“我不服氣,這本不該是我受的罪。都是那水惜和補天使者合力害我。那個被水惜夫人帶入齊王宮的內侍,就是補天使者錯不了。我和補天使者交過手,這次我的元神與那咒術大戰,我看得出來,就是補天使者給我下的巫蠱之咒。我縹雪從沒害過人,更不曾做過違揹人間天上任何道義的事,憑什麼就要給人這麼迫害?我此番,就害一次人試試,我要整死水惜和補天使者。那補天使者,自被貶入下界之時,法力也被女媧散去一半,要對付他,不再像以前那樣難,我還是有機會的。女媧一旦插手這件事,必定本着渡化世人之心而來,不會讓他們受到我所受過的磨難,所以不能等女媧來。我要去齊王宮,我要報仇!以前是敵明我暗,如今,反過來了!他們都以爲我死了,可我偏不死,我要回去給自己討個公道!”

曹沫道:“你如今的身子行嗎?這樣做太危險了,眠風不會同意的。”

“所以,我必須現在就離開,讓眠風趕不及阻止我。”

“你瘋了?你就不怕,萬一你真的……真的出了什麼事,你就真的和眠風師兄緣盡於此了。”

縹雪道:“我不會讓自己有事的,曹沫,你可願意幫我?以你的實力,對付水惜和她下面的一幫廢物,大材小用了。我如今唯一擔心的就是,我在對付水惜的時候,補天使者千萬別出現和她連成一氣。等我收拾完了水惜,就輪到他了。”

曹沫道:“我自然是願意幫你的。我早恨不得將害你的人碎屍萬段了。”

“那就好,我帶你走。”縹雪搭上曹沫手掌,準備再次施展瞬

間轉移之術。

此時,房門忽然被人推開,甯戚竟然走了進來:“要去也得算我一個!”

縹雪和曹沫擡眼去瞧一身短褐單衣的甯戚,齊聲問道:“你怎麼會來?”

甯戚對縹雪笑道:“我被眠風騙了,以爲你真的出事了,很是爲你傷心一場哪。不成想,柯地會盟結束後,眠風飛鴿傳書告知我,你尚在人世,不過狀況不佳,在施伯府邸修養。我便尋了個空子,偷偷離開齊國大軍,喬裝改扮來見你。雖然眠風不在,但是施伯知道我與他曾是好友,便容我進來瞧你了。”

縹雪又問道:“你在外面多久了,聽到我和曹沫說什麼話了?”

甯戚解釋道:“我可沒偷聽,我只是走近房門的時候,聽到你說的那番話罷了。若如你所說那般,你並沒有做過什麼害人的事,就不該被人迫害得像如今這樣慘。無論是誰害了你,我都幫你一起反擊,讓她以後害不得你,也害不得任何人!”

曹沫道:“你有所不知,縹雪被那補天使者害得更慘的時候都有,這次,水惜和補天使者聯手,更是差點害死縹雪。日後,縹雪還要爲此受三百多年的苦!”

原來,縹雪所受的委屈比自己剛聽來的更多,她的處境,比自己所能想到的,更加悽苦!甯戚斂了笑意,問道:“縹雪,他們爲何將你害得這樣慘?”

縹雪道:“你若真想知道,就先隨我去齊國。我們趕在小白回國之前回去,到了那裡,我再慢慢跟你講。我們繼續逗留在這裡,眠風該回來了。只怕,他不會讓我去犯險。”

曹沫和甯戚齊聲道:“我也不願意你去。”

曹沫道:“可你若堅持要去,我又攔不住你,還不如陪着你一起去,或許能幫些忙呢。”

甯戚也道:“我也是這麼想的。”

縹雪搭過兩個人的手道:“你們一個一個,就願意看着我吃啞巴虧還是怎麼了?竟然都不願意讓我去,我今天偏要去。”

她話音落下,三人已經身在臨淄郊野。臨淄城外,依舊是長亭古道,芳草連天。

甯戚歎服道:“真神奇!”

“神奇什麼呀?”曹沫早已見怪不怪,沒好氣道,“你看看她臉色,這下更差了。你還有心情感嘆!”

甯戚知他是擔心縹雪,所以心情不佳,也不與他計較,只是道:“縹雪,不如你先坐下來休息會,反正齊侯和眠風,一時半會也都趕不回來。至於你以前遇到過什麼樣的不公,就讓曹沫告訴我好了,也總該讓我明白緣由,這樣,我才能更加心無旁騖的幫你。你趁此機會,修養一會。”

縹雪點點頭:“我去亭中打坐修習,你讓曹沫慢慢將事情始末一一告知你!”

一個時辰後,縹雪修習完畢,面色雖然依舊不大好,但看來也不再那麼嚇人了,只是略略蒼白些。

甯戚聽完曹沫的話,更是一顆心只向着縹雪,只想幫這小小妖精討個公道!

三人謀劃了一番,定下計策後,朝齊王宮行進,到達宮門前時,已是夜色悽迷。縹雪再次施展瞬間轉移之術,帶着另外兩人來到離月宮前。只是這次轉移的距離並不大遠,所以縹雪看來並沒有什麼不適。

縹雪擡眼看着頭上碩大的匾額,那離月宮本是她的居所,她被休的第三日,水惜夫人從惜雲宮搬至離月宮,成了離月宮的新任女主人。

曹沫揶揄道:“看什麼?捨不得啊?”

縹雪白他一眼:“幹什麼?又來找我吵架?”

“額……不是,不是的,我錯了還不行嗎?”

“你也會認錯嗎?”縹雪十分驚奇。

“喂,你不要總是將我看得那麼不懂事和小心眼行不行?說錯話了道個歉,也不是什麼大事!”

“你以前明明都是死不認錯的。”

“你說的是你自己吧?經常蠻不講理胡攪蠻纏,過後還死不認錯!”

“你胡說,你個死曹沫,再胡說我就揍你了!”

甯戚覺得自己平日已經十分克制了,此時仍然剋制不住,沒好氣道:“都什麼時候了,你們還吵!小心將補天使者吵過來,大家都沒好果子吃!”

縹雪扁扁嘴:“他若以爲我死了,這會還不定在不在呢!他是從東海逃出來的,一旦辦完了自己要辦的事,就得儘快回去。否則,若被哪個上仙發現他擅離職守,有他受的。”

幾個人正說着,不遠處傳來侍衛巡邏時,整齊劃一的腳步聲!

甯戚道:“快躲起來!”說完,抱起縹雪,飛身上了離月宮前的古槐,於濃墨般的夜色中,隱在枝繁葉茂間。

曹沫見狀,也飛身上了枝頭。

下面的侍衛不察,一隊人馬,匆匆而過。

曹沫不禁道:“寧大夫,你這是幹嘛?縹雪又不是上不來?”應該是眠風抱縹雪上樹纔對吧?

甯戚道:“你沒看她現在身體很虛弱嗎?”他也只有這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親近她一次了。

縹雪不耐煩道:“好了,不要吵了,我要開始做法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