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運功從耳膜劇痛中恢復過來的桑羽還未來得及喘息一口氣,聞言又如當頭一聲霹靂,震得他呆立當場。
巫王烈震——霎時間一個響亮的名字鑽入了他的腦海,刺激着他的神經。
往昔所經歷的種種屈辱和嘲諷再度如潮水一般涌上心頭,如九幽的冥火,燃燒在心間,將身體裡的魂魄,一絲一毫,狠狠地焚燒。
歲月如梭,一晃多少年過去了,每當他憶起往事,總能激起他內心深處的刻骨傷痛。他身爲冥人,但正是族人對他的所作所爲,讓他心喪如灰,最後投奔了光明神的麾下。
桑羽擡頭望着天空,聲音也變得有些奇怪的沙啞,低聲自語道:“你終於來了。”
與此同時,青木綠也是心中一驚,聽到巫王劍這三個字,任誰都能猜出來人是誰了。只是,他並不如桑羽那麼感受深刻,天刀戚戰他都會過,是以對烈震的到來他也僅僅是略微驚訝而已,片刻後便又回覆了冷漠的神色。
這時,天空中陡然傳來一聲異響,聲若驚雷,震人心魄,同時一陣陰風鼓盪而至,寒入骨髓。青木綠擡眼望去,但見一道白光從遠方風馳電掣而來,轉眼之間便停在了他們兩人的上空,光芒斂去,露出一個乾瘦矮小的老者,全身籠罩一席又黑又破的布袍裡,只露出一雙空洞、毫無生氣的眼睛。他的腰上挎着一個漲鼓鼓的黑色長布包,那裡面裝的正是名動天下的巫王劍。
烈震的目光一一從青木綠和桑羽兩人的面上掃過,又看了看一臉痛苦之色的朱鳳,最後停留在了桑羽的臉上。他的目中閃過一絲驚訝的神色,不僅因爲他看出身下這個白袍老者也是個靈鬼巫師,而且巫道似乎還不低,更令他奇怪的是那個白袍老者看向自己的眼神中竟然充滿了無形的憤怒和熊熊的敵意。以巫王的定力,亦忍不住心生疑惑,試想他隱匿冥界這麼多年,在外人眼裡,巫王烈震早已成了歷史,根本不知道他仍然苟活於世,再說他縱橫冥界時一向疾惡如仇,雖然有過不少的對頭,但最後無一不在他的巫王劍下變成了厲鬼亡魂,如今那白袍老者竟象與自己有什麼深仇大恨,倒讓他委實不解。
不過烈震成名多年,胸懷自然寬廣,當即只是微一皺眉,對着桑羽說道:“這位巫友似乎對老夫深懷不滿?”
桑羽冷冷地注視着烈震,微一點頭,陰聲道:“不錯。”
烈震也不見怎麼生氣,微微一笑,道:“爲何?”
桑羽看了烈震身後的黑色長包一眼,看似有些渾濁的老眼中精芒大閃,旋又隱去,嘿然道:“不爲別的,只因爲你是巫王烈震。”
說完這話,桑羽暗暗觀察烈震的反應,原以爲烈震即使不會勃然大怒,也會爲之色變,卻不料他這句話只換來烈震的颯然一笑,便聽這位當世第一巫道高手輕鬆寫意地道:“烈某巫王這名號雖然享譽多年,但也不可避免地成了衆矢之的,閣下如此看重我烈某人,倒是烈震的榮幸了。”
桑羽顯然有些措手不及,一時僵在了那裡,不知如何說話。而一直在旁靜靜默立的青木綠此時卻在心裡微微一嘆,心想這巫王烈震不愧是梵天七大高手之一,其風度舉止非是一般高手所能比擬的。
桑羽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臉色難看之極,片刻後,有他憤怒的聲音響起:“烈震,閒話少說,聽聞你是冥界的第一高手,今日便讓桑某來領教一下你的巫王劍。”
說話間,他緩緩祭出了黑血骨杖,骨杖前端的那個骷髏頭顯得無比的猙獰。幾乎在同時,青木綠忽然感覺到四周陰風陡起,冰寒入骨,不由皺了皺眉,拉着朱鳳閃到一邊,冷眼看着當今的兩大巫道頂尖高手一決高低。他並不打算出手,因爲他知道桑羽等待這一戰已經多時,即使桑羽當場戰死,他能做的也不過是替桑羽收屍而已。
烈震不動聲色地瞥了黑血骨杖一眼,心裡卻着實驚訝了一番。在冥界巫道的歷史上,曾經有兩個人先後立於巫道之巔。一個便是在滅神時代無敵於巫師界的鬼王桑羽,另一個則是後神時代一統冥界巫道的巫王烈震。雖然桑羽並不爲當時的冥族巫師界所容,但他的至高巫術卻不得不讓當時的冥族巫師們爲之嘆服。而烈震心裡也明白,他的名聲之所以遠高於鬼王桑羽,那也是因爲在大多數的冥人眼中,桑羽是冥族的叛徒,而他烈震卻是冥族的英雄。僅此而已,若真要冥界的巫師們說出桑羽和烈震孰強孰弱的話,只怕他們冥思苦想數晝夜也難以得出定論。
在認出黑血骨杖的那一剎那,烈震就知道了他面對的對手是如何的強大。正如桑羽和烈震無形中的對立一樣,黑血骨杖和巫王劍這兩大絕世冥器也在冥冥之中註定水火不容。也不管是不是出於天意,這兩大分別縱橫於不同時代的巫道高手終於還是戲劇般地走向了決鬥場。
烈震心中似有無限感慨,看着桑羽那張憤怒而扭曲的面孔,他微微一嘆,道:“桑兄,真要如此嗎?”
桑羽微微一怔,似是聽出了烈震話中的含義,只是換來的卻是他的一聲長笑,笑聲中隱隱夾雜着莫大的悲憤:“如果桑某不復生,這一戰或許可免,但既然上天再給我一次機會,此戰便勢在必行。”
烈震皺了皺眉,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桑兄既是冥人,又何苦執迷不悟呢?”
桑羽不爲所動,反是桀桀怪笑道:“也許你說得對,老夫就是執迷不悟。廢話少說,快拿出你的巫王劍,讓天下人知道誰纔是巫道真正的王者。”
烈震深深地看了桑羽一眼,沉默了片刻,道:“既然如此,烈某也不作多言了。”說話間,他緩緩地取下身後的那個黑色布包,卸下外面一層布衣,露出一把古色斑斕,上面刻滿了奇異花紋的黑劍。
烈震將黑劍橫舉於胸前,默默地凝視,神色越發莊重。
巫王劍剛一面世,仍未出鞘,便有一股沛然的陰森冥力自那劍鞘上散發開來。四周立刻變得鬼氣森森,溫度也瞬間降下了許多。
而在同時,桑羽手中的黑血骨杖似是生出了某種神秘的感應,在巫王劍重見天日的那一刻,那骷髏頭顯得越發的蒼白慘厲,隱隱有幽幽的鬼哭聲傳出。
桑羽目不轉睛地盯着烈震手中的巫王劍,瞳孔漸漸收縮。
“鏘!”地一聲,同時一道刺眼的黑光亮起,巫王劍終於出鞘。
這是一把劍身極寬又極長的寶劍,劍身通體如墨,看上去有些古拙,卻絲毫不損寶劍的鋒芒。這巫王劍也不知是用什麼煉成的,似鐵非鐵,初看上去似乎十分的沉重,但握在烈震的手中卻宛如無物。
冥器出鞘,四周陰風慘淡,鬼氣繚繞,就連那天似乎也黑了下來,從巫王劍的劍身上不時迸射出幾點昏黃的鬼火,更讓人覺得如入九幽地獄。就連遠在數丈開外,一直不動聲色的青木綠都感覺到一股冰寒的冥力襲體而來,忍不住也心生寒意。
桑羽目視着橫空出鞘的巫王劍,又看了一下自己手中躍躍欲試的黑血骨杖,眼中有激動的血芒亮起。
下一刻,只見他雙目微閉,口裡快速地念了幾句咒語,然後睜目張口朝着黑血骨杖前端的骷髏頭猛然噴了一口血氣,頓見大片的黑霧從骷髏頭的七竅中涌出,瞬間瀰漫了周圍兩丈的空間。
青木綠看得皺了皺眉,正感奇怪時,忽聞自那黑霧中傳來一陣骨骼爆裂聲,同時自黑霧中騰起一點幽光,儘管那光亮如此幽暗,但在一片漆黑中卻是特別的醒目。
那幽光在黑霧中輕輕閃爍,明滅不定,似召喚,似誘惑,似渴望,似譏笑……
青木綠看得心裡一陣發寒,不由擔心地看了桑羽一眼,但見風吹了他白色的長袍,他頜下的山羊鬚也隨風飄起,臉色雖然有些難看,但也還平靜。
烈震也在看着那團黑霧,眉頭微微皺起,墨黑的巫王劍安靜地握在他手中。他的一身黑衣,在凜冽的陰風中獵獵作響。
須臾後,那點幽光忽然一分爲二,相隔不過兩寸,幽幽地閃動,宛若鬼火。與此同時,四周的黑霧漸漸地散去,露出一具白森森的骷髏。那骷髏好生高大,肩骨奇寬,腿骨也極長,比之矮小的桑羽要高出好幾個頭,那兩點幽光正好閃爍在骷髏毫無半點生氣的眼眶中。在那骷髏的手骨中握着一把奇大無比的刀,那刀看上去是那麼的真實,幽幽的寒光自刀身上散發出來,透着一股深沉的邪氣。
青木綠看着那具骷髏吃了一驚,因爲他從未見桑羽施展出這等巫術,但他卻看出這具骷髏似乎蘊涵着強大的冥力,不可小視。
正當他這般想着時,忽然,陰冷的風聲中傳出一陣令人齒酸的“咯咯”聲音,卻是那骷髏的頭顱竟然開始轉動,左右各晃動了一下,然後緩緩地轉了過來,向着烈震的方向望去。
儘管明知道不可能從骷髏的面上看出什麼表情,但青木綠卻分明地感覺到自那骷髏黑森森空洞的眼眶中,竟然流露出幾分冰冷的嘲諷之色。
烈震等到桑羽將巫術施完,看到那具骷髏時竟然也忍不住變了一下臉色。別人或許不知道這具骷髏能有多大的本事,但在他這個大行家的眼裡,這具骷髏卻是天下間最無情,最恐怖的殺人機器。
召喚骷髏對於大多數靈鬼師來說易如反掌,但這一看似簡單平常的巫術中卻另有一番天地。隨着施術人在巫道上的造詣不同,冥力高低,召喚出的骷髏的實力也大有異同。到了桑羽這種境界的巫師,無論施展什麼巫法都有着遠高於普通巫師的強大威力,這具骷髏便是如此,內裡透着一股強大之極的冥力,若從修爲上來講,只怕擁有不亞於太神的實力。
不過烈震終究是與桑羽齊名的巫道頂尖高手,雖然桑羽召喚出的骷髏的冥力之高讓他驚訝,但他並不感到麻煩。只見他也喃喃地念動了幾句咒語,便見墨黑的巫王劍上忽然有絲絲白氣生出,與周圍的陰風黑氣形成強烈的對比。這時,桑羽也停止了施咒,默默地看着那團白氣,而那具骷髏此時也變得異常的安靜,冷冷地注視着巫王劍。
白氣越生越多,漸漸凝聚,逐漸匯聚成人形,從青木綠這個方向看去,赫然是一個高大的男子,右手持一巨劍,左手持一圓形巨盾,虎目圓睜,目透霸氣,顯得神威凜凜,有如戰神一般。只是,這男子的身體完全由白氣形成,而且只有上半身,沒有下半shen,在陰風中搖擺不定,看在青木綠眼裡分外的恐怖。
但見青木綠愕然無語,半晌才倒吸了一口涼氣,低聲自語道:“好一個兇靈!”
即便是桑羽看到這個兇靈出現也忍不住舔了舔乾澀的嘴角,想是感到十分吃驚。
場中於是出現了十分怪異陰森的一幕,陣陣陰風呼嘯聲中,一個渾身慘白的高大骷髏與一個同樣慘白,而且只有上半身的高大凶靈彼此對峙,怒目而視,相比之下,桑羽和烈震反倒成了配角。
青木綠看得一陣目瞪口呆,良久發出一聲嘆息,心裡對巫術越發敬畏,因爲他知道,在這場中,無論是那具骷髏,還是那個兇靈,都可以追得自己象野兔一樣滿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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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氣如在弦之矢,一觸即發!
隨着巫王劍的輕輕一指,那兇靈陡然飄到了骷髏的跟前,巨劍橫摯在手,與之默默對視。
骷髏也在凝視着迫近的兇靈,卻沒有任何動作,似在等待着桑羽的指令。
桑羽的喉頭微微一動,雖沒有任何聲音發出,那骷髏卻似是心領神會,陡然仰天嘶吼一聲,劇烈的風聲中,夾雜着疾若奔雷的吼聲,帶着洶涌澎湃的冥力,震得青木綠耳膜一陣生疼。
與此同時,一道刺眼的白光晃過,青木綠凝目看去,卻見那骷髏忽然一刀朝着兇靈斜斜劃出。
出乎青木綠意料的是,這一刀的速度竟然快得不可思議,即便以他的目力仍然不能完全把握住刀勢的軌跡,只見眼前再度白光連閃,本來明明看似一刀,卻忽然間生出許多未知的變數,卻是那一刀運至中途又接連變換了數條軌跡。
震駭之餘,他忽然若有所思地朝着烈震看去,果然見他喉頭也一陣蠕動,場中的兇靈頓時接連飄動,躲過數片刀光,接着左手盾一迎,恰好在脖子前方一尺的地方擋住了骷髏刀的致命一擊。
同時,那兇靈也是好生了得,明明軀體是由無形的白氣組成,但偌大的巨劍鐵盾在他手中,竟若小兒玩具一般舉重若輕。但見他趁着骷髏的長刀被鐵盾擋住的那一刻,右手巨劍直搗黃龍,目標正對準了骷髏的胸口部位。這一劍的速度也令人歎爲觀止,以至於青木綠的目力根本跟不上劍勢的速度。
骷髏低吼一聲,隱隱間怒氣勃發,只是它似乎十分畏懼兇靈刺來的巨劍,只是飛快地抽身飄退,手中長刀忽一回旋,狠狠地擊在兇靈的巨劍之上。
鐺地一聲大響,一陣刺眼的白光瞬間亮起,那巨劍和長刀竟然同時反震開去,與此同時,一股強大到極點的混亂冥力,如勢不可擋的離弦之箭,洶涌澎湃地朝着四面八方呼嘯而去。
青木綠亦受到波及,儘管他早已經放出了護體神氣,但仍然被這股巨大的冥力硬生生地逼退足有三丈之遠。
當他驚駭之餘再度朝場中看去時,形勢已然大變,只見場中兩條白影飛挪騰躍,刀光劍影,此起彼伏,不時傳來令人沉悶的金鐵交擊聲,這骷髏和兇靈竟是纏鬥得難解難分。
四周陰風怒號,鬼哭狼嚎,宛如地獄一般。
而隨着纏鬥的加劇,桑羽和烈震的冥力也在急劇的消耗,兩大高手的臉色俱開始發白,頭上白氣蒸騰,額上汗珠涔涔而下,有劇烈的喘息聲從口中傳出。
過了不久,不知是不是桑羽和烈震這兩大巫道高手的冥力消耗得差不多了,漸漸的,場中的形勢又開始明朗起來。骷髏和兇靈的動作明顯減慢,速度也緩了下來。
青木綠凝目瞧去,正好看到兇靈手持巨劍,騰空壓下,朝着地上的骷髏劈出了當頭一劍。
而此時的骷髏似乎有些力不從心,腳下的步伐不再如原先那麼的靈活,青木綠看出它本來是想躲過這一劍的,幾經騰挪閃躲,卻依然未能脫離劍勢的範圍,無奈之下,骷髏只得迎刀向空,硬接了兇靈這當頭一劍。
又一記沉悶的交擊聲傳出,這次卻伴隨了另一記喀嚓的聲響。
只見那兇靈凌空壓下,狀若天神,手中巨劍狠狠地砸在骷髏的長刀之上,高下立分,骷髏的長刀應聲而斷,而兇靈的巨劍卻得勢不饒人,勢如破竹地砍入了骷髏的頭蓋骨中。
但聞骷髏猛然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空洞的眼眶之中忽然冒出兩點紅光,猙獰的面孔隱約帶着痛苦之色,卻越發的猙獰。
兇靈也是臉色大變,巨劍雖然深深地砍進了骷髏的頭顱,卻硬是不能再往裡深進哪怕一寸,竟是被硬生生地卡在其中。
就在此時,那骷髏也不知道哪來的力量,竟然不顧插在頭顱中的巨劍,怒嘯一聲,奮起餘力,手中的長刀狠狠地朝天一刺。
鐺地一聲,鐵盾驚險無比地擋住了骷髏的臨死反擊,然而骷髏這一刀似乎威力絕倫,竟然將鐵盾硬生生地刺破,繼而也刺入了兇靈的軀體。
那兇靈同樣發出一聲慘叫,身上的白氣忽地一陣劇烈地顫抖,進而變得混亂,最後漸漸地消散開去。
與此同時,那具骷髏似乎也耗盡了最後的冥力,從被巨劍砍中的頭顱中央裂成兩半,癱軟在地,變成了一堆白森森的碎骨。只是,在它臨倒下之前,口裡還不斷地發出陰冷的笑聲。
見到如此慘烈的一幕,即便是過慣了刀口舔血日子的青木綠也不由感到頭皮發麻。
忽然,他象是想到了什麼,如夢驚醒一般地朝着桑羽看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