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安此刻……
上半身穿着白襯衫,下半身是牛仔褲加白球鞋,還戴着一副近視眼鏡,留着穿越前纔有的平頭。
李大志欲言又止,目光一時無比複雜。
三女來之前,李平安剛到,是劃開時空回返,當時李平安就是這種打扮。
李大志只想到了兩種可能。
第一,李平安這是返璞歸真了。
第二,李平安需要用內心的自己,來提醒他是自己,所以用了穿越前的形象,相由心生罷了。
李大志很快就知曉了,是第二種情況。
“爸,我好累。”
李平安低頭說着,隨手攝來一把椅子,身體癱坐了下去。
他們此刻在雲上,李大志一直在守着南洲,等李平安回返。
李平安如今也用上了最後一個錨點。
這個錨點,是他、是李大志,也是父子二人自始至終的羈絆與牽連。
李大志苦笑:“傻孩子,何必呢?”
“但我現在尋到了一絲希望。”
李平安輕輕嘖了聲,憑空變出一罐可樂,仰頭喝了口,低頭哈了口氣。
李平安笑着說:
“不用擔心我,我能從悟道中出來,已經脫離了危險,現在就是讓自我從歲月中逐步抽離。
“最起碼,現在如果妄日在我面前,他也不一定能打得過我了。
“大道皆在我手,而我困於名爲父愛的囚籠。
“以整個有形之界爲框架,構建天地輪迴,鎖死一切可能,我學習、模仿、領悟,所得終究是在這個框架內。
“出不去、尋不到、探不明。
“現在倒是死心了,聽他的吧,走下去就算了,起碼有個保底的不是,起碼,我現在已經能護住個幾億生靈……不行最後讓大家抽籤吧,抽到誰誰活,其他人復生……只能這樣了。”
李大志撓撓頭:“你真看開了?”
“不然,又能怎麼辦呢?”
李平安目中滿是安然,擡手伸個懶腰的功夫,短髮已緩慢生長,長成了長髮,束成了道髻。
李大志彷彿能看到,有無數流光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匯入了自己兒子體內。
他擡手收起這座仙殿,笑道:“走,爸爸帶你去東洲逛逛,你好好跟我聊聊,後面都看到了什麼。”
“也沒什麼,按照我們之前規劃的走下去就好,先天神魔已經不重要,但派出天庭超級戰艦獵殺它們,能讓後面的事變得簡單許多。”
李平安癱在椅子上不想動:
“等我一會兒,大概一兩個時辰,我還沒完全恢復。
“我的分身正從各個時空回來,這個異形元神大法我也算修到極致了,嘿嘿。”
“沒問題!小事情!”
李大志大手一揮:“剛好啊,我也給你彙報下這幾年南洲的變化。”
“嗯?南洲怎麼了?我現在沒心力探查天道,還要跟天道這邊留下的元神重新融合……”
“沒啥大事。”
李大志拿出一壺仙釀,取來兩盤仙果。
父子二人在這喝酒聊天,倒也是逍遙自在。
李大志道:“最大的事其實現在正在發生,大概兩年前,姬昌掛了。”
“掛了?姜尚不是在旁邊?”
“嗯,姜尚、聞仲這些人,被聖人暫時收回了法力。”
李大志聳了聳肩:
“具體爲什麼,我也不知,據說是太清聖人出的手,傳出消息的是多寶道人。
“兩教對凡俗的影響直接歸零,凡俗在按照此前劇本的慣性向前發展。
“你看下面,我來給你介紹。”
李大志點出雲鏡,其內快速劃過諸多畫面,李平安歪頭看着,很快就面露了然。
姜尚與聞仲等人的法力雖被封禁,但他們自身肉身相比凡人武將還是要強大許多,又有異獸相助,也是不可忽略的力量。
而太清聖人此前突然出手,應該是跟他去找太清問道有關,太清動手的時間剛好是他離開小道觀時。
李平安不明所以,卻覺得此舉必有深意。
無他,他在過去和未來,都只發現了一個太清。
一個,無論何時何地,都沒有變化,似乎代表了某種‘永恆’的太清,而太清也因此成了妄日老人最忌憚的存在,這種忌憚並非作假,且遠在鴻鈞之上。
天地在輪迴,但太清總是能找到繼承上一次輪迴記憶的辦法。
李平安也沒悟透這到底是爲什麼。
不過,李平安現在已經放棄去探索這些,他已經……都試過了,用了對他而言幾乎無盡的歲月,單單主元神就經歷了不知幾個十萬年、百萬年,而他還曾將自己元神分散成許多小份,去各種可能性上觀察。
觀察也會產生一定的影響,但這些影響李平安都用自己領悟出的方法去修正了。
結果就是徒勞無功。
李平安看着雲鏡中的畫面,聽父親在旁做介紹,他懵懵然然的神魂開始逐漸清醒,原本沉寂、苦悶、難以正常思索的元神,又開始恢復最基礎的邏輯思考能力。
他其實只能認了。
所有的錨點都已用了,這些錨點印記都已被磨滅,如果他再繼續追尋下去,方法和路徑不一定能尋到,自身也會崩潰。
生靈是有極限的,這是他用極漫長歲月感受得出的結論。
在李大志的講述中,南洲發生的故事簡單且清晰。
姬昌年事已高、病死於西岐城,此時帝辛剛剛領兵抵達東夷之地,討伐東夷諸部落,並想要順勢徹底毀掉姜家在東部各路諸侯的影響力。
陳塘關的李靖,成爲了此次帝辛討伐東夷各部落的關鍵人物。
李靖奉命隨駕,隱隱有成爲帝辛扶持的‘東部新話事人’的趨勢。
也就在這般時刻,太清突然封禁了闡截兩教安插在南洲所有棋子的法力,李靖與火吒也在此列,闡截兩教順勢召回大批弟子,僅有截教留在商國的那羣文臣武將沒有被召回。
這是太清的謀算,意義未知。
姬昌一死,姬發順利登位,成爲周國之主。
而後姬發厲兵秣馬、操訓戰車戰陣,在短短大半年的時間內,連續擊破被商國安排圍堵周國的六七家諸侯國。
大半年前,姬發大敗崇侯虎,率大軍抵近商人居住的核心區域。
西面、南面的各路諸侯聞風而來,但姬發聽取了軍師姜尚的建議,並未貿然出擊,而是將這次出兵當做了一次演練,讓各路諸侯各自歸去,後續等待時機。
其實姬發此時出擊,剛好會中帝辛的圈套。
姬發剛與北伯侯崇侯虎部交手時,帝辛就已命各路聽命於商國的諸侯,在朝歌城外匯聚。
商軍主力在東夷部落不假,但帝辛與商國各大貴族的話事者,也都在東夷部落征戰,朝歌城只是一個擁有海量凡人的空殼。
且商人大多驍勇善戰,只要姬發闖入朝歌城附近,必遭各路伏擊。
就憑姬發手中兵力,能攻城略地,卻根本無法控制這片區域。
甚至,帝辛已做好了犧牲部分商國貴族的準備,最好是能借姬發的刀將那些腐朽墮落的貴族清理掉,不然總會有所後患。
姜尚勸姬發的理由也是這般。
商非夏,夏時帝王失德、夏人權貴殘暴不仁,惹得民怨四起,羣起而攻之。
而今商王雖殘暴,卻只對各路諸侯、針對商之貴族,商王借殘暴之名,欲行中興大商之事,要討伐商王,只憑當前的力量遠遠不足,還會讓商人同仇敵愾,必須靜待時機。
姬發由此隱忍了下來。
正當他要在西岐城外組建防禦線,以防帝辛討伐東夷後調動主力西征,一條消息落在姬發耳中。
商人大祭,就在三個月後,屆時帝辛秘密歸朝歌,周王可擊之。
姬發對此頗爲忐忑,若非說這話的是姜尚,這位被證實有神靈之能的軍師,姬發完全不敢信任。
姜尚卻道:“大王,此事臣不該隱瞞,卻因時機未到,未能對大王言說盟軍之事……朝歌城內,有先王之密友,若讓帝辛消亡東夷,西岐危矣。”
姬發道:“而今各路諸侯已歸家中,調動兵馬糧草最少也要七八個月之久。”
“周之一部,攜羌之六部,可直取朝歌!”
姬發思索三個時辰,姬考慘死後的肢體劃過他眼前,他已忘了自己有多少日夜自噩夢中驚醒,而後摔杯明智,命姜尚調動兵馬,盡出周之精銳,躲避商人眼線。
半個月後,周國僅有數十萬大軍,走岐山小路直奔東方。
沿途周國大軍之異動,已被商人探馬所發現,然北伯侯勢力蜷縮北部不敢妄動,各路探馬的消息傳回朝歌城中,卻如泥牛入海,沒有得到任何迴應。
一張大網,已是悄然張開。
在東征時連戰連勝的帝辛,卻並未料到,他這次聽信了老臣的建議,回朝歌城過‘大祭’節慶,已是一頭撞入了這張大網。
商人主力,猶在東征,姜家已是不足爲慮,接下來帝辛的心腹大患,不過就是西之周國。
商之中興,只能建立在諸侯國的流血之上。
而這個時機,再有三五年便可抵達……
然後就到了今天。
商人大祭前日,朝歌城滿城張燈結綵,四面城門附近把守的兵衛,機警地掃視着各處路口,一旦出現疾馳的探馬,便會有冷箭偷襲。
從城門至宮門,漫長的街路上,有諸多身影皆在潛藏。
忽然一聲霹靂炸響,一部敗兵衝到朝歌城外,言說周軍已抵數百里外,異獸成羣、戰車數千,所向披靡,沿途有十多家大諸侯組成聯軍,人數不知幾何。
朝歌城頓時大亂,王宮中的帝辛聽聞此言勃然大怒。
不過,帝辛並未自亂陣腳,立刻命費仲等大將組織大軍,外出擊潰周軍。
是夜,周軍長驅直入,周王姬發親率周國精銳大軍組戰陣前衝,商軍臨時組建的大軍中有諸多奴隸軍,裝備不精、意志薄弱,又有歹人自軍陣後縱火、高呼周國有數百萬大軍殺來,商軍陣列一觸即潰。
周軍戰車滾過,步兵陣列衝殺,朝歌城外血流成河。
商軍意圖憑城牆固守,然城門不知爲何打開,一大股兵衛自城中作亂,四處縱火,宮門亦造衝擊,各處城門除卻周軍精銳抵達的那一面,均被大火覆蓋。
周軍殺過城牆,衝入這廣闊無邊的巨城之中,姬發駕車前衝,神勇不可抵擋!
而李平安此刻在雲鏡中看到的,就是商周這不像是決戰的決戰。
……
姬發闖入朝歌城,這一戰其實已經不用打了。
商人並非沒有反抗能力,但商軍主力、也就是帝辛統治集團從上到下都在東夷部落呆着,帝辛自己跑回來‘過年’,朝歌城內的各大老貴族突然發難,與周軍裡應外合。
接下來就是漫長的強攻時間。
朝歌城本該是帝辛的堡壘,而今卻成了帝辛的囚籠。
雲上,神魂已完全歸來的李平安不勝唏噓……
“此前雖然早有預料,但沒想到,帝辛還是敗給了這些老貴族。”
“姬昌提前佈局罷了。”
李大志對此有些不以爲然:
“這背後不過是矛盾的必然爆發,帝辛的步子邁的太大,商國積蓄了千年的問題,他想在二三十年內解決,這可能嗎?
“他提拔一羣出身較低的臣子,壓制商容等老牌大貴族,這幾年其實已是讓這些大貴族頗感危機。
“東伯侯姜家大損,那後續就是西伯侯姬家,等帝辛解決了西伯侯呢?他要解決誰?那必然是擁有太多奴隸、佔據了太多耕田、早已成爲大商最大奴隸主和地主的各大商之貴族咯。
“這其實是殊死鬥爭。
“以比干爲首的王室臣子,是帝辛的基本盤,但這個基本盤還有一個變數存在。”
“變數?微子啓?”
“不錯,就是他,我可是看了幾年了。”
李大志眯眼笑着:
“這傢伙纔是姬昌最大的合作伙伴,姜尚就是他們之間聯絡的信使,當然,姜尚本身十分強橫,文韜武略無一不知、無一不擅,軍陣糧草也是安排的妥妥當當,確實是個人才。
“後面也大概不用看了,帝辛沒活路,他連這次回返朝歌城,都是被這些老貴族提前埋伏好的棋子給忽悠的。”
李平安嘆道:“改革者多是這般下場。”
“他確實動了太多大貴族的利益,”李大志伸了個懶腰,“瞧,都不用姬發引軍前衝,子啓安排的兵馬已經開始衝擊王宮了。”
李平安:……
“要救帝辛嗎?”李大志問。
“不了,尊重,回頭給帝辛、姜尚、姬發在天庭留個位置吧,爸你來做這件事。”
李平安打了個哈欠:
“我現在就想好好睡一覺。”
他身上已經恢復成了道袍與長靴,沒了被同化之危的他,自身邏輯與思維已盡數迴歸。
李平安剛要離開,突然眉心輕輕跳動,皺眉注視着下方。
李大志問:“咋了?”
“沒事,只是……我回來前,通過天道推算,尋找到了一點蛛絲馬跡,就是在這個臨界點可能會有一絲藏遁的一。”
李平安簡單說着:
“這種推算接近於算,而不是接近於道,是通過六十四卦反覆提煉出的推算手法。
“但我並不知道,這個臨界點會有什麼東西。”
李大志剛要說話,李平安突然擡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李大志發覺自己竟然完全沒辦法開口。
李平安盯着凡塵。
他在等,等一個,他此前爲何不想離開南洲的理由,等一個他在過去、未來苦苦追尋,用自身元神體會了無邊無際的孤寂,所得出的那個模糊的結論……
他算到了,卻沒算到具體是什麼。
朝歌城的大火愈演愈烈,周軍衝入城中,並未大肆掠奪,而是相對剋制,直奔王宮方向。
宮門大火,叛亂的商人殺入此間,帝辛能掌控的軍事力量還在城外,被周軍衝散,那費仲猶在苦戰,帝辛身邊的臣子僅有尤渾等幾人。
帝辛大勢已去。
他並未多抱怨什麼,相反,他此刻十分平靜,平靜地注視着越來越近的叛軍,看到了叛軍將領那熟悉的面孔。
是商人。
周爲外敵,商爲內應,他們不滿的只是他這個大王。
帝辛慘淡一笑,並未多說什麼,而是率領數百衛兵直奔宮殿後方的鹿臺。
接下來就是帝辛自焚的經典畫面。
當帝辛的親信在搭建火架時,尤渾等臣子苦苦哀求,讓帝辛想辦法逃遁出去,商之大軍回返只需數月,就可平定乾坤。
帝辛卻是冷然道:“而今四面皆敵,商人負寡人,但寡人不願負商人,而今當效仿商湯先祖,火焚自身,以身侍奉於諸神明,使得我大商國運長盛不衰,商王當如是。”
“大王……”
帝辛並未多言,轉身走向火架,因爲鹿臺之下已是傳來了陣陣殺喊。
王宮之外還有大批車架來襲。
帝辛一聲感慨,縱身躍入火海,身體隨之轟然倒塌。
見到這般情形的李大志略微皺眉,目中還多是唏噓感慨,他仔細觀察了幾年,其實還挺喜歡這個商王,但帝辛想改革卻又不對各家大貴族下死手,卻是早已醞釀了今日之災禍。
大貴族們抓住機會、創造機會,拼死一擊,周軍巧取大勝,一切已是定局。
“啊,”李平安突然笑了,笑的那般釋然,也是那般譏諷,“我明白了。”
“明白啥了?”
“我就是框架。”
李平安扭頭看向李大志,神情很平靜,目光也很清澈,嘴邊的笑容卻無比放鬆:
“我是妄日的執念,也就是框架的本身,一切都是爲了讓我活下去。”
李大志突然意識到不對:“平安你不要胡思亂想!這不是!”
“爸,我沒事,不用擔心,我不是要磨滅自我。”
李平安輕輕吸了口氣:
“我在過去搜尋,在未來探查,領悟三千大道,掌控天地間一切信息,其實都是走錯了路。
“答案就在現世。
“因爲只有現世纔有意義,而妄日想要達成的道果,就是他的兒子生活在現世。
“那麼想要破掉這個框架,只有兩條路徑,毀滅現世,或者毀滅他兒子。
“我已明白了破題的路徑。”
他手中突然多了一把寶劍。
李大志劈手要去搶奪,但他身形突然定格不動,這是歲月與乾坤同時定住了他。
而李平安寶劍甩去空中、讓寶劍直直垂落,身體若一隻氣泡,被寶劍刺入額頭、貫穿胸口、乒然炸碎。
一抹印記在現世消失不見。
“平安!”
李大志瞠目欲裂,嘶聲大喊!
一直在注視此地的四位聖人,三位幾乎同時變了面色,唯有太清嘴角露出了淡淡笑意。
太清左手擡起,摁在胸口,身體悄然炸碎,若灰塵般隨風而逝。
下一瞬!
李大志突然聽到了李平安的嘆息聲。
洪荒主天地、三千世界同時震顫,無數生靈心底泛起了不安和恐慌的情緒,天空出現了血雨,但血雨之後又是無邊祥瑞。
一道巨人的虛影似是從大地之中醒來,緩緩站起身,巨人那虛幻的五官在迅速凝實,化作了李平安的身影。
“爸,我沒事。”
李平安冷靜到沒有任何情緒的嗓音,在李大志耳旁響起:
“這本來就是一道選擇題,只是被妄日無限複雜化了,唯一的解題方法,妄日早就給了。
“我跟世界,必須死一個。
“而我的合道,也就成了解題的路徑,我斬滅自身,意識寄存於道則之海,獲得永恆與無盡,世界自此解放。
“而我已死卻未死。
“雖然這條路也是他提前設置好的,但我接受,而且,我努力過了。
“道,皆歸於我。”
巨人雙手緩緩張開。
下一瞬,數十道金光覆蓋在李大志、瑤池、牧寧寧、清素、女魃、雲中子、天力老人等等與李平安相熟相知之人身上,他們幾乎同時進入了一個七彩斑斕的世界。
緊隨其後,數不清的金光抵達這個世界,各處天地的大地上,無數生靈化作金光飛入此地。
“此爲道則之海,吾爲大道之主。”
李平安嗓音緩緩傳來:
“開天並不必多等時日,自吾斬滅自身,天與地爲吾軀而吾爲天地魂,立地盤古,皆入超脫。
“衆生寂,大道不可窺。”
巨人眉心綻出金光,洪荒衆生靈皆歸於此。
而後,巨人身體快速膨脹,很快就蓋過了整個主天地。
他張開右手,對前方混沌海緩緩前推,掌心有無數大道奔涌而出,化作鎖鏈、化作繩索,將混沌海各處躲藏的先天神魔瞬間拉來。
衆先天神魔毫無反抗,被巨人掌心直接吸納、吞噬,巨人身軀再次膨脹。
唯道永存,有形崩裂。
而後,巨人轉過身來,面向天地墳場,雙手作寶環之印。
有形之界各處響起了陣陣誦經聲。
一座座天地遺骸飛射而來,其上顯露出了道道身影,那是殘存的天道、以及天道之奴,還有被各自天道鎖住的穿越者之魂魄。
李平安化作的巨人張口吹出能晃動有形之界的微風,諸天地、天道、天奴、變數,瞬息間破碎形體,其內能量被灌入巨人體內。
忽有斧光自歲月起始點劈砍而來,那是盤古開天地劈出的第五十斧。
巨人身形不爲所動,任由斧頭劈砍自身,淡淡金光盪漾而過,那斧印被直接撕碎。
巨人突然擡手左拳,沿過去之河打出一拳,擊潰了四百三十道各有迥異盤古之影,使得盤古無法以開天證超脫,開闢天地終究是爲後來者做嫁衣。
李平安就是這個後來者。
巨人的目光定向了混沌巨獸,諸混沌巨獸拼命掙扎,這與它們所期待的畫面完全不符。
然而,巨人雙腳踩在洪荒天地,並未亂動,只是雙手不斷撈、擊,那些混沌巨獸則像是自己送上來被揍,身體一個個炸碎。
打破一切有形界,萬般從頭闢新生。
打破的過程看似只持續了一陣,實際上在現世的歲月流速中,轉眼已過數千年。
而生靈皆已被隱去道則之海,並沒有任何見證。
除了李大志的‘視角’。
天地殘骸不斷飛來,巨人的身軀越來越膨脹,無邊無際的金光籠罩整個混沌海,而這個巨人的身體吞噬了最後一塊天地後,無邊無際的混沌氣息朝這巨人涌來。
它開始吞噬混沌海。
這個過程持續不知多久,巨人的身體已從虛淡逐漸凝實,內有三千大道不斷環繞,似有無數星雲誕生、毀滅。
歲月失去了意義,因爲歲月大道已被吞噬。
李大志愣愣地看着,不知該說什麼,他也不知自己的兒子還能不能再回來,而這一切……
一口打開的石棺出現在遠方,其內飛出了一塊陸地,這陸地瞬間變得無比巨大,開始自我崩碎、坍塌,帶着無邊金光飛入巨人體內。
原初世界,已被吞噬。
巨人像是吃飽了一般,默默地坐了下來,將它誕生的洪荒主天地當做了坐墊,只是這坐墊尚無法承載他身體的百萬分之一。
巨人思索着、找尋着、等待着。
它的身體溢出了一點點霞光,身體迅速結繭,而後這繭不斷涌動,歷經不知多遠,也可能只是一瞬,繭自行崩碎。
“道友……”
巨人輕聲呼喚,三道身影出現在它背後,卻是通天教主、元始天尊、女媧聖母。
他們三者毫無保留,身形一晃化作了三面幡旗,但隨着巨人張開右手,三面幡旗也隨之融化,聖人與他們的法寶同時爲材,凝成了一把與巨人剛好適配的長劍。
長劍前揮,像是在劈砍着某種無形的屏障,有形之界的邊陲出現了淺淺波痕。
打破了。
李大志這個‘唯一’的參觀者,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打破了。
但他能感受到,一層壁壘被打破了,巨人向前邁步,大踏步奔涌,身體不斷凝實、緩緩縮小,衝到那極速閉合的壁壘前,縱身一躍!
立體消失,整個世界似乎只剩下扁平的一張紙。
就在這張紙中央,幾個線條拼湊出了拳鋒的形狀,那隻藍色的拳頭撕開畫紙,打出了無邊無際的星辰,巨人闖入了一片漆黑無比的虛空。
巨人的身體極快延展,其內緻密均勻的結構在加速擴散,身體從人形迅速變成了橢圓。
它膨脹着。
大道在延展,體內有形物質在瘋狂增長,這個‘基底’虛空被賦予了全新的意義。
爆炸開始了。
準確來說,巨人炸開了。
無邊無際的星雲向外拋射,巨人的嘴角露出了幾分微笑。
緻密星雲誕生,那就是所謂的宇宙微波背景輻射所揭露的宇宙時刻,星辰開始匯聚,原初黑洞已經在崩塌,虛空被賦予了宏觀和微觀不同層級的道與理。
道隱的更加徹底,而理開始賦予新世界存續的基礎。
第一批恆星誕生……
膨脹在不斷加速……
光被定義,元素開始不斷出現……
過了不知道多久,可能對於李平安的感知而言,只是一瞬,對於旁觀者李大志的感知而言,也只是看了一場電影的功夫。
羣星於深空閃耀,星系團已初具規模,一個新的時代已經開啓。
而那巨人,只剩下了淡淡的虛影,在進行最後的編制。
就在宇宙的正中央,一座大陸被拆分成了九塊,被巨人扔向了八個區域,只在居中留下了一片區域。
隨後,縮小成了最初模樣的巨人,開始圍繞着九塊大地編織秩序,將那些被送入道則之海的人們接出,放在九塊大地上,抹去了他們關於上個宇宙紀元的記憶。
歷史要他們慢慢去開闢。
洪荒的概念已不必留存。
靈氣,也就此被保留了下來,一條條靈氣通路在宇宙空間蔓延,連同蘊藏了新型靈脈的星球,組成了一條條星路。
未來的生靈依舊會以人類爲主,而在星路之上的人類,依舊可以修行,但他們修行的目標已經從長生成聖,降級成了成仙長壽。
這就是,降維。
巨人不知疲倦的忙碌着,一直到他無法支撐,躺倒在了無邊無際且無比深邃的黑暗中。
‘啊,做到了。’
‘破局的點就在我自己身上,不過,也只有前面探尋時的領悟,纔有這般完滿全功。’
‘好累……該歇息了……’
‘自此,也算無愧於心,無愧於天地,無愧於此行。’
巨人慢慢要閉上雙眼。
“平安!平安!”
李大志的呼喚聲突然傳來,巨人怔了下,像是想起了什麼,低頭看向不知爲何出現在眼前的父親。
此刻,他最先挪走的那幾十萬人,還在道則之海困着纔對。
這算是他的私心,而九大仙界居中的永生之地,就是爲親友們準備的……
“爸……我做到了……”
“你做到個屁啊你做到!你人呢!”
“嘿,回不去了,”李平安嘿笑了聲,巨人的身軀迅速變淡,“開天是這樣子的,我要歸於大道,也可以算是某種意義上的永存了。”
“你別他媽嚇我!”
李大志突然沒繃住,咧嘴哭了出來:
“你怎麼就自說自話把自己斬了……這不是白忙活嗎……我就你一個兒子,你孝敬過我嗎?你天天的就知道在外面跑,你老婆怎麼辦,你孩子不管了啊。
“你奪舍我……奪舍我!對,奪舍了我!”
“爸,”李平安苦笑着,“外行了,不磨滅自身存在印記,如何能融於大道,又如何能以天地爲軀,統合所有力量,這是必要的代價……我不是給你留孫子孫女了嗎?他們孝敬你,啊。”
“你個混蛋!我白養你了!”
李大志猛吸一口氣,一把拽出長劍,低頭慘笑:
“咱爺倆一起來,也就當一起走,爸怕你孤孤單單沒人陪,說不定啊,咱倆又穿越了。”
他提劍就要自斬,李平安連忙招呼,一抹白光就此閃過。
乒!
那寶劍直接炸碎,李大志被白光撞的一個踉蹌,錯愕地看向前方。
白光凝實,竟是一副白骨。
妄日老人留下的那具白骨。
李平安化作的巨人心虛的一笑,道道流光匯入白骨之中,白骨開始長出肌肉、血管、皮膚。
“開個玩笑,這個後手我妄日爹早就留好了,我只是在他的計劃基礎上,完成了世界降維,開闢了一個他此前沒能構想出來的世界。
“此前我在苦苦追尋的,其實就是降維創世的新辦法,這是他沒留下的,他那套方案太老舊了……
“您不會介意這個玩笑的,對不對?”
李大志額頭掛滿黑線。
他舉着劍柄就要砸人,李平安趕緊向後閃躲,父子倆在深空一陣追逐。
“你個混小子!你給我站住!”
“哈哈哈哈!爸你剛纔哭了是不是!哈哈哈哈!”
“再說我大義滅親劈了你!”
“我可是新超脫者,爸你恐怕不是我對手,不過你比妄日爹要帥多了。”
“那是……少拿我跟他比!我們是兩個爹、不是,兩個人!你去給我生六個孫子孫女!平均一個兒媳婦兩個!不然今天這事沒完!”
……
與此同時。
與星海世界隔了一層透明虛淡牆壁的混沌海邊緣。
妄日老人愣愣地看着那一前一後追逐的光亮,釋然一笑。
無妄子淡然道:“可以走了嗎?”
“嗯,走吧,無憾了。”
“你終究還是復活了自己的兒子,用他兒子的魂魄。”
“他兒子還活着不是嗎?我兒子也活了。”
妄日輕輕嘆了口氣,揹負雙手,身形恢復了幾分微胖的模樣,嘴角帶着得意的笑意。
“現在我可以跟我那些老夥計,講一講我的故事了。
“他們誰能有我這般經歷?
“我穿越了,我兒子也是。”
【仙父·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