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儲秀宮的暖閣,就見景嫺穿着淺紫圓領常服斜坐在炕上,眉眼溫柔,含着淡淡的笑意 ,燭光爲她的周身籠着一層淡淡的光暈,格外的溫暖。身邊或坐或站圍着幾個孩子,時不時發出清脆的笑聲來。
七兒依偎在她身邊,小嘴巴抿着,兩邊的脣角卻是向上翹起。眼眸兒亮晶晶的,眨了眨眼,余光中瞄到了一明黃的影子,轉眼一瞧,便露出歡喜的笑容來,“皇阿瑪”
“皇上。”放下託着腮的胳膊,景嫺笑着迎上來。弘曆前來儲秀宮,素來是不通報的。她也習慣了,並未覺得吃驚。二人聽着幾個孩子說話,也覺得甚是有趣。
過了一會,弘曆覺得好似少了些什麼,擡眼四下環顧了一番,呵呵,原是沒有聽着永璟小傢伙的聲音。往日裡,就數他的嗓門最大。再一瞧,只見小傢伙毫無精神的靠着椅背上,紅豔豔的嘴巴抿得緊緊的,腮幫子卻是鼓着,分明是懊惱羞怒的樣子。
平日裡見到的永璟皆是生龍活虎,渾身的精力彷彿永遠也使不完的樣子,乍一見他這般沒有活力的樣兒,不由生出幾分好奇來。難不成今日出宮玩得不開心?但見其他幾個孩子,皆是開心的模樣。就連着性子最是嫺靜溫婉的七兒,也是眼兒亮晶晶的,彷彿星子一般。
正待出口相問,便覺衣袖被輕輕得勾了勾,垂眼望去,原是永璂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他的身邊,正睜着雙與自己相仿的眼睛,清澈的眸子裡映着兩團柔和光暈,“皇阿瑪,你知道福康安麼?”永璂也會騎射的,但與永璟比起來,便差了些。在他心中,同齡人裡頭弟弟定是最厲害的。但今日隨着三哥去了馬場後,遇上了那福康安,小小年紀,流露出來的氣勢已是驚人得很,騎射功夫更是不弱。
十二阿哥是個懂事的孩子,心腸也是軟和。這個兒子,總覺得是生錯了地方,皇家裡頭怎麼會有如此純良的孩子。但不可否人,弘曆很容易對着十二阿哥心軟。他已不再年輕了,很快便要進入知天命的年紀了。大清的江山將由誰來繼承,已是他不得不想的一個問題。
永琮是嫡子,聰慧過人,待兄弟姐妹也是溫和大度,是個不錯的人選。便想着過了今年,便將他帶在身邊先看看吧。然而瞧着與自個眉眼極其相似的永璂,驕傲機靈的永璟,心下微微遲疑,還是再等等?
如此,心中已然有了計較,聽着兒子問題,笑道,“曉得,是個挺有本事的小傢伙。”福康安他當然知曉,傅恆的小兒子,據說性子極其叛逆倔強。“怎麼了?”弘曆摸摸兒子光溜溜的腦門,同時也未忽視永璟在聽得福康安三字時,小臉上涌出的羞怒。
永璂扭頭瞧瞧弟弟紅紅的臉蛋,就見小永璟衝着自個連連搖搖頭,期期艾艾的轉過頭來,盯着腳尖,也不知道該不該說。回來時,他見永璟一直悶悶不樂,便拉着他在一旁說着悄悄話。永璟本來就不是個能將話兒藏得住的人,更何況是親密有加的哥哥,便吞吞吐吐的將事兒說了給他聽的,三哥與十一哥都不曉得。
“小十二,怎得忽然提起了福康安?”弘曆不動聲色得瞧着兄弟倆的互動,心下卻是暗暗發笑。十有八九小十三在福康安手上吃了虧,不好意思罷了。
“沒,沒什麼,”永璂擡起頭來衝着皇阿瑪微微一笑,道,“今個兒子在馬場裡,遇上了七哥與福康安。兒子覺得福康安年紀不過與十三弟弟一般大小,可馬上功夫已很是厲害,兒子自嘆不如啊”到了最後,還小大人般嘆了口氣。
隨即舉了舉小拳頭,“皇阿瑪,兒子日後也定要好好連這騎射功夫,決不能丟了您的臉。”轉過頭來,看向永瑆與永璟,“十一哥,十三弟,是不是?”
“嗯”永瑆點頭,睜大好看的眼,神情認真,道,“皇阿瑪,兒子日後也得多放些功夫在騎射上。”暗自思量,日後從書畫二道上收些心思放在騎射之上。騎射乃滿人之根本,他身爲大清皇子,更是不能忘本。
“哼,”永璟下巴一揚,驕傲的如同只小公雞般,“我x後可是要成爲大將軍王的,要將你們統統甩在我後頭。”包括那個該死的福康安。
“好”弘曆輕拍桌子,眉目舒展,很是高興。眸子一掃,便見永璂輕舒了口氣。脣角微微翹起,這個小傢伙年紀不大,倒曉得移了話題,看在讓自個心情好的份上,就不再點破兒子的小小詭計了。
景嫺溫柔的看向皇帝與幾個孩子的互動,燈影綽綽之中,她好似見着,多年前她與兩個哥哥在額娘阿瑪身邊談笑玩鬧。心底微微發酸,眼眶裡熱氣慢慢的上涌,一會兒,面前的景象便有些模糊起來。
拿着帕子按住雙目,真是年紀大了,越發容易傷感了。“皇額娘,”七兒輕扯了下母親的袖子,低低喚了聲,語氣裡盡是擔憂。
“嗯?”放下帕子,溫柔的眸光輕輕投在女兒秀麗的小臉上,笑道,“何事?”見女兒光潔額上落下幾縷髮絲兒,探出指尖輕柔挑起。
七格格長年練習脣語,注意力與感知裡比平常人高上許多,方纔那一刻,她明顯覺得了母親的低落的情緒,透着隱隱的懷念與悲傷,也不知怎得,自個心裡頭也覺的酸酸的,不由自主喚了一聲。
她怎得忘記了,七兒一直都是個極其敏感的孩子。眉頭輕揚,神情一整,脣角翹起,帶出的笑意直入眼底,“皇額娘方纔再想啊,小十三今個怎得如此安靜呀?”
“皇額娘,”永璟不高興得看了眼笑盈盈的母親,水汪汪的圓眼裡盡是埋怨。怎麼又提來來啦,明明皇阿瑪都已經不提了。
“是呀,”見景嫺提起,弘曆也在一旁配合道,“朕還一直覺得奇怪來着,好像少了些什麼,”意味深長的瞄了眼兒子,“原來是少了十三的聲音啊。”
永璂迎着的弟弟偷偷瞥過來可憐小眼神,無奈的搖搖頭,他已經盡力啦,如今是皇額娘提起來,他也是沒有法子的。永瑆則是事不關己,縮在一邊吃着小點心,同時豎起耳朵在在一旁聽着。話說,那個叫福康安的小子對永璟說了什麼,能將十三弟打擊成這奄奄的一副模樣,他也好想知道啊。
景嫺私心裡,還是蠻喜歡見着自己的這個小兒子吃些憋的,每每臭小子闖了禍時,她都氣得要死。但這小傢伙又最擅見風使舵,一旦做錯了事兒,必然會擺出副可憐兮兮,誠懇認錯的態度,雖然曉得這傢伙是裝作來的樣兒,但自個每次見着,仍是會心軟。今個幾個孩子回來,她一眼就瞥見永璟怏怏的彷彿霜打過的花兒焉不拉幾的,升起的第一個念頭不是心疼,反而是驚奇。
“小胖子”七格格吐了吐粉嫩的小舌,十三弟,姐姐不是有意出賣你的。姐姐只是想讓皇額娘好好的樂一樂。“皇阿瑪,皇額娘,七兒看見了,那個福康安稱十三弟爲小胖子。”
“七姐姐”永璟雪白粉嫩的圓臉立即漲得通紅,恨不得立即上前捂住姐姐的嘴巴不讓繼續說下去。
“小胖子?”弘曆微微一怔,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兒子,肉呼呼的小臉,圓滾滾的小肚子,呃,真得是個不折不扣的小胖子,但是個很可愛的小胖子。
永瑆猛得吐出口裡的水,但仍是被嗆了下,捂着嘴,悶悶得咳了幾下。哈哈,小胖子,哈哈,小胖子,好,這個福康安真是個直爽人。
“永璟,皇額娘早就和你說過了,要注意些飲食。”景嫺忍着笑,手裡的帕子都快被她揪爛了,道,“那些個薩琪瑪,玫瑰餑餑,桂花糕之類的糕點少吃些。你還不信,如今被人說了吧。”
“十三弟,”永璂很是同情的看向永璟,“哥哥聽古太醫說過,小孩子過胖,不僅對身體不好,還會影響身體的靈活。今個你與福康安賽馬,輸了的原因恐怕便是你他胖些吧。”語氣陳懇,眼裡絲毫不見調笑,全然是擔心弟弟的好哥哥模樣。
“唉?”永璟的騎射功底,弘曆還是曉得的。很是不錯,沒想到竟然輸給了傅恆家的小子。趕明兒讓傅恆將他家那個小子帶進宮來瞧瞧。視線一轉,恰迎上景嫺好奇的眼神兒,顯然二人是想到一塊了。
捏緊了小拳頭,永璟憋了口氣,乘着空隙,大聲道,“勝敗乃兵家常事。我不過是輸了他一次而已。又不代表日後還會輸的。聽好了,我愛新覺羅永璟,要成爲大清最厲害的將軍,是最厲害的。”聲音雖大,卻帶着些哭腔,圓眼兒裡蓄了些淚水。又看了看衆人,只覺他們都在笑話自己,終於忍不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邁開小胖腿向着外頭奔去。
“呵呵,”弘曆不自在的笑了一聲,對着幾個睜大眼的兒女道,“是時候就寢了,你們也該回去了。”衆小點點頭,由着各自的宮人引着,回了寢宮。
片刻,屋裡便剩下了帝后二人。“景嫺,咱們也該安置了。”
“永璟他,”小傢伙懂事之後,好像還沒像今個這般哭過,不免有些擔心。“方纔,咱們好像的確是過分了些。”
“沒事”弘曆拉着景嫺向着寢室走去,“小十三被我們寵壞了,受了些打擊,難免有些傷心。”
“還不是被您寵的。”眼波流轉,似嗔非嗔,當真是容光照人,風流嫵媚。
“朕也寵你。”低低的聲音,自那層層帷幔之中隱隱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