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烙怎會忘記弓月的原型,本身他也不至於怕這些不過手指粗細的小蛇,可經不住這般成千上萬的聚集在一處,任何一種生物,成千上萬的聚在眼前,換誰都得頭皮發麻吧。
更何況,這些小蛇哪裡又能跟弓月相比了。
關於叛烙這般懼色又加了解釋,弓月只是瞪大了眼,端的是與他無二的渾身驚懼發抖之相,而且出乎叛烙意料的是,弓月似乎比他還要頭皮發麻。
弓月是壓抑着內心的抽抽的,畢竟算是本族,而且眼前叛烙也是要仰仗着她的,要是讓叛烙看見她面對本族都瑟瑟發抖那也忒……有失顏面了。
她餘光睨見叛烙狐疑的目光,她揉了揉鼻子試圖緩解一下這氣氛,悶聲道:“你想燒就燒,用火是你的強項,不用顧忌我。”
這個說法立即刺激了叛烙要當一回英雄的心情來,隨即就見他信心滿滿的運息調氣,弓月眉心皺着實在不敢左右去看,卻是等了半晌,叛烙那邊紋絲未動。
“什麼情況?”弓月勉強睜眼看他:“怎麼還不動手?”
“我……”叛烙苦着臉,還未說出個完整的句子來突然眉心一凜,揮手朝着弓月耳際一掃,一個掌風過去,弓月只覺有什麼東西從臉頰邊甩飛出去,隨之就見叛烙圍着她的身周左一下右一下的胡亂揮着胳膊,一邊揮還一邊發出難以忍受的唔唔之聲:“唔……好多蛇,好多蛇!我無法使用術法,你快想辦法把你本族的同類們都趕走好不好……”
弓月也是驚懼,憑着記憶口中發出悉悉瑟瑟的聲音,一邊來回躲避着,面容一點也不比叛烙好到哪去。
“你這……是在和他們談判?”叛烙急問。
“不然還怎麼,難道撒硫磺嗎?且不說現在也沒這麼個東西,單就是我本身原型就是蛇,你覺得我身上可能有這種驅蛇的東西嗎?更何況,這麼多蛇。硫磺哪裡有用!”
“那他們迴應你了嗎……”
“我……”弓月黑了臉:“我聽不清楚,聲音太多了!”
隨後,似乎是突然之間的事,本來遠處的蛇羣就像是看到獵物一般。瘋狂的吐着信子往這邊涌來,她與叛烙在他的衣服上,本就是浮在半空上下左右前後都不沾地的,但那些蛇就像是被人驅使一般,從高處都往他們身上甩着撲過來。甚至於還有周圍的蛇相互纏繞成藤蔓一般比腰還要粗,然後就有數之不盡的小蛇順着爬了上來。
“弓月,我想他們似乎認不出你是他們的祖宗,你……你要不要現個原型讓他們看看,不然完全不拿你當自己人啊……”叛烙難受的快要哭了,能看見的地方到處都是蛇,來回遊動纏繞,簡直就像是四周的空間都是扭曲變形,眼都要花了。
“現原型?”弓月怒:“我平生最討厭現原型!”
“……”
“對了!”一語驚醒夢中人一般,弓月突然靈光一現。上前一步從叛烙腰處抽出他貼身的匕首來。
“別殺它們!”叛烙急道:“蛇羣在一起的時候,最見不得同伴傷亡,他們會發瘋的撲上來的!”
弓月拿着匕首看向他的眼神一亮:“這你都知道?”
“我就不能學識淵博嗎?!”叛烙的眼神有一剎的慌亂,生怕被弓月瞧出什麼似的,他纔不會告訴弓月,因爲弓月原型爲蛇,而他本身就很懼蛇,但因爲是弓月,纔在私下裡深入的強迫自己去了解蛇的屬性與性情,更不會告訴弓月。他爲了克服自己對蛇的恐懼,到底付出了多少。
“算你小子長進。”弓月笑的漂亮,隨後拿着匕首竟是對着自己的腕處紮了下去,叛烙那邊應付源源不斷爬上來的小蛇。根本顧忌不到,等嗅到非一般的血腥味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你幹什麼!”
“不當緊。”弓月微笑,手腕翻轉,一滴滴帶着銀光的血液滴了下來,沒入腳下的袍裾時入物無聲。卻是極快的滲透進去。
四周突然寂靜了下來,只聞得到風聲。
蛇羣近在耳邊的吐信聲,不見了。
隨後叛烙突然覺得腳下一震,震驚低頭看去,就見自己的袍裾發着銀色暗紅的微光,而所有爬上來的蛇就真的像是看見驅蛇的硫磺一般瘋狂退了出去,而那些助它們上來的蛇羣繞成的藤蔓,已是瞬間潰不成軍,半空中就見一條條小蛇墜下谷去。
軟如泥。
“從我腕處取出的血就是這樣了,還好我想起來了。”弓月道:“叛烙你可真的要慶幸我是玄蒼的未來之主這個身份,血統生來不同,這些蛇羣再是有人馴養也終究是我族類,就算從來不曾受過有王的馴條,但是見到王族的血也是生懼的,這是規律。”隨後,她歪頭側身看了看谷下,地面上以她與叛烙所在的方位爲準,谷底正對着的地方一條蛇都未有。
她眼睛一轉,看到這谷下有路可走,便擡了手腕向下滴了三滴血。
血珠從高空而落,撲撲撲三響滴入幹黃的土地裡,瞬間沒入再沒半絲痕跡。
“是不是就像狼族一樣,哪怕從小被人單獨餵養,哪怕再是獨立再是強大,但只要遇到狼王的召喚立即就會認主歸宗?”叛烙心情舒服多了,眼睛都是亮的:“對不對?”
弓月笑着點頭:“差不多就是這麼個道理。”
叛烙眼睛一轉,牢牢的記下。
二人調整着等待裙裾將他們平安置到地面,脫離了眼前的困境之後,二人輕鬆大半,頓時也覺得這邊界的幻境大抵都是這樣有驚無險的,想之前被歪風吹成那樣,後來又被蛇羣困成這般,總算都是有驚無險,不禁的心裡也舒坦了許多。
這二人都是典型的樂觀派,不然在仙學府的時候怎麼會那般合得來。
笑着腳踏實地的感覺簡直不能更好,二人並沒有注意到,方纔滴下弓月精血之前的土地是明黃色的,此番有些微微發橙,只不過並沒有那麼明顯。而他們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驅退蛇君的喜悅之中,神經都又很大條,完全沒有注意到。
谷內比較荒蕪,亂石亂草沒有規章。任何境內的邊界大抵都是一個樣子,沒什麼稀奇,也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危險事,二人起初還有說有笑的走着,待走到日上三竿。眼前的景緻卻全然都沒有太大的改變,再望前方依然似乎並沒有盡處與好轉之象時,漸漸的兩人的心境多少都少了些耐性,也不禁的有些質疑起來。
“我們確實是朝着境內居民所住的中央去走的啊……”弓月道,若不是夜裡時特別留意過方向的問題,她真的要懷疑自己和叛烙是不是迷失了方向。
身後無聲,從氣溫開始升上來開始,叛烙就有些蔫了,話是越來越少。
弓月頂着一片從山石縫隙中採下來的大樹葉,好遮擋這如日中天的毒辣日頭。順口又道:“奇了怪了,昨天夜裡明明還感覺得到谷裡的水汽的,這大白天的竟然半點水源都尋不到……”她長嘆了口氣:“叛烙,你說這條山谷的路該不會是圍着梵妖七界的外圍修的吧,我們這麼一條道兒的走着,其實只是繞着梵妖七界在走,再走下去也最多走出個環形,是不是……”
身後依舊無聲。
弓月不禁的駐足回過頭去,就見叛烙早就停了步子,與她之間的距離已經數丈之遠了。呆呆的垂着首站在那裡,碎髮垂下來遮住了他的眉眼,看起來不像是無力,倒更像是要發怒了。
弓月默默無言的瞧他片刻。後而正了正頭頂的樹葉:“叛烙,要不我們再坐到裙裾上去,我覺得不對勁,升上去看看,也許梵妖七界的內裡就在我們頭頂的山壁上……”
叛烙久久未動。
弓月終於意識到不對勁了。
她走近了幾步,小心翼翼很是謹慎的試探喚他:“叛烙?”
叛烙不知怎的。一直未擡起頭來,如一尊佇立在那裡多年的石像一般風吹不動,突然默聲開口:“弓月我問你,當年你將玄魂鏡從我手中偷走,你交給誰了?”
這話問的弓月一頭霧水,這一出又是打哪兒來的?
不過經他這麼一問,弓月倒是有些迷糊了,想她早就想起來當年自己從叛烙手裡將玄魂鏡偷走的這件事,但卻哪次都沒有想過這鏡子之後是去了哪裡,腦子裡也完全沒有印象自己得手之後又把玄魂鏡交給了誰。
可這事又有什麼當緊,眼下是提這事的時候嗎?
“你怎麼了,怎麼好端端的又說起玄魂鏡的事情,之前你是怎麼說的,你不是對玄魂鏡已經暫時放下了嗎?你自己還說希望我以後無論你多少次來搶玄魂鏡,我都可以阻你一阻……”
“我就想知道你當年把玄魂鏡到底交給誰了!”叛烙未動,聲音卻是大怒了起來。
自打認識叛烙以來,叛烙別說是吼她了,就連大聲對她說話都不曾有過,就算叛烙偶爾心情不好,但哪次只要是出現在她面前,雖然不能說是強顏歡笑,但總是會以最陽光最開朗的一面出現在她面前的。
弓月差點被吼住。
“我……我想不起來了,我忘了。”弓月震驚,但還是老老實實的回答,她不知道叛烙爲什麼突然之間脾氣這麼大,只知道他現在心情似乎差極了,自己做爲朋友,還是不要在這個時候與他爭辯讓他心情更糟爲好。
“你是想不起來了,還是不想告訴我?”
“……”弓月無語的想哭,老老實實的極有耐心的說道:“我記憶混亂這件事你也是清楚知道的,想不起來的事是真的想不起來……”
“可你早就想起來玄魂鏡是你親手從我手裡偷走這件事,你爲什麼偏偏記得這前半部分,後半部分就忘的乾乾淨淨?”叛烙聲音怒極,要不是看他身子紋絲不動,單聽他這語氣,毫不懷疑他下一刻就想動起手來:“就當你忘了,可你記得這前半部分,你就沒有去想過事情的後半部分是什麼嗎?”
弓月語噻。
“說不上來?還是瞞着不想說?”
“不。”弓月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地道:“失去記憶並且記憶混亂這種事情你不曾經歷過,我說的再多你也不可能真正的體會,想不起來就是想不起來,真正的想不起來不是你想的那樣會去想,而是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失去了哪一部分,根本就不知道怎麼去想,很自然很自然的,根本就不會去想。在知道自己記憶出問題之前,我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的記憶出了問題,我怎麼會去想?”
許久,叛烙都未再開口。
弓月被他這一鬧,竟也不覺得日頭烈了,聳了聳肩歪頭看他:“怎麼樣,可以繼續了嗎?”
可叛烙不應聲也不動。
弓月覺得他大概是被這日頭給曬迷糊了曬暴躁了,疾步走到他跟前去,將頭頂遮陽的樹葉拿下來當扇子給他扇着風:“我說叛烙,都這個時候了,你向來都是照顧我的,這一萬年過去,你在魔界該不會是被人伺候慣了,王子脾氣上來了?涼快些了嗎?有沒有聽進去我剛纔說的,到底是繼續往前走還是坐着裙裾上去?”
叛烙只是頭髮輕輕飄動,身子仍舊一絲不動。
弓月奇了怪了,想着自己哪裡招他不高興了,她從來不曾見過叛烙如此,不禁的皺着眉低下身仰着頭從下方去看叛烙的眼睛。
這一看不要緊,嚇的險些魂不附體!
就見一直垂着首的叛烙,雙目赤紅,在陰影下發着幽紅幽紅的光,就像黑夜裡的兩盞鬼火似的!
弓月驚的大退,可一直紋絲不動的叛烙卻突然動了起來,一下子就貼了上來緊緊將她給抱了住,雙臂竟如鐵鉗似的讓弓月呼吸艱難動彈不得。
“你,你怎麼有這麼大的力氣!你,你快放開我,你,你醒醒!”弓月大喊,可這樣被勒着,聲音都是有氣無力的,心臟劇烈的跳動,腦子裡盡是叛烙方纔的眼睛,猛然間這纔想起,叛烙現在的眼睛,和之前那些蛇羣的眼睛幾乎是一模一樣。
不,根本就是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