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月此時就想大聲質問叛烙一句:我仙術不濟捏不出個救命的訣來,你自認修爲高我幾成,怎的也只能任由你與我這麼墜下,沒個法子自救?
這般想着,眉也就是擰了起來,叛烙瞧的清楚,想着莫不是自己這番肉麻兮兮的話讓弓月不好意思起來,便就微微垂了眼去,竟是有些羞澀地道:“來梵妖七界是我的主意,拉上了你也是強拉硬拽,你心裡可莫要記恨我纔好……”
呼的一聲,就像是起航的船舶揚起長帆一般的聲音,就見暗蟒繡紋在眼前一閃而過,弓月眼看着叛烙的外袍像是活物一般飛了回來,半空中鋪的平坦,準準妥妥的浮在叛烙和她下墜的身體下方,下降的速度是極快的,瞬間便就兜頭將他們二人接了個正着,牢牢的託了住。
衣角在輕輕飄揚,迎風鼓盪。
叛烙和弓月有些不敢相信這突然的安全。
幾個呼吸過後回過神來,叛烙有些失落的垂下眼去,而後側了側身,轉過去不再與弓月面對着面而坐。
被衣袍託着,風小了很多,小風輕拂間,衣衫輕擺間,弓月瞧着叛烙坐在和她稍稍保持着一些距離的地方,頭一遭的覺得其實叛烙的身姿也並非屬於特別偉岸的類型。
許是這次是她自己捏了訣將她與叛烙給自救的緣故,她頓時覺得自己其實倒是挺偉岸的。
這般的成就感也是從未有過的。
再看叛烙半側的背影,竟然覺得他身姿纖軟惹人憐愛了。
她輕聲柔語又和藹可親的喚他:“叛烙?”
叛烙回頭,眉心擰了一個小疙瘩,目光中竟是有受傷之感的,似是相當受打擊:“我是不是很沒用?”
看着他這般苦情的模樣,弓月頭一次覺得,以前和叛烙相處在仙學府相處的算是相當親近的友人了,卻是從來都沒有過像現在這般的感覺滋生過,她頭一遭覺得,自己倒真像是叛烙的姐姐似的。竟是覺得母性光輝這個詞彙終於也與自己是有些沾邊的。
當即心裡更加柔軟了些許,仍是和聲細語地道:“怎的這般說自己,若是沒你這件結實的袍子,哪裡能接得住你和我加起來的這個重量。若是換成我的裙子,只怕你和我就將裙子給砸出個窟窿摔成米分泥了……”
弓月覺得這話挺緩和氣氛的,可是卻看見叛烙的眼神更暗了。
叛烙似是想了一想,蹲在自己的衣袍上,低首道:“方纔。我使不出力來。”
?
弓月一詫,思索了一番才反應過來叛烙的意思,瞪大了眼睛:“你使不出術法?”
叛烙沒有回頭,背對着她點了點頭。
弓月詫異的前後遙望一番,道:“可能是機關設定,你的魔息可能在這裡受限制,還好你與我是不同族的,不然真是慘了……”她抿了抿脣,回想起方纔叛烙說的那些曖昧不明的話來,心裡覺得情有可原多了。想必當時叛烙在說那些話的時候,還以爲他們二人使不出術法來必然要在這裡交待了,纔會說出那些子話來。
人要是知道自己將死必死,總會說些難以理智的話來吧……
這話好像在叛烙心裡終於有些受用,雖然姿勢未變,但點頭的樣子倒是沒方纔那般無助了。
弓月前後遙望一番,道:“這個地方也不知道是哪裡,你覺得術法使不出,我縱然不受限制,但若是我獨自一人倒無所謂。和你在一起倒讓我有些不大敢亂闖亂走,我方纔試過,在這裡竟是召不來祥雲,怕是還不知道有什麼仙術是使不得的。既然如此,不如就在這袍子上等天亮了再說,我們歇上一歇說說話好了。”
聽着弓月也有些許限制,叛烙竟是覺得平衡了許多,本來還想着自己就算不能英雄救美,至少可以護她不要害怕。卻沒想到最後是美人救了英雄還不止,英雄還半點都沒有用武之地了。這時再聽到弓月也多少有些限制,至少也算拉近了這英雄和美人之間些許距離,他心裡頓時又信心備增,隨時準備着等弓月仙術無法施展時挺身而出。
重拾了信心,先前的低落立即一掃而光,面上也有了溫和的笑意,道:“你想說什麼,說吧。”
弓月想讓他心情好些,坐近湊了過去:“其實,以我們之間的交情和關係,我卻一直都沒有發覺你想得到玄魂鏡的事情,這麼些年過去,你心裡有沒有怨過我這個朋友一點都不曾真正的關心過你?”說着她又湊過去幾分:“當年你已經得手了玄魂鏡的,後來我……我又偷了走,你……你不記恨麼?”
一身英雄氣概的叛烙默了一默,看樣子是回憶了一番,後而瞧着竟是有些許無奈沒脾氣的,半晌才道:“偷走玄魂鏡的人是你,我又能怎麼樣,要是他人,我是必然追去搶回也要將對方打的他老子也認不出他來的,可來的人是你,把玄魂鏡偷走的也是你,你說,當時我若非搶不可,能不能從你手中搶回?”
弓月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這一萬年過去,她也是近期纔回想起來自己一萬年前從叛烙手中將玄魂鏡偷走的事情的,是以這一萬年以來,她自然沒有想過叛烙當時到底作何想,現在聽得叛烙這一番話,她不得不思考了一番。
是啊,別說是一萬年以前,就是現在,若不是在這梵妖七界裡叛烙使不出術法來,她與叛烙打對手的話,結果根本毫無懸念,更別說是一萬年以前了。
思及此,弓月心下一沉,五味雜陳,不得不點了點頭,很含蓄的表示她有些許驚訝。
見狀,叛烙無奈一笑:“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我當時也沒怎麼想,就是感覺那玄魂鏡雖然到了手,本應心中萬分踏實高興纔是,但是卻是你將我已經到手的玄魂鏡偷走了之後,我纔有了這本該有的高興和踏實。”
弓月很含蓄的看了他一眼,自然仍是驚訝的,道:“那你這個複雜的情緒又是因何而來?你既然一萬年以前失去玄魂鏡時不是非要不可的,怎的一萬年以後你又要來九重天搶?”照叛烙這話的意思。應是當時並不能確定他老子甦醒是件正確的事的,這話他沒必要撒謊騙她,她記得一萬年以前時在仙學府的林中無意中偷聽到叛烙和魔界的人的對話,叛烙當時確實是有退意的。
可既然是這樣。那這一萬年又發生了什麼事情導致叛烙的心裡發生了這樣顛倒性的變化?
叛烙長嘆了一口氣,很有一種一言難盡之感,道:“不說也罷,玄魂鏡的事就此放下吧,暫時我也不準備再上九重天取。不說這些。”
弓月眉心微皺,深呼吸了幾下,還是追問了下去:“我覺得這件事情必須有個了結,就像你非要拉着我來梵妖七界一樣必須有個了斷,玄魂鏡的事情你必須讓我心中有個底,你到底是怎麼做想你父親這件事,你得讓我弄個清楚明白。”
看叛烙眼下這個樣子,似乎也並不是非要不可,可放眼魔界,又有誰能強得了他的難。
“我好歹也是他的親生兒子。還是魔界繼承人,這件事總不能置之不理袖手旁觀,於情於理沒有不盡孝不盡義的資格。”叛烙淡淡一笑,很是輕描淡寫,後而眯看看向弓月,道:“我倒是希望以後無論我多少次攻上天庭尋那玄魂鏡,你都能如初衷一樣不改,只是設身處地擔心我的前程而不顧一切的阻我一阻。”
弓月沉默了。
當年,她覺得作爲叛烙的朋友,而且還算是叛烙在仙學府時唯一最親近的朋友。卻從未曾真正關心過叛烙心底想的是什麼而心有愧疚,更怕叛烙真的就那樣從天庭搶去玄魂鏡而鑄下不可挽回之錯,擔心以後與叛烙之間以後怕是要仙魔劃清界限再做不成朋友,這些因由在她心中高居難下。真正擔心他老子叛鶴醒來之後一發不可收拾這一條其實是排在最底下的。
其實想想,仙學府對叛烙來說,意義並不大。
真正稱得上有意義的也就她與雲閒了吧。
只是當時雲閒身份特殊,玄魂鏡的下落與功效也是從他口中間接流出透露給叛烙的,九重天上,雲閒當時飛昇並不多久。作爲人類背景,雲閒在九重天上其實沒有誰可以做靠山後盾,若是被人查知雲閒與叛烙以及玄魂鏡有些許千絲萬縷的皮毛聯繫,後果是不堪設想的。
爲了不牽連到雲閒身上,弓月搶在前頭,設了個計把雲閒調去別處,她當年與雲閒約了要去遊賞風景,那地界遠在九重天的邊邊上,雲閒自然是去了的,她當然沒有。
她去叛烙那裡偷玄魂鏡。
之後,再之後,雲閒對於此事一字未提。
她也沒有。
很多事情很多情愫,可能就是因爲一些些機緣,不是開始了就是再也沒機會開始了。
彼時她對雲閒仍舊是有些許關注與重視的,在那之後仙學府漸漸沒了,相互之間也沒了維繫也就遠了,遠了之後,也就疏遠了些。
再之後,她對雲閒的那份心思也產生了不小的改變。雲閒在她心中仍舊是很重要的舊友,卻是那些別樣的情愫倒是不知何時不見了。
人都言距離產生美,越是見不着越是思念成狂,在她身上卻是絲毫也無,過上個百餘年,她也就想通透明白了。
若是對雲閒當真就是男女之情,她早也就思念成疾,更不會任由那件事就與雲閒疏遠,早就奮不顧身的纏着雲閒不放了吧。
就像以前在仙學府日日跟蹤雲閒一樣。
弓月想的遠了,也慢慢的發覺這些事情這一萬年間自己從未曾深思過,甚至……從來不曾想起過。
一切熟悉的很,一切又陌生的很。
熟悉,是因爲這些是她記憶的一部分,陌生,是因爲她從來不曾想起。
她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失去記憶的人在恢復記憶的時候都和她此時的感受一樣,這種感覺不是突然之間想起一些陌生之事,不是像在看別人的故事,而是就像是有些東西一直都放在那裡,只不過其它的都是敞開而公開的,而這些暫時埋在暗處又或者是被矇住不能看見,而就像是有一縷微光,不突兀不強烈,照到那些她以前不曾看到的事物之時,就像那縷微光一直都在那裡,只是她從來都不曾發覺一般自然而然。
叛烙只看見她在愣神像是魂遊天外似的,以爲自己的話觸動了她這一萬年以來的愧疚,猶豫着要不要開口說些輕鬆的話,但是心底卻有個聲音在提醒着他似的讓他開不了口。
心懷愧疚,也會念念不忘,也會對他格外重視吧。
這般靜默,不知不覺天色已經漸漸發白發亮,已是可以看得清周圍大致的景緻了,發現天有些蒙亮的時候,弓月與叛烙是被細碎的滋滋聲驚到的。
這聲音極密,此起彼伏,聽的叛烙頭皮發麻,弓月也是一震。
這聲音,她很熟悉,也很讓她驚懼。
這滋滋聲,讓她的坐姿都有些僵硬了起來,僵硬着脖子向兩邊看去,這才知不知道是一開始便是這般還是這袍裾將她與叛烙帶到了此處,峽谷之中峭壁兩邊的藤蔓上,爬滿了赤紅血珠正在瘋狂吐信的手指粗細的灰蛇。
有一團團的纏在一起,像是尾巴都纏成了死結,抱成團的滑落下去,然則它們原本纏繞之處卻並非峭壁山崖,仍舊是另一團密密麻麻的赤紅血珠的灰蛇。
“怎……怎會有這麼多的蛇……”叛烙覺得渾身發冷,方纔那般寒冷的氣流都沒讓他覺得如此發麻,此時看到這些密集的蛇羣,他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了一層又一層,隨後不由自主的立即看向弓月:“我,我沒有別的意思,我不是覺得難受……我只是……只是從來不曾見過這麼些成千上萬的蛇羣在一起……”
他說着,見弓月不語,苦着臉又問:“我,我能不能用火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