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林中落櫻紛紛,淡風淺影落瓣雨叢中,一個遮着白紗的女子立於其中,那一身白衣長裙隨風而輕輕擺動,她失神的駐了足,隱約覺得在這一刻,似乎聽得到那衣袂袍角的翻動之聲,還有每一片花瓣打落在那女子衣衫上時美妙的輕響。
她並不能看得見那女子的面容,卻是堅信這女子一定是她所能想象到的最美的模樣,她看到那女子溫和的向她召手讓她過去,可是她的足卻像是在腳下這片土地上生了根來,動彈不得。
縱然從前的記憶想不起來,可有些感覺卻還是存在並且會產生的。
她不敢靠近。
她從未像現在這般窘迫,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竟有種自慚形穢之感,這女子的仙氣以及氣息甚至於她的性情,都是那般乾淨純淨美好,可自己呢……
這個女子,一定是被人呵護在掌心,纔會有這般純淨的心靈,一定生活的很好,纔會這般優雅溫和。
可自己呢?
她窘迫到雙手不自然的籠在袖中,雙手甚至緊張的摩挲起來,更加清晰的感覺得到自己掌心的粗糙。
那女子的手,一定是十指纖纖如羊脂白玉。
她垂下眼來,沒有過去。
那女子似乎並沒有察覺到她心裡的窘迫,大抵還以爲她是因爲陌生而不敢靠近,一陣清脆而友好的笑聲響起,那女子道:“倉一柔,我來教你仙術,可好?”
她愣了,不敢相信的擡眼看向那女子,半晌才弱弱地道:“你。你是何人,爲什麼這麼好……”
那女子的一對眼睛很是漂亮,隔着這麼遠,那輕輕一轉眼珠子的小動作,看起來都是那般的活潑靈動:“我嘛,我是九重天上的仙女啊,我可不是對誰都這麼好的。這是看你天姿聰穎骨骼精奇。纔會選中你啊……”
她還是有些不敢相信會有這麼好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雖然沒有以前的記憶了,但是從醒來到現在接觸到的那些可憐的訊息中。她隱隱的感覺到自己在梵妖七界混的可不怎麼樣,應該還是很被人瞧看不起的,此時真是不敢相信自己會有這麼好的運氣,九重天上的仙女竟然會到梵妖七界來收自己爲徒。還誇讚自己天姿聰穎骨骼精奇……
“倉一柔,我肯定是不會害你的。而且,我還能有什麼別的目的不成?你到底學還是不學?”
她慌了,心裡是疑惑的,可又怕自己失去了這個機會後就再也不會有了。趕緊大聲應道:“學!”
那女子很高興的笑了:“這就乖了,我會好好教你的,你也要好好學喲……”
從這一天開始。她醒來的第一個日子,便就有了個師父。
她這個師父性情跳脫。很是奇怪,就像是個世外高人似的有着古怪的性情,讓她對天發誓不許將此事以任何一種方式告訴任何人,否則她這個師父就要將她逐出師門,而且她還發現她這個師父有很多很多的白衣白裙,每一件都是那麼的漂亮,而每一件穿在師父的身上,都是那般的相襯合適,她從來沒有見過誰能把白色穿的這麼漂亮這麼美的。
不過有時候她也會懷疑這個師父的修爲……
說懷疑,她心中大呼罪過。
可是確實不大正常的,師父明明是很有仙氣,並且看起來修爲相當不淺的,對她也相當嚴厲,她學的辛苦卻不怕辛苦,只是偶爾在保持住一個地方停留下來問起師父接下來要怎麼辦的時候,師父卻半晌沒有迴應,然後她隱隱的聽到身後傳來一些似乎是翻書的聲響,每當她想回頭看,師父就嚴詞呵止她,緊接着便傳來師父如同唸書一般的話,講給她接下來要如何調息施訣。
她和師父約定每天下午黃昏時開始一直練習到晚上月上樹梢,她有時候會問起師父的起居問題,師父卻總不會告訴她。而她也發現一個疑惑,做了神仙之後似乎是很清淡對飲食之類不甚感興趣的,而且有不少的神仙都根本一點食物都不會入腹,可她這個師父卻是不同,每天教習她的時候,總會從袖中拿出許多零嘴兒來吃,有時候還會帶着桃花釀來。
她認得,那些零嘴就是梵妖七界街上隨處便可買到的小食。
不管怎麼樣,她在這個師父的教導下,雖然偶爾會出些差子,比如師父明明已經說了要運息至腹,她照着做了,緊接着師父會趕緊又讓她收回調整回去改至別處,而她面上若是稍露疑惑,必然會遭來師父的斥責:“我這是試探你,看看你是不是能調息自如!”
她覺得,她的師父很負責很認真,也很厲害。
至少幾個月下來,她的修爲當真大有長進。
而有關這個師父的一切,她自然不曾跟人提起。
事實上也沒有什麼可提起的人,除了池雨。
池雨待她極好,每天上午到下午都會陪着她,照顧她的身體,對於她復原的速度之快,池雨很高興,每天陪着她用過午飯之後,會守着她看她午休,身邊有別人在,她總不會睡的太踏實,很多次她在午休的時候,聽到外面有人吵嚷着要衝進來,似乎要做什麼兇惡之事似的,而池雨總會衝出去,外面一陣搏鬥之聲響起,而且越來越遠,她知道是池雨把這些人引到遠一點的地方去了,然後過不了多一會兒池雨就會回來,而她,就會再停上一會再‘醒’來。
每次這樣‘醒’來的時候,在池雨的身上,她從來不曾看到過一點搏鬥過的痕跡。
她想更多的知道有關於自己的事情,有一次就問起池雨:“我在這裡是不是很讓大家討厭?”
池雨在她的面前時總是萬般溫和的,有時候讓她感覺就如同兄長一般親切,可卻比親人之間的感覺更曖昧一些,這種曖昧是她不太能瞭解明白的,她只知道自己對於這種非一般的感情。感覺很幸福。
而她也隱隱的明白,非一般的感情,往往就不會從其身上聽到事情的真實。
果然,池雨眼神有些躲閃,不過很快就冷靜了下來:“他們是來尋我的,不關你的事,你好好休養便是。別的不要多想。”
縱然明白池雨不過是在安撫她。聽到這般不真實的謊言,不得不承認,她心裡倒是極暖的。
她點了點頭。心想自己要更加努力向師父學習纔是,等自己強大起來,就再不會成爲池雨的拖累。
大抵是因爲她很聽話的原因,池雨對她很放心。關於她外出拜了師之事,池雨還真就一點都沒有發現。
然而又過了一陣子之後。她漸漸發覺她的師父這一陣子似乎心情不大好,有時候甚至精神有些恍惚的看向遠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但看那神色。倒是頗有些傷感,哪怕只能看得到面紗之外的面容,也是有些憂傷之感的。
開始的時候她不敢問。後來的時候她忍不住要問,除了池雨之外。在這裡她最親近的人便就是自己的這個師父,師父不爲任何目的,這般教導她,無論到底成果如何,畢竟這世上,從來不曾有人想過要教給她什麼。
“師父,你是不是不開心?”
師父愣了愣,後而回過頭看她:“你以前是不是過的很苦?”
她抿了抿脣,搖頭:“不苦,我在這裡過的很好,有個很好的朋友,他對我很好。”
師父看着她:“他們欺負你,你爲什麼不求饒?”
她想了想,這些事情,縱然池雨一直瞞着,她這些日子卻也是可以自己感覺得出來的,她不知道自己以前是怎麼想的,現在的自己也不是很能想象以前的日子,只是覺得,就以自己現在的狀態來說,就算沒有現在的這些修爲,被人欺負,她也一定不會求饒的。
不爲什麼,就是不想。
她擡眼:“我爲什麼要求饒?”
師父聽了這話後一怔。
後而像是被問到了一般,又像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師父微微一笑:“這個世上,雖然都說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但是我不這麼認爲,這個世上關於愛這個東西,大抵確然是沒有無緣無故的,但是恨,卻當真就是有無緣無故的,就比如你以前在這裡被大家瞧看不起,他們這些人與你有什麼怨仇?一個打了你,另一個見你沒還手,或者是還手了打不過,便就覺得你好欺負,甚至會覺得很有意思,正好可以打發這修仙的無聊時光,便就跟着一起加入,這世上,人的善意總有追溯,爲了他們自己心靈的溫暖,幫助人這些事情,多少都會讓自己的心情也跟着變好,但是惡意,絕對是不需要目的不需要緣由,就可以隨時隨地去做的。”
她垂着首默默聽着,覺得句句戳盡心頭去,她縱然不記得過往,但是事實也會讓她去聯想猜測,有些感受,容不得她忘記了便就忽略不計前嫌。
“我教你這些,不是爲了讓你報仇,只是爲了讓你自己強大起來,不要再被人瞧看不起。”她嘆道:“人總要自己強大起來才最爲重要,不爲別的,我們自己纔是這具身體的承受人,我們自己這顆心的感受纔是我們最應該重視保護的,你身上捱了一刀,不會疼在別人的身上,你心中受了委屈與折磨,痛心疾首的也只是你自己而已,無論他人如何待你,可他們終究不能替你承受,我們需要的,不是他人的陪伴和照顧安慰,而是讓我們自己如何才能避免身體和我們的這顆心不去受到外來的傷害。”
這一長段話,如同烙印一般滾燙的印在了她的心上,她不知不覺的竟感覺熱淚盈眶,她記憶中是不曾有過這些感受的,可是此時眼淚卻是這般無聲無息的淌了下來,她在這一刻覺得,這也許就是自己這顆心和這個身體的記憶被觸動了吧。
自己的身體和這顆心是因爲有過往的記憶牽扯,是以纔會有共鳴與動容,可師父這般深刻的體會又是從何而來?
她一想到這般深刻的體會只有切身經歷纔會這般深刻,不由的心中一痛,再看向自己的師父時,目光都有些微盈:“師父在九重天做神仙,也會有如此深的感慨嗎?九重天上……不是應該人人祥和喜樂嗎?”
師父聽了這話,似乎怔忡了。
她頓時覺得自己是不是問的太唐突了,抿了抿脣,輕聲又問:“師父,人活着會有苦,可是到最後,是不是都會苦盡甘來,甘來了之後,是不是就不會那麼苦了?是不是就不會再苦了?”她這般問,既是問,也是安慰,她希望師父給她的答案是肯定的,人總要心懷希望纔是,這樣纔會快樂吧。
半晌,師父垂了垂首,她便不能看得到師父的目光。
“人活着確然是苦,苦盡甘來這話確然也不是騙人的,但是我覺得這苦盡甘來卻未必就是結局,苦盡甘來之後,還會有苦,然後再有甘,如此循環,無休無止。”師父的聲音很輕,聽來卻並不是給人悲痛欲絕看破世塵之感,倒更有一種無能爲力卻也甘之如貽之味:“人活着就是這樣,會苦也會甜,但不會一直苦也不會一直甜,雖然有的時候難捱了些,但是我們要相信,無論再苦都會過去的,而過去之後,我們會更加堅韌明朗,我覺得經歷過苦楚之後得來的堅韌就是甜,而這些甜也終究會過去,時間會讓我們忘記苦,有時候也會讓我們忘記甜,但是縱然是這般循環,也是一件樂事,經歷,就是樂趣。”
“可是總歸都是要忘記的,不去經歷不是更好嗎?”
師父頓了頓,後而目光直直的看進她的眼底,語氣似叮囑又似警告:“有些事,確實不如不去經歷,你現在身在這裡,慢慢修習自己就好,萬不要被情之一字所牽累,這世上最磨人的莫過於就是這個字,你一定要牢記我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