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之後種種不必多言,徐岫與蕳清學了些法術與聚靈之術後,便與白君歡回了雲隱鶴鳴。

起初徐岫只以爲白君歡催他是不願意他與蕳清請教劍術,卻沒有想過白君歡是想親自教他,自己這具身體修煉靈力雖不是上上之選,但與劍術這塊倒是不差,兩人日夜練劍,不過數月,徐岫於劍術也有了幾分心得體會。

只是後遺症,也很是明顯。

徐岫嘆了一口氣,用簪子挽起了髮髻,斜斜插入空隙卡好,只是一些絲絲縷縷的髮絲依舊垂落下來,因有失敗的前車之鑑在前,徐岫也未曾管它們,任那些雪白的髮絲粘膩在自己腰腿附近。這百年來,他的頭髮又長了不少,顏色也愈發雪白起來,雖不算醜陋,卻總令他自覺得莫名生出一股老態來。

他寬衣解帶後衣裳盡數委地,待全身未着寸縷,方纔慢慢踱進湖中。

白君歡只將他的衣裳從地上一件件的拾起,面不改色的擱於一旁的石頭上,然後慢慢踩着水波走了過來。他白靴過處,碧波輕蕩,生出幾分豔色漣漪來,待到湖心便坐了下去,佩劍擱在腿上,他從袖中掏出帕子一寸寸擦過劍脊,反反覆覆。

“今日的月色很美。”徐岫仰起頭來輕聲讚道,白君歡聽見流水滑下他的脊背又重回波瀾之中,聽見他全身微微舒展開的聲音,聽見風拂動過他的長髮,聽見他微微沉入水中的聲音,然後聽見了他近乎輕柔的嗓音……

白君歡覺得自己的心跳了一下。

似乎是因爲白君歡沒有迴應有些奇怪,徐岫轉身看了看他,只見到他心不在焉的擦劍,不由走了過去。湖心並不算深,只到徐岫腹部左右,可徐岫行走時帶動的水波卻不容小覷,白君歡感覺到身下一陣陣震動的波紋,煞時連自己的心臟也開始亂七八糟的跳動起來。

“你今日很疲憊嗎?”徐岫本來是站在白君歡不遠不近的地方,但看他額上連汗都沁出來了,才靠過身去,用手指摩挲了一下那塊皮膚。白君歡依舊一言不發,縱使他知曉自己看不見什麼,也沒忍住閉上了雙眼,睫毛拂動着眼前的布條,有些微癢,而眉眼間被望天機摩挲過的地方,卻炙熱無比。

這種感覺很奇怪,可白君歡卻並不希望望天機抽回手去,直到……

“你的魔紋……”那些黑紅而深刻的紋路漸漸從白君歡的眉毛與眼角處蜿蜒而出,像是刺破的深色血珠,被一點點塗抹其上,繪製成妖嬈旖旎而又可怖的圖案。徐岫伸手去描繪那份豔麗,指腹卻被那炙熱的血流燙得不輕,神色便晦暗不清了起來。

今日皓月當空,月輝灑落,彷彿是在那道魔紋上添了一些銀光閃爍,卻令徐岫更清晰的發現那魔紋正在流動。

“他要來了,對嗎?”徐岫輕輕的嘆息着,白君歡的頭還未點下去,一道凜冽劍光便挽着滿池月華刺穿猛然炸起的水簾刺到了兩人面前。

這柄劍針對的倒不是徐岫,他輕巧的一轉身便避開了這招劍,足尖輕點便又踏月乘波,往擱置衣裳的石頭那兒去了。

這劍招分明是往白君歡那兒去的,他卻只是按着劍的手微微一頓,流雲般的長袖微微一動,只聽見“鏗鏘”一聲,兩柄利刃撞在了一塊,若說來者的劍挽着滿池月華春波,寒氣森然;那白君歡的劍便是一泓秋水游龍,行雲流水。

這時白君歡突然說道:“真是你盜了劍。”一息之內,劍招已變化了千百,白君歡足下生波,掐住劍訣,指若拈花,衣襬生風,旋轉的外袍似如浮雲舒散,竟與惡屍換了個位置,將身後的徐岫擋了個一乾二淨。

惡屍卻不理他這句話,只冷笑道:“久日未見,你倒是換了個情人,這世上當真還有人比師兄要好麼?也是,你又未曾見過師兄的好。”

白君歡如鯁在喉,聲音不由沉下來:“你在胡說甚麼。”又沒過多久,他突然神色大變,挽了一個劍花直指惡屍,“你竟帶了外人進來!”

他彷彿委實氣不過一般,又連連反覆說了好幾次,渾身都顫抖起來。

而後長劍一抖,直接往惡屍那處去了,他劍法迅猛,招雖斷意卻連,姿態風韻卻極是清俊秀麗,彷彿不是在殺人,而是在舞劍一般,唯有惡屍方知這連綿不斷的劍招何其可怖,他猛然退後數步,白君歡的劍招卻迫在眉睫,退幾步便進幾步,便只好舉劍去擋,只是他心中沒有殺意,自然不像白君歡那般下手狠辣。

不過惡屍被壓着打了一會,心頭火猛然燒起,便也招招不留情的回了去。如此一來二去,兩人身上便都添了些傷。

惡屍心中惱怒,捏訣吟喚,於空中竟猛然生出一隻烈焰火鳳來往白君歡身側奔去,卻只聽得白君歡冷哼一聲,劍抄碧波,一條水龍亦是橫空出世,卻見空中龍鳳交織,湖水上兩人兵刃相交,打得正是酣熱!

徐岫將最後一件外袍披好,方纔站了起來,他又理了理頭髮,確保玉簪還在原處。等他做完這一切事情,卻發現岸上多了一個黑衣女人,正笑吟吟的在那邊喊:“外人外人,難道那個那邊便是你的內人了嗎?那我也是阿惡的內人。”

她是個很美的女人,烏髮如雲,風姿卓越,穿着一身及地的黑金色長裙,面貌異常嬌豔,眼波嫵媚而又純真。她說話的聲音也很清柔嬌美,有一種迥然仙凡的可愛與豔麗,男人不是喜歡青春少女的天真活潑,便是執迷於成熟的女子那種豔麗風貌,而這個女人,則全部擁有了。

比起林勝雪雀影仙或是瞻波他們那般不似凡塵的美麗,她要真實的多了。

徐岫雖然喜歡白將離,可看見她後,卻仍然剋制不住的神魂顛倒了一番。

“住口!”惡屍冷聲道。

白君歡卻停了劍,走了過去,那女人面上依舊帶笑,但心裡是很害怕的,便不着痕跡的退開了好幾步,哪知道白君歡只往她面前之後,一眼也未曾施捨,彷彿她不存在一般。徐岫站在原地看着白君歡一步步過來,聲音溫柔似水:“你受傷了。”

但白君歡卻沒有回這句話,而是單手摟住了徐岫的腰,他摸索到那處薄薄的衣物底下貼合着如何溫暖柔軟的肌膚,他摸到了徐岫的骨骼與血流的速度,然後緊緊將徐岫摟進了懷裡,另一隻手則去拉他的衣袍,將那些衣物慢慢順理開來,整理了領子,將徐岫沒有注意到的地方都重新理了一遍,然後才說道:“沒有關係。”

隨後,他很快便鬆開了手,他知道望天機不喜歡他這樣過分的親密,即使對方沒有過半分微詞。但白君歡感覺得到,感覺得到望天機等得人從來就不是他,可這樣的親密行爲卻令他食髓知味,只好做下去,卻又努力剋制自己。

然後他纔對惡屍說:“天機不是外人,絕不是。”

月光下他的臉龐看起來既冷硬又冰冷,但無疑比百年前的白將離那猶帶稚氣的俊俏要成熟許多,就好像是一個青年蛻變成了一個男人。

惡屍剛要冷笑,卻聽見一陣鈴聲,遠遠近近,輕輕響響,鈴聲非常清脆,每一響彷彿都有一個拍子,組成了曲歡快可愛的樂曲。於是惡屍也安靜了下來,他將煌光收回了劍鞘,面色柔和極了,沒過片刻,一個小小的身影便從叢林裡冒了出來,她穿着虎頭鞋,眼睛又圓又大,齊劉海,頭髮厚厚的堆着,後頭又被剪了一些,看起來像是腦門上被蓋了半個西瓜皮一樣,煞是可愛。

竟是個不過七八歲的女童。

惡屍便柔聲喚她:“蘿兒。”鳳凰女有些氣不過,只覺得自己相隨惡屍這麼多年也未曾得一聲好氣,爲何這麼個半大小丫頭反而與惡屍有這般淵源,難道他師兄是個女人,生了這個孩子,才得惡屍這般青眼嗎?

瓊蘿睜着眼睛看了惡屍好一陣,才甜甜笑道:“惡叔叔,你來看蘿兒了呀。”惡屍便走過去半跪下來摟着她好一會,聲音又輕又柔,微微嘆道:“是呀,惡叔叔來看蘿兒了,過幾日,不就是蘿兒的生辰了嗎,難道惡叔叔會忘了嗎?”

瓊蘿快活的歡呼一聲,摟着惡屍的脖子不肯放手:“那蘿兒的禮物呢。”

惡屍便摸摸她的頭,說道:“自是要你生辰當日給你的。”瓊蘿雖有些泄氣,卻依舊開心,又與惡屍糾纏玩耍了一會,才掙開惡屍的雙手,撲到了徐岫腿上咯咯笑着介紹道:“這是我惡屍叔叔,雖然沒有師尊好,但也是個好人,可疼蘿兒了。”

徐岫將她抱了起來,看她肉呼呼的小手指着惡屍,不由嘆了口氣,說道:“我自然是知道的。”他心中又道:我恐怕比你知道的還要多。

於是瓊蘿又歪着頭道:“你又與師尊一同出來洗浴嗎?”徐岫便點頭稱是,瓊蘿的臉色便嚴峻了起來,大聲說起話來,只是她聲音軟糯可愛,如此裝作小大人,十分惹人發笑:“那你有沒有被惡屍叔叔看過身子了?這樣的話,你要當我嬸嬸好,還是當我的師母好呀。”

鳳凰女聽得暈頭轉向,惡屍臉色也有幾分難看,倒是徐岫習慣了小姑娘的驚人之語,只是淡淡說道:“我叫你下山去與那些孩子玩耍,你又去偷偷聽了什麼?看了什麼?這般亂七八糟的話也會說了。”

頓了頓,徐岫又說道:“縱然如此,他們倆又都看不見,我便是不着寸縷也沒有什麼便宜可佔,你又憤憤不平的緊張煩惱什麼。”

瓊蘿聽了,便滿臉瞭解,便說道:“還是天機叔叔聰明。”可沒過一會,她又憂愁起來,“那你不是不能當我的師母,也不能當我的嬸嬸了嗎?”

徐岫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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