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隔世初見

臨近年關,氣候愈發寒冷起來,但如這般……

謝蒼擡起頭看着這片和煦日光,再看看頭頂怒放的花架,身旁未解的棋局,一時竟不知道找什麼話來解釋一下自己現下的狀況。他伸手摸了一把近在咫尺的棋子,冰冷的觸感迅速從指尖傳入心肺——不是做夢。

傾手將棋子倒回棋罐中,謝蒼將蓋在膝上的毯子拉了拉,他行動不大方便,加上這裡的地形並不平坦,雖然不是太糟糕的處境,但也足以令他頭疼一下,只盼早點來個人瞭解一下現狀。

在這點上,謝蒼大概運氣還不錯,沒過多久,他就遇上了一個熟人。

的確是非常熟……非常熟的人。

徐岫剛看見謝蒼的時候還以爲自己在做夢,半點沒有他鄉遇故知的欣喜感,直到謝蒼半帶猶疑的喊了他一句“阿岫”後才走過去捏了人兩把,方纔恍然大悟,盯着謝蒼仔仔細細打量了一會說道:“你行啊!我啥都幹完了功成名就美人在抱了你給我來了!我屮艸芔茻這何等不公平,我是不是在做夢啊!”

然後謝蒼直起身體一巴掌拍他腦門上把他按下來糊了一棋局,然後慢條斯理格外冷靜的微微笑道:“你說是不是在做夢。”

之後徐岫就老實了,坐在石凳上駕着腿上上下下的打量謝蒼:“腿怎麼了?居然輪椅都坐上了”他這些年爲了習慣這個世界脾性改了大半,故此便縱然是這樣隨意的動作,做來也有幾分優雅。

謝蒼看他人模狗樣的,只是笑笑,也不揭穿,更不覺得徐岫這是在揭自己傷疤,簡單回道:“車禍。”

徐岫“哦”了一聲,倒也沒多想,只是貧嘴了句:“你這樣坐着還挺像那麼回事兒的,以後泡人更方便了,肯定特能激起人家的愛憐。對了,那你飯吃了沒,我這兒要過年了,最近存糧質量不錯……”

“那必須的。”謝蒼淡定回了嘴,“趕緊,我這個點正好餓了。對了你這頭髮怎麼回事兒?”

徐岫哼哼了兩聲,站到謝蒼身後去幫他推輪椅,沒心沒肺的開玩笑道:“爲了追美人染得。”

“信你纔怪……”謝蒼輕笑了一聲。

他們倆都是交心的朋友,很多事不必多問,也不必多說。往事坎坷磨難,日後困苦波折,說出來若求安慰未免矯情,若要同情對方也覺煩躁,倒不如平靜接受,許多難事,只要自己不覺着痛苦,便可輕易跨越。

今日日光微醺,甚是晴朗,徐岫乾脆搬了桌椅出來,兩人坐在樹下,擺了一壺酒幾樣點心與瓜果蔬菜。徐岫給謝蒼倒了一碗酒,酒液色澤清澈,香氣馥郁,入口更是醇厚;這罈子本該與白將離分享,但既是難得一見的老友,偶爾大方一次倒也沒什麼所謂。見謝蒼端起碗淺淺飲了一口,徐岫方纔笑道:“管菜不管飯,管酒不管湯,這一頓吃不吃。”

“只要不叫我做行酒令,一切好說。”謝蒼喝完了一碗酒,面上便浮起紅暈來,徐岫看得分明,心裡卻暗暗腹誹謝蒼是個大酒桶。謝蒼喝酒很容易上臉,大概一杯酒就能臉紅,但想要他喝醉,恐怕還得掂量掂量自己夠不夠分量。

酒過三巡,謝蒼捏了塊玫瑰膏塞進嘴裡,被太陽曬得像是一隻軟化的貓,眯着眼睛道:“你總算沒辜負咱們倆這幾年的感情。”他敲了敲自己的腿,微微嘆了口氣,顯然是被煩得厲害。

“看來你真是被煩的不行了。”徐岫悶笑了一聲,“說真的,安慰你還不如安慰我自己。”

“嘖,什麼話。”

“人話。”

兩人對視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來,便又滿了酒碗,幹了一杯。

等那壺酒即將喝盡的時候,白將離也起身了,雲隱鶴鳴四季如春,不知是否凡人日子過久了,他也日漸生出懈怠懶骨來,午後總要休憩一番,不過地點不定——徐岫曾經在樹上、後山甚至苗圃等地方里捕獲熟睡的白將離x1……

所以徐岫看見不遠處的桃樹上緩緩垂下一片雪白雲錦的布料時,非常的淡定,不過他很顯然忘記了另外一個人。謝蒼端着酒碗隨着徐岫視線看去的時候心情有點複雜,含笑問道:“你家桃樹多大年紀了……”

徐岫也不理他的調侃,平靜的收回目光說了句:“我媳婦在上頭午睡。”

然後白將離就垂了一雙腿下來,長袍遮掩,坐在桃枝上,撩開一樹繁花看了過來。他身形輕盈,功法又高,境界已是圓滿,有時候看着他便覺得已與四周融爲一體,分外和諧。現下即便是桃花相依,他也毫無半分女氣或嬌柔模樣,好似花只做陪襯,天地唯他一人。

“介意拉個紅線嗎?”謝蒼看了一會,有些發愣,半晌纔回過神來挑眉看着徐岫。

“斷腿了還想着斷袖!”徐岫面無表情的放下酒碗,“朋友妻不可戲,他就是我媳婦。沒錯,哥彎了,要笑就笑吧。”

這句話其實要追溯到許多年前,謝蒼是個gay,徐岫還是個直男的時候。那時候謝蒼還調侃過要是哪天能定下來,兩對一起結婚,新娘看着三個新郎估計都不知道得怎麼辦纔好了。然後徐岫一塊毛巾糊在他臉上哼哼了兩句說“起碼有個新娘……”來表示自己寧折不彎的氣節。

這次謝蒼倒沒有嘲笑他,只是端起酒來啜飲了一口,淺淺笑道:“其實也沒什麼好笑的,無論怎麼樣,你現在覺得幸福就好。咱們幾個人裡頭你想的最廣,考慮的最多,也最難堅持到最後。你能看到大局很好,但有時候自私一些未必不可;不過總歸你現在是找到人管你了,不用我們幾個再嘮叨了,東陽大概也不會再氣到想打你了。”

徐岫仔仔細細看了看他這位數百年未曾相見的老友,雖有感動,卻也難免覺得恍惚。

很多時候即使再成長,卻也很難比過某些人成熟;大概思想與覺悟的成熟與否,是與年紀無關的。

謝蒼穿着一套天藍色的絲綢睡衣,膝上蓋着一塊黑白毛毯,頭髮理得一絲不苟,戴着眼鏡,坐在輪椅上,看起來活脫脫一個現代人。但他現在端着酒,手輕輕撐着桌子,慢條斯理的說着話,卻無端透出了股風清骨峻,神態倒比幾乎立根於此的自己更像是一個古人。

不過這倒也很正常,從很久很久以前,謝蒼就是這樣的人。就好像現在,即便腿腳不便,可他坐在輪椅上卻也比站直了背脊的人更加自信與冷靜,彷彿這不是他的缺陷,而合該是他的長處一般。

“阿蒼啊,我在想……有沒有什麼東西能把你擊垮。”徐岫夾了塊綠豆糕看了謝蒼一眼,對方只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倒沒有說話。

之後他們似乎說了許多許多話,似乎還提及了親人友人,笑了一場,傷了一場,不遠的桃花落了一枝椏,淡淡的花香釀着酒液,醇厚的醉人無比。

可徐岫最後看見的,只有白將離清俊的臉龐。

再醒來,只是南柯一夢。

唯酒壺空空。

風蕭蕭。 君子聚義堂 下輩子絕不寫仙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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