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繼父如何打罵,花牡丹既不還口,也不躲閃,她就像是沉默的羔羊,在這種沉默中忍受着,忍受着。
就算眼淚洶涌,也都流在心裡,如果上天非要讓她這般屈辱而卑微地活着,那麼她就只能選擇順從,誰叫她的命不好呢?
後來,劉根順可能是打累了,罵累了,然後一屁股坐在院子裡的木墩上,唉聲嘆氣,一鍋一鍋抽着旱菸,一邊抽菸,一邊看着悶聲不吭的花牡丹,越看心裡越來氣。
可是再怎麼生氣,他也不敢把花牡丹給活生生地打死,他沒那個膽量,況且花牡丹好歹也是他的養女,他們之間總算還有一點點父女之情。
再說,劉根順也不傻,他有自己的如意算盤,既然這妮子回來了,那就暫且留下她,等日後給她尋了一門親,到時候我還能拿到一筆彩禮錢哩!
而且,這妮子手腳勤快,家務活,地裡的活都會幹,有她在,我也不用起早貪黑了,也有人照顧我那個傻兒子了。
想到這裡,劉根順心裡也就平衡了許多,然後問花牡丹是不是做好飯了?花牡丹“嗯”了一聲,劉根順又嚷道:“那你還杵在這裡幹嘛?天都要黑了,還不趕緊去把你哥哥給尋回來。”
花牡丹不敢多問,忙不迭地出了門,去尋劉喜了,她逢人就問,大多數村民看到是她這個災星,都不願理會,遠遠地避開了,最後,還是一幫小孩子帶她找到了劉喜。
當她看到劉喜的那一瞬間,鼻子陡然一陣酸,當真不是滋味,她應該高興纔是,可是她高興不起來,但見劉喜正歪躺在誰家的柴草堆裡,手裡拿着一根柴草自娛自樂呢?
現在的劉喜,再也不是她印象中的那個劉喜了,曾經那個愛欺負她,還要殺了她的劉喜,已經變成了一個傻子,嘴裡流着口水,頭上還頂着一窩柴草,破衣爛衫,慘不忍睹。
於是她走上前去,將劉喜給拉起來,劉喜傻呵呵地看着她,問道:“哥哥,你是誰啊?是來找我玩的嗎?”
哥哥!他怎麼會喊自己哥哥呢?花牡丹感到莫名其妙,她當然不知道,劉喜現在的情況,這傢伙見了誰,不分男女,一律都喊哥哥。
似乎以他的智商,已經到了分不清男女的地步了,花牡丹拉起他的胳膊,用哄三歲小孩的口吻說道:“走吧!跟我回家吃飯啦!”
回到家,花牡丹給劉喜洗了手,又給他洗了臉,然後伺候他和繼父吃了飯,等他們吃過了,花牡丹纔給自己盛了一碗飯,在鍋沿上揭了一個餅子,含着眼淚吃下。
這邊還沒吃兩口,那邊繼父又喊她了,說是劉喜尿溼了褲子,讓她趕緊給換上,忙好之後,再回鍋屋吃飯,紅薯飯早已冰涼,餅子也涼掉了。
吃了飯,收拾好東西,繼父又吩咐她燒一鍋熱水燙豬食,忙完這些的時候,她又開始洗衣服,劉喜的,繼父的,髒衣服存了一大盆。
洗完衣服,準備睡覺時,她才知道自己還沒有鋪蓋,還沒有地方睡呢?於是問了繼父,繼父抱了一牀破舊被褥扔給她說:“堂屋沒空了,你自己找地方睡吧!”
堂屋不是沒空,而是繼父不願意讓自己睡在裡面,大家都說自己是災星,唯恐避之不及,繼父還肯收留自己,已經很好了,花牡丹自然明白,所以不會心存怨恨。
她抱着被褥,在院子裡來回轉了轉,一籌莫展,之前還有一個雜物間,現在雜物間也沒了,除了鍋屋之外,就沒有其他屋子了,最後她只能將地鋪設在鍋屋裡。
鍋屋地方很小,需要把柴禾抱到外面去,才能騰出空地,忙了半天,總算弄好了一個小小的地鋪,現在她睡在小小的地鋪上面,久久無法入睡。
想起這些年,自己所經歷的災難悲傷,她就忍不住會掉下眼淚,她的人生兜兜轉轉,幾番起起落落,沒想到最後又回到了原點。
一切都像是一場夢,美夢噩夢,交織在一起,讓她變得麻木了,到底是世界虧待了她,還是她根本就不屬於這個世界。
最後,她的記憶定格在母親去世前的那一幕,那一幕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如果母親還在,那該有多好呀!娘啊!你知不道牡丹很想你,很想你!
夜深人靜,只有她的哭聲,夾雜着呢喃聲,後來,快要睡着時,她猛然聽見外面傳來布穀鳥的叫聲,她以爲是幻覺,於是側耳傾聽了一會,才發覺這不是幻覺,這是真的。
這布穀鳥的叫聲,顯然是人捏着嗓子發出來的,而這個人肯定就是石頭哥,她心裡像是揣了一團火,熱騰騰的,讓她臉紅心跳。
她記得小時候她和石頭哥上學放學經常在一起,每年麥收前後,都會有布穀鳥在天上飛,一邊飛,一邊“布穀布穀”地叫着。
那時候她就會指着天上的布穀鳥,對石頭哥說:“如果有天,我會變成一隻布穀鳥就好了,可以自由自在翱翔在藍天白雲下。”
石頭就傻笑着回道:“嗯,到時候我也變成一隻布穀鳥,我們一起飛,飛過山川,飛過河流,飛到天涯的盡頭。”
小孩子的憧憬總是美好而纏綿的,那時,有石頭哥在她身邊,花牡丹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是,人生變幻莫測,她和石頭哥都在這變幻莫測裡,物是人非了。
後來,他們約會的暗號,就成了布穀鳥的叫聲,現在花牡丹聽到這個叫聲,又是歡喜,又是憂愁,歡喜的是,石頭哥來了,她可以見到石頭哥了,憂愁的是,滿目瘡痍的她如何有臉面去見人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