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依稀記得是巫帝痛苦的哀嚎, 就連他自己都不甚清晰,突然覺得這輩子似乎還有很多事情都沒有完成,有些遺憾。
若是自己就這麼走了, 卿兒的以後的日子會不會也同他少時一樣, 連個可以依靠之人都沒有。
少時真的沒有依靠之人嗎?曾經的記憶彷彿走馬燈一般, 一幕又一幕, 回放在眼前。
意識最後還停留在那個一拳頭砸在自己臉上的少年, 憤怒的臉上。
“我都還沒有放棄,你先放棄算怎麼回事。”
那孩子一拳一拳揍在他身上,非常的疼, 可是卻沒有想象之中生氣。
“你不是說過,要保護我, 要一直在一起嗎?”少年不停的質問着。
“你把所有的答應我的事情都忘了, 你還怎麼讓我信你。”
瞪着琥珀色眸子的少年, 開始哭。
淚水化成了一片血池。
血池之中,倒影着一片火海, 火海之中有人浴血奮戰,銀白色的盔甲上滿是血跡,面對着敵人,卻是自己。
而自己面前那個少年依舊在哭,“你說話算過話嗎?”
伸手去觸碰那少年哭泣的臉, 可是那個小小孩子卻突然躲開來。
身後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道:“我這一生最爲後悔之事, 便是認識了你, 下輩子但願在不遇見你。”
那個小小影子, 躲在冰冷陰暗的監牢之中, 將全身都縮在一個小小的角落裡,滿身都是傷痕, 他自己伸出添了下傷口,身上另外一處又裂開新的的傷口,整個身體都疼的瑟瑟發抖。
心裡好像被人狠狠揪起,眼睛發酸。突然手指一暖。
“父尊,父尊。疼疼,飛走。”他一低頭,卿兒小手正抓着他的手,着急的看着他。
“尊上,醒醒。”有個蒼老的聲音喚道。西林躬身站在一邊。
魔尊猛然睜開眼睛,一個小腦袋正眼巴巴的看着他。小手正抓着他的手指頭,拼命往嘴裡放。
“卿兒,你在到處亂爬,你父尊那些傷口非要崩開不可,你·········”卿兒的小身子正被兩隻手攔着。
“別攔着孩子。”這聲音一出,魔尊明顯感覺道攔着卿兒的兩隻手一僵。
片刻之後,莫寒池鬆開了手,那哄孩子的語氣也收斂了起來。
“你醒了。”他從牀旁緩緩站起身來。
洛溪手更快,一把拉住莫寒池的手腕,急忙坐起身來,卿兒掉進了牀的裡側,魔尊卻沒心思去再去管卿兒。
“你先不要走。”他開口,聲音沙啞的幾乎發不出聲音來。莫寒池沒動,任他拉住,可是身體卻忍不住輕顫了一下。
西林眼珠一轉,遞了個眼色,將四周人都遣了下去。
卿兒誰也不管,繼續往他父尊懷裡爬着。
“我不走,你放開手。“莫寒池聲音仍舊是冰冷的。
魔尊眼睛一低,將手收了回來,改成了摟住卿兒。
莫寒池看着他,相對無言。
反而是卿兒,好奇的左看看,右看看,小手放在嘴巴里,在魔尊懷裡好似帶呆膩了,突然衝着莫寒池,一咧嘴,“抱抱。”
兩隻小手伸了伸,又說了一聲“抱抱。”
魔尊把卿兒遞了過去,莫寒池就安靜把孩子接了過來,卿兒小手立刻摟了過去,小臉蹭來蹭去。
“這孩子除了我跟流月之外,誰都不願意跟,外人一抱就哭。”魔尊有些沮喪。
“卿兒確實需要有個孃親。“莫寒池說道。
窗外,原本放晴的天空,突然陰暗起來,整個天色都暗淡了下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魔尊眼睛一瞪,“你恨我,是應當的,可是當初從你身邊奪走他的是我,你不能怪罪在他身上,他很可憐。”
莫寒池眼眶微微有點發紅,他抱着卿兒坐下來。說道:“卿兒已經開始記事了,這是爲了他好。媚姬已經答應我了,這樣孩子的魔都有你們護着,便沒有人敢打他的注意。”
“給本尊,不,給我個理由,寒池,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魔尊聲音低了又低。
“你傷重昏了三天,這三天我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最後答案依舊是讓卿兒留在你身邊最好,但他要有個名正言順的出身,這之後的路,你纔能有更充分的理由幫他。”
“不是,我問你的不是這個,嚴清臨死之前,說的九轉歸元丹,是什麼藥?你可以親自將卿兒帶大,我們一起看着孩子長大。”魔尊突然起身向前,不顧傷口扯裂,一把將人拉了過來。
莫寒池半低眼眸,也不知道看向哪裡,他緩緩道:“那是唯一可以救我的東西。不然······,”他頓了一下。“別說這樣抱着卿兒了,就是連見他一面的機會都沒了。”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如此····,我·····”魔尊單手一覽,將莫寒池跟卿兒都攬進了懷裡,將下顎抵在莫寒池頭頂上,“我該怎麼去彌補,我所犯下的過失。”
莫寒池這次沒有將魔尊推開,他靜了一會,金色眼睛之中沉着看不清的東西。
卿兒好奇的在兩人之間打量着。小孩不明所以的咯咯笑了兩聲。
“好了吧。”冷冷的聲音,自懷中響起,魔尊不由的鬆開了手。
莫寒池整了下被弄亂的衣服,道:“多餘的話,別再說了,我只問你一句,這件事你答應是不答應?”
“你自己就捨得,將自己拼死也要保下來的孩子,讓給別人,等他長大喊着別人,他是你自己生下的孩子的,你不想認他了嗎?”魔尊放輕了聲音問他。
莫寒池原本靠的魔尊極近,聽到他這樣問出來,眸子一厲,旋即而起,一甩袖子,將身體背了過去。
“你又有什麼資格,質問於我?”莫寒池突然拔高音量,大聲喝道。轉身就走出大門。
“我不是這個意思,外面下雨,哎,你披件衣袍。”魔尊大聲道。
不知道何時,外面下起了綿綿細雨,一陣風吹了進來,將窗子吹得嘎吱嘎吱作響。
冷風颳了進來,一時之間,將屋子之內的簾子吹得隨風亂飛,風雨進屋,打溼了桌案前的紙張。
一張一張紙張被吹出了窗外,被風雨打的支離破碎,最後掉在地上,落在泥地上,只留下了幾個模糊不清的字跡。洛溪,洛溪洛溪。
涼亭之中,抱着莫憂觀雨景的巫子,突然聽到重重摔門而出的聲音。莫寒池一身靛青長衣,衝出房間,大步走在雨中,怒色沖沖。雨點一點落在靛青色的衣衫上,慢慢暈開。
然而,緊接着一道黑影手裡拿着衣袍追了出來,走路之時,似乎因爲傷勢還沒有好,動作滯緩。
“寒池,你就不能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嗎?非要把他推離身邊,你原本是這麼想的嗎?”魔尊聲音很大,卻被風雨給掩蓋下去不少,他一時無法動用真元。
莫寒池停住了腳步,僵了僵。“你快回去吧,等你好了再說。”
雨水已經將他淋透。
“不行,有個人非你不可,除了你,都不不行,那麼久了,他才明白過來,那個人願意去贖,他犯下的所有的過錯,你不是答應過那個人,要一直在一起嗎?”魔尊手裡拿着一個袍子,緩緩衝着那個背影走了過去。
袍子從頭遮蓋了下去,似乎可以將風雨擋去,他一把將人環住,說道:“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願意拿所有的東西去換,別再說把卿兒給別人這種話,我不答應,除非你踏過我的屍體。”
“呵呵。”袍子遮住的人,突然笑出了聲,洛溪雙臂環的更緊,低聲道:“別這麼笑。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哪怕是看在卿兒份上,讓我好好保護你們。”
“晚了,如果是一年前,或者還有機會。但是現在已經晚了。”
“沒晚,不會晚,你和卿兒纔是我最重要的人,讓我給你們一個棲身之所,地方,我都想好了,只有咱們三個。不,是四人,讓我好好照顧你們,無論你再要做什麼,我都在你身後。”
巫子懷裡的莫憂,被軒轅煌出征之時一併帶了出來,只是安置在這臨時居住之處,他這個時候突然發現,自己最熟悉的人,伸着小手要過去。
巫子見莫憂如此,身後丫頭給她撐起傘來,也準備過去。雨打在屋頂上沙沙的響着。
看見,眼前一幕,巫子站住了,她掩住了嘴。
雨中,魔尊緊緊環住了一個人,眉頭緊緊皺着,手近乎抓盡了那人血肉之中,被衣袍遮蓋住眼睛的人,只彎着嘴角好像在笑,銀白色的頭髮從兩側傾瀉了下來。
“爲什麼不早說?”莫寒池問道。
魔尊只是牢牢摟住他,不住的道歉,不住的重複同樣的話。
“你爲什麼不早點說?”莫寒池又問了一遍,近乎失聲。他發着抖掰着洛溪摟住自己的手,情緒近乎失控,他質問,又吼又叫。
“我這輩子,不過就想要個自己的家,跟我爹我娘那樣。你要報仇的時候爲什麼不說,你挖我眼珠,逼我喝藥的時候爲什麼不說,你抓我爹孃,逼我出來的時候爲什麼不說。”真元不受控制的爆發而出。
洛溪全身傷口都迸裂,血水從衣衫上滲了出來,他的雙臂已經摟的死緊,不停的道歉,懇求着原諒。
“你折磨我的時候,爲什麼不說。崑崙行刑的時候,你爲什麼不說,你當衆折辱我的時候,你的心又在哪裡。在嘉源時,你不是要煉化我嗎!!哈,我這個罪人,怎麼有臉,讓魔尊低聲下氣到如此地步。或者,你是不是又在騙我,好給你的清兒報仇,說的這麼好聽,然後在將我折磨的生不如死。啊。”莫寒池突然便歇斯底里,彷彿要把所有的憤恨與不甘,一併嘶吼出來。
雨已經嘩啦啦的下着,天地昏沉沉的,好像一場模糊的夢境。
莫憂依舊伸着肉乎乎的小手,指着莫寒池的方向。
“你倒是說啊,你那次說的不好聽啊,是不是現在看我好了,你又在想什麼新的折磨人的辦法。”莫寒池掙扎的極爲厲害,魔尊險些鬆開手來,他忍着痛,用力將人給轉了過來。
“寒池,你清醒下。”魔尊的心一下子又揪了起來,他怎麼就忘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寒池受到一些刺激之後,就會陷入瘋狂的情緒之中,嚴重的時候會到了識人不清的地步。
金色的眼睛有些混沌,彷彿是被雨水侵蝕了一般。
雨下着,傳來一聲孩子的哭聲,金色眸子卻更加混沌,莫寒池整個人好像陷入了極爲可怕的回憶之中,真元狂亂,腳下的地面都隱隱有了裂紋。他突然一低頭,魔尊覺得手臂一疼,莫寒池滿嘴是血,咬在他手臂上。
他嘴裡竟唸叨了一句:“孩子在哭。我恨你,你把他們還給我。”
巫子已經站了半天,巫祝此等狂態,她又何曾見過,一時鎮住,不知該如何是好。
原本安靜的莫憂,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憂兒的哭聲在雨中顯得格外清晰。
巫子只好趕緊哄莫憂,可是莫憂哭聲卻越來越大,隨着莫憂的哭聲,這雨竟也是越下越大。
魔尊聽到這聲哭聲,忍不住往一處看去,只見巫子懷中抱着一個幾個月大嬰兒,正嚎啕大哭。
“你放開我,我要”他拼命在魔尊懷裡掙扎。
洛溪只能將他摟住更緊了,他不在說那些道歉之言,只是任他撕咬着自己。
泥水濺了兩人一身。
突然一個小小身影,冒着大雨,扶着門檻,垮了出來。撲騰跌倒在地上,可是此時卻沒人顧得上那個小小身影。
小小的身影爬了起來,邁開小短腿,又往前跑了幾步,噗通,又摔倒了。小衣服又溼又髒。
可是他爬起來,又跑過去。
終於跑到了兩個大人身邊。
“爹爹,爹爹。”脆生生聲音,含含糊糊,咬字似乎都不大清楚。
這聲音好似天籟,突然讓兩個大人都靜了下來。
“卿兒只要爹爹,不要孃親了,有爹爹跟父尊,不要孃親。”小小孩子並不知道孃親跟爹爹之間區別,他只知道似乎這個叫爹爹的人不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