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缺月晴

“本王曾率兵南下平藩,在行軍期間,偶然得知了此物,便記住了。”

“原來如此。”寧浚點頭。

“既然雷公藤是驅蟲祛風的良藥,那爲什麼又是毒藥?”木梓衿蹙眉,手中冰涼的瓷瓶不由得握緊。

“雷公藤的汁液,只需一滴就可殺死數百隻蟲獸。而其毒性之大,中毒之人會頭暈頭痛、心悸乏力,內臟衰竭,尤其對人腦和心臟的傷害及其強烈,若是中毒的人長期誤服這種無色無味的藥物,”他擡手指了指木梓衿手中的瓷瓶,“慢性的藥物長期在人體內積鬱,損傷人腦和心臟,那暴斃的可能會很大。死後人體血液停止流動,積鬱在指甲和毛髮之中的毒便會顯現出來。因此金都尉等人的手指甲纔會泛黑。”

“既然能知曉這毒是雷公藤,那麼這毒,那宋統領他們,到底是怎麼中毒的?”木梓衿微微咬脣,輕聲問道。

一時沉默,依舊迷惘不解。

這倒是與賈大夫所檢驗的結果一致。

“如此一來,便是沒錯了。”寧無憂點頭,再交代了幾句,便讓人退散了。

木梓衿沒有立刻離開,靜靜地站在寧無憂身後,隨後又聽寧濤與他談論先皇祭祀典禮的大事,“薦福寺的高僧玄空法師如今正在閉關清修之中,常人怕是難以請他出關。今日我和禮部的人去了薦福寺,都沒有見到他。”

“玄空法師功德無量,閉關期間若是沒有特殊情況便不會輕易見人。”寧無憂起身,慢慢走出善水堂,“明日你讓禮部尚書一同前來,隨我去薦福寺一趟,我親自去請玄空高僧,畢竟皇兄的祭祀大典要緊。”

寧濤緊張不安的神色一鬆,立刻起身跟上,“如此就好,今日已晚,我讓人去告知禮部尚書。五哥,那我和八弟先告辭了。”

寧浚立刻搖頭,雙眼發亮,他伸手拉住寧無憂的右臂,“五哥,明日我也隨你一同去薦福寺吧,我前些日子新得了一串南海佛珠,一直想讓玄空大師親自開光,送給我母妃做禮物。”

寧無憂只淡淡說了句,“不要胡鬧。”

“我不會胡鬧,爲母妃祈福求開光的佛珠怎麼會是胡鬧呢?”寧浚連忙拉住他,雙手輕輕地擺動,“我聽人說,玄空大師親自開過光的東西特別靈驗,他法術高強,是得道高僧,經過他超度的亡靈,都能昇天享樂。我若是爲母妃祈福,母妃一定得上天佛祖保佑,長命百歲。”

他此時拉住寧無憂的手臂,如一個祈求糖果的孩子,可那顆孝順母親的心卻無比的真誠。木梓衿微微勾脣看着他,心頭泛起莫名的酸楚,“賢王殿下真是孝順。”

寧浚一挑眉,“那是當然啦!”

“能有母親孝順是好事。”寧無憂深深地看了木梓衿一眼,溫柔的語音帶着若有似無地安撫,他再轉頭看着寧浚,“你既然有孝心,便同意你一起去,只是,玄空大師德高望重,你不得胡鬧開罪於他。”

“不會不會。”寧浚再三誠懇的保證。

衆人辭去之後,楚王府之中漸漸安靜下來。清風善水庭院內,暗香幽浮。木梓衿站在靠門之處,那雕花鏤刻的門框,如同將她框在畫中,纖窕的身影娉婷而立,遙遙的望向南方……

星空幾點星光寂寥慘淡,京城東方輪廓之巔,一輪圓月月光溶溶,月色淡淡。時爲六月,旺盛炎熱,她的臉上漸漸染上如紗一般的月光。

“月亮又圓了。”她輕聲一嘆。

寧無憂一直注視着她,月色皎皎葳蕤,她纖瘦的身影顯得孤寂單薄。他忍不住上前,遲疑了一瞬,擡手輕輕地放在她的肩膀上,寬厚溫熱的手輕輕地包裹住她的肩膀。感受到她單薄瘦弱的肩,他的手忍不住微微一僵。

她平時太過隨意,經常不像個女人,以至於讓他時不時忽略她的柔弱。此時真實感受到她的單薄和纖柔,他才驚覺,手心之中那份輕柔如羽的觸覺,如溫柔的雲一般,輕輕地撩撥進他的心裡。讓平時冷硬的心也變得溫柔起來。

而與此同時,她的身體也猛地一僵,機械而緩慢的回頭,茫然地看着他,“王爺?”

他握住她肩膀的手微微一緊,她更加詫異疑惑,卻聽見寧無憂輕聲說道:“明日你也一同隨我去薦福寺吧。”他輕笑,“不一定能見到玄空大師,但我也聽聞薦福寺祈福還願很靈,你不妨去試試。”

她張了張嘴,心微微一暖。楚王慧眼識人,又怎麼會看不出她思念父母?從前月圓人圓,而如今皎皎圓月之下,卻只有她和他兩人,雖然有了依靠,但是心中的遺憾和空寂依舊難以抹平。

父親去世之後,她連一場喪事都未曾給父親辦過,更勿論爲父親祈福祭奠。滿心的懷念和思念化作無窮無盡的愧疚,還有漂泊無依的清苦。她此時無比的想念從前,想念那間破舊的小藥房,想念屋子裡淡淡的藥草味,還有屋中父親的身影。

她強行壓下眼眶之中的淚水,微微點頭,“好。”

兩人都沒有再多言,似是無聲的陪伴。他看向她的眼眸之中充滿了愧疚和歉然,“你後悔嗎?當初入京來捲入無頭鬼案之中。”

她微微一愣,染上淡然月色的睫毛不住顫抖,掩蓋了她眼眸之中深切的晦澀。她再擡眼,明亮的眼眸堅如磐石。她微微一笑,“王爺,我不後悔的。”

“嗯?”他走近了一步,慵懶的語音微微上揚。

她忍不住微微向後仰了仰,卻依舊感覺他的氣息纏繞縈懷,她怔了怔,“我沒有後悔的餘地。”她輕輕地咬脣,輕蹙着眉,“就算我不入京來破案,該發生的事情一樣會發生,不是嗎?”

他清明的目光微微黯淡下去,沉默了片刻,輕笑道:“是啊,不管是你父親的去世,還是後來的樁樁件件,都無法阻止,也無法避免。就算你不入京,那些恩怨與因果,也會在冥冥之中推着你我相遇。”

“我明日想爲父母祈福,王爺說我用什麼還願比較好?”她思索着如今自己擁有的東西,不知什麼可以拿去給薦福寺的高僧給父母還願祈禱。

他轉身,走向書房,“跟我來。”

依舊是那個九宮格的櫃子,他從裡面取出一串佛珠,交給她,“這串佛珠,據說是我週歲時,一位高僧所贈。雖然並不名貴,但貴在其寓意。這檀珠能避諱除魔,拿去爲你父母祈福還願最好。”他將佛珠交到她手中,慢慢地合攏她的手指,讓她將佛珠握住,“祈福之後,可以得到薦福寺特有的護身符,屆時你將附身符收好,燒給你父母就好。”

“嗯。”她將佛珠緊緊地握在手中,“謝謝王爺。”

他與她一同走出書房,門外夜色闌珊,庭院之中燈火纏綿交織,天際中一輪煙攏圓月,流光皎潔,月華飛逐。

她這段時間也摸清了他的一些習慣,比如若是她與他一同待到夜時,他便會讓她留下一起吃飯。紅袖等人也早就習慣他這個改變,不動聲色地將飯菜擺好,留下木梓衿與寧無憂兩人相對而坐,安靜的用飯。

他吃東西吃得很慢,對吃得也很考究,必須精細。可這些珍饈對於木梓衿而言,無異於牛嚼牡丹。她不管吃下肚子裡的是什麼,能管飽就好。她吃完兩碗,寧無憂才吃完一碗。隨後寧無憂又很是熟練見怪不怪地要爲她添飯,她立刻受寵若驚,連忙起身,“王爺,我吃飽了。”

他的手一頓,疑惑地看着她,“是嗎?我還以爲你很餓。”

她羞愧地眨了眨眼,“飯後留一口,活到九十九。晚飯不宜吃太飽,否則會積食的。”

他這纔沒有勉強她再吃一碗。一頓飯安靜的吃完之後,她纔回到自己的住處。

躺在牀上,用手摸着肚子,吃飽喝足地入睡,尤其的香甜。只是忽然想起什麼,起身從櫃子裡拿出一包藥粉。那藥粉已經褪色,帶着藥味的清香也褪散不少。

她小心翼翼地將那包藥粉捧在手心裡,這藥粉是當初她爲父親買的附方牡丹,如今藥效已退,不能再入藥了。

父親去世時,正值寒冬,他的腳上有凍傷,那張他親自寫下的凍傷的藥方她還留着。她從懷中拿出寧無憂送的佛珠,再起身去了賈大夫的住處。讓賈大夫按照父親寫的方子給了她一些藥,賈大夫看見那藥方微微搖頭,說是那藥方雖然對症,但是藥物的藥性差了些。

她當然知道,若是能有錢買好的藥,那自然會買。只不過,那時她與父親生活艱難,能省便省了。

“姑娘若是有急用,我再在這方子之中加幾位藥,藥效會好一些。”

她連連點頭,“好,多謝大夫。”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好機智的,但是我也不會告訴大家大boss是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