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美女,或不只姿色絕麗,妲己雖美,然助紂爲虐,得紅顏禍水之名,褒姒雖美,然戲弄羣侯,得禍國殃民之名,唯貂蟬、西施名垂青史,可見美人不在皮相,更在所爲。
龍裕興生性垚犇,力能扛鼎,出身平民卻能坐上國王之位,絕非泛泛之輩。
然英雄難過美人關,我每日以歌舞美酒誘之,不出一月,他便如囊中之物,乖乖的爲我左右。
在此之後,我又奉上仙丹,美名曰中原帝王皆食此以求長生不老,惑其沉湎,幾月之後,他就由人人稱頌的焉耆王淪爲受盡唾罵的昏君。
這日,一覺睡醒,驚見牀邊無人,一問方知,龍裕興陪客去了。
這幾月,文武百官求見者不計其數,從沒見他如此重視,且不在大殿接見,而在城郊的石屋。
事有蹊蹺,石屋戒備森嚴,難以接近,我躲在對面的沙丘後等候,不久,即見一人氣呼呼的從石屋出來,是蘇壁離的身影!是他!他單槍匹馬私會龍裕興,所謂何事?
莫非……出賣大周、泄露作戰計劃的人,是他?
他平日信誓旦旦,常伴王孝傑左右,似忠心不二,怎會暗通敵酋出賣母國?
事不宜遲,我暗中宣見龍裕興的侍兒,笑道:“兄弟養家餬口不容易,這些金銀,是我一點善心,你收下,回去給孩子們做幾套冬衣!”
這……他遲疑着,眸中卻放出光彩,“不知您有何吩咐……”
“我會有什麼吩咐?要是有,也是希望你盡忠職守。不過……有一件事,我很好奇。今日有客來訪,國王與之密談許久,二人在談什麼?是否與我有關?”
他略一遲疑,“與您無關!那人是周營的,想來訛詐國王,國王沒理他,把他轟走了!”
哦……我遣散他,暗自忖度。
蘇壁離,想來訛詐?分贓不均,另起爭端,這在賊寇之間,屢見不鮮。看來他們狼狽爲奸之後,又起內訌!
倚在狐皮榻上,正要閉目思索下一步計劃,大門突然被踢開,一柄長劍直衝衝刺來。
滾下牀,掀翻一切與之搏鬥,奈何其出手狠辣,屢屢刺傷我。
“爲什麼要殺我?”死也該死個明白!
那人冷冽一笑,“你迷惑國王,禍亂國基,爲保焉耆百年基業,你必須得死!”
竟是來清君側的!我敬其忠君報國,逃出寢殿大叫道:“有刺客!”
火光照亮了天空,黑衣人見狀,翻牆而逃,我捂住突突狂跳的心,一陣眩暈。
“愛妃,有沒有受傷?”火光下,龍裕興駕到,我柔聲回答:“多謝大王關懷,賤妾無恙。”
“那人爲什麼要刺殺你?”
“賤妾不知。但他口口聲聲說爲國爲民,想是賤妾太得大王寵幸,招致殺身之禍。”我幾句話拂過,不想再生事端,如今我已激起民憤,國中人人仇視,如此一來,若不盡快行動,耽擱下去,恐無命歸周!
夜月,我伏在龍裕興身邊,低低啜泣。
最毒莫過枕邊風,朝中大事,常因女子的三言兩語改了風向。
其實,於他,心存愧疚,所以才故意放走那刺客。
他既是爲國,便是民族英雄,何必趕盡殺絕?周營那邊,經過這幾月的休養生息,或已恢復元氣,還有內奸,業已知是誰,時機成熟,箭在弦上,終可發!
日後,我假借散心,邀龍裕興去奇台南山狩獵。
一到山下,即有成千上萬名伏兵衝出來團團包圍,操戈相鬥之際,我正欲跑向周營,卻被一隻大手拉了回去,龍裕興將刀駕在我的脖子上,惡狠狠問:“你故意引我入此,對不對?!”
“是,我身爲周人,豈會叛國?你若放了我,我自會爲你求情,否則,你,和你的國家,都得亡!”
“你!”他惱羞成怒,一雙眼珠子似要迸出火花,寒光冽冽的寶刀直抵我的脖頸,我心驚肉跳,從容就義,血濺沙場,不枉此生!
嗖的一聲,一支箭冷不丁射來,他哎喲一聲倒地,捂着膀子扭成一團,是來鴻纓,他在關鍵時刻射出的一發猛箭,正中龍裕興右臂,助我化險爲夷!
其餘人衝上來將其制服,我閃到一邊,心有餘悸。
虛與委蛇陪你數月,犧牲色相無數,假若死在你手,豈非太冤?
生擒焉耆王,藉此要挾焉耆國投降,這一場翻身仗打得,大快朵頤!
天牢中,來鴻纓先禮後兵,“當日你們將我生擒,我軍不得已,派柳氏和親。如今時移世易,大家共享安寧,何必日日操戈,夜夜相鬥?”
龍裕興馳騁草原數載,豈是軟骨,“枉你自稱天朝,卻是詐降的無恥小人!想讓我投降,可以,把柳氏的頭割下送來,我就降!”
“即便沒有柳氏,我軍也會派女子前去和親,目的,是令你沉迷酒色。君子報仇,十年未晚,區區一個柳氏,何須勞師動衆?不如將目光放長遠,免去交戰之苦。上次你們爲何取勝,你心知肚明,如今我軍兵強馬壯,糧草充沛,一旦開戰,恐滅你國。只要你願指證內奸,我保你毫髮無損,從此兩國結成秦晉之好,不再交惡。”
“此話當真?”龍裕興大眼一瞪。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出了天牢,來鴻纓即向王孝傑稟明,只要我軍釋放龍裕興,他答應坦白交代內奸姓名。
旁邊,蘇壁離的臉色由青到綠再到紫,我冷眼旁觀的覷着,心中暗暗叫好。
爲了一點蠅頭微利,不惜出賣母國,背靠敵軍,致使死傷無數,如此罪行,天人共誅。
晚霞墜落。
四野闃然的黑暗中,蛇蟲鼠蟻蠢蠢欲動。
白天,來五子放出風令蘇壁離以爲身份將泄,晚上,蘇壁離一定會來殺人滅口。只要守在牢邊,必有收穫。
寒風突起,遠方傳來騷動,來五子按兵束甲,猜到這是調虎離山之計。
未幾,一個人影潛入天牢,輕車熟路,正要得手,被來五子喝止:“住手!”
那人臨危不懼,衝上來廝殺,來五子、石泉、二對一,猶不覺勝,縱觀周營,除了威震大漠的大周猛虎王孝傑,唯有蘇壁離有此建樹。
弓箭手迅速排成一排,拉滿弓弦,蓄勢待發,來五子一把扯掉他的面紗,廬山真面目顯露,正是蘇壁離!
“是你!”王孝傑驚愕不已,“沒想到本將一直在找的內奸,是你!”
蘇壁離窮途末路,乾脆卸下僞裝,“是!你自稱神兵猛將,卻有眼無珠,一味重用姓來的!我的兵法謀略、刀槍劍術,哪一樣遜色於他?爲什麼要屈居四品,讓他佔盡風流!”
“廢話少說!你見利忘義,哪裡還有一點爲兵之像?!”
蘇壁離據理力爭,“我軍大敗,我夜不能寐,日夜內疚,只望姓來的能死,那麼衆兵也算死得其所!誰知龍裕興食言而肥,沒殺他!我有今天的局面,都是拜你們兩個所賜!你們一個有眼無珠,一個虛僞成性,令我飽受屈辱,以致無可挽回!”
嘩啦一聲,他割斷了自己的咽喉,血濺三尺,死不瞑目。
長劍哐啷落在腳邊,刀光寒冽,劍影如冰。
此情此景似曾相識,蘇壁離對來鴻纓,亦有瑜亮情結,如龐涓與孫臏、李斯與韓非。
來鴻纓被擒後,他獻計議和,足見其取而代之之心,他與來鴻纓不分伯仲,平分秋色,來鴻纓卻總技高一籌,長此以往,心中鬱結,終致鑄成大錯。
城外,蘇壁離的青冢孤寂孑立,落日餘暉,金光萬里,來鴻纓舉杯潑酒,摒棄前緣。
曾經,他們仨不分彼此,比同胞兄弟還親密,卻也落得反目成仇,背道而馳。
大漠黃沙,見證了太多殺戮,那一抹夕陽,似戰士死時的鮮血,殷紅如血,綻放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