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他慘無血色的面龐,我的心漸漸軟下。
“只要你痊癒,妾一切都答應你!”我扶他躺下,不允其亂動撕裂傷口,這個節骨眼上,何必逞口舌之快!
“要是能變成西施纔好呢,捂着胸口喊心痛,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
都這個時候了,他還有心思說笑!我的眼神卻在躲閃,你我之間,僅僅是錯怪這點隔閡麼?
深閨歲月,大起大落,或許妾不適合侍君奉主,只適合在這蠻荒之地,自由翱翔。
妾寧肯受傷的是自己,起碼妾可以充滿底氣的說決絕,頗有骨氣的說再見,而今你爲妾擋箭,這種話,妾竟說不出口了!
將養數日,他的傷終見好轉,我扶他下牀走動,活動筋骨,軍中人人知陪戎副尉柳氏曾是侯爺姬妾,皆投來豔羨的目光,我卻如芒在背,不忍直視。
“怎麼,好端端的垂頭喪氣?”獻似是不解,在他心中,我依是癡心不改,愛河未醒,卻忘了,那份癡心,已被蹂躪成灰,元神俱滅。
鳴沙山下,他從後面環抱住我,猶似昔年,微微氣息縈繞於耳邊,灼得人兩頰發燙,“我昏迷時你說的話,還算數麼?你說,一切都答應我,我想帶你回洛,一切從新開始!”
淚珠不覺間滾落眼眶,我撒開他,鼓起勇氣道:“妾感激侯爺救命之恩,但妾無福,不能隨您而去!”
“什麼?你當時說得都是在騙我?”他難以置信,“我不辭辛苦來大漠尋你,你卻拒絕!我這一箭,真是白捱了!”他憤懣不平的猛捶胸口,鮮血頓時滲透了紗布。
獻,你又何必作踐自己?妾曾允,要爲你抵擋天塌之痛,掩埋地裂之崩,妾已做到。妾怕你病中憂思憂鬱,胡謅一番敷衍,妾自責,做空頭允諾,但妾已無心於你,請侯爺成全!
“只要你隨我回去,夫人之位是你,掌權之位是你,你若不喜在府中居住,我另置田宅,靜時萬奴服侍,鬧時羣婢嬉戲,肥馬輕裘,堆金積玉,只要你願,隨我去……”
曾幾何時,他也變得低聲下氣。
“妾對你一往情深時,不曾朝秦暮楚,任憑外人如何詆譭,妾皆可無視,但你竟深信不疑!難道在您心裡,妾只是一介毒婦嗎?妾討厭侯府,討厭高牆深院,討厭仰人鼻息,妾在此得到的,不是男歡女愛,兒女情長,而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的自由,是妾追求了一生纔得到的東西!”
時間彷彿凝固了。
只一載光陰,從深閨走向大漠,換得不止是身份,更是眼界。
從前,我所求不過情意綿綿,而今,我更愛這廣袤無垠的天空。高垣重瓦鎖住的,不僅是人,還有一縷嚮往自由的魂。
“你心意已決?”
“是。”昂頭,直對他的青眸。既已無愛,不必遮遮掩掩,妾未曾不安於室,只是情已不復,勉強無果。
好。他神色落寞而去,彷彿吃了敗仗的兵,憔悴支離。
西風吹起他的寬袍,形銷骨立。
妾能爲你做得,已做完,情未背叛,恩未忘懷,至此,已是完結。
妾記得,妾離開侯府時,很想你,很想你,想得肝腸寸斷,痛不欲生,如若那時的你招招手,妾會不會回頭?
可惜一切都太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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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猶記得,妾嫁入侯府時,欲忘卻一切仇怨,安心做你萬千星辰的其中一顆,以螢火之光,點亮黑夜。
可惜,夢碎幻滅,可我不悔,若再讓我選一次,我依會選擇陪你賞落花煙雨,看流星蝴蝶,望三春銀雪,歌飛舞歸青冢。
秉獻。
月後,他踏馬歸途。
我站在烽火臺,目送其遠去,淚如雨落。獻,願你兒孫繞膝,長命百歲,如此於妾,已心安。
“小姐若心中有他,何不隨其歸洛?經此一遭,他必對你視若瑰寶,寥寥大漠,總不如閨中安寧。”玉階立在一畔。
我搖頭淺笑,心中已無他,拒絕亦成全。
他走後,我在枕邊發現一封信,一筆一畫,幽幽怨怨層疊而生。
秋,我走了。雖未帶你離開,但我不怨。
夫人年春仙逝,道破那具女屍並非你,真正的你尚在人間,在某個地方,繼續你的光彩。回首往事,你的真心被我一手辜負,我的無情血刃,生生將我們的情緣砍碎。而這一切,都歸咎於我少年得志,秦皇漢武,漢成商紂,無不因年少有爲,坐享其成,沉迷享樂。
從前你的眼中,有迷茫,有孤寂,有落寞,還有我。
而今,你的眼中,有果敢,有銳利,有睿智,卻再也沒有我了。
原來你也會光彩照人,萬衆矚目,卻是不再屬於我的另一個人。
歷經辛苦,人依是當初的人,卻物是人非。
曾經你對我傾心相許,或許這就夠了。
我好懷念夢熙梅園的時光,若能重生,必與你相伴到老,不與媚惑之女同流。
我走了,珍重。
撫起琴絃,依是那首扣人心絃的《梅花三弄》,宛如那些年,在夢熙梅園相遇之景,但願他能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