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發現父親還趴在牀邊上，就像小時候經常做的那樣，掀開被子走下牀, 將被子輕輕蓋在斯堪迪身上。已經到了寒冬, 父親的鼻子凍得通紅, 守着我, 一直守着我, 這是你答應我的。坐在鏡子前有一下沒一下地梳着頭髮，美麗的金色長髮，呵……多美……女爲悅己者容, 悅己者都沒有，還容什麼？
披上裘衣走出去, 空蕩蕩的長廊, 厚重的落地窗簾, 清晨的陽光只有幾束照射進來，不遠處有些許爭吵聲傳來。凝神一聽, 才發現是母后。
“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一定要治好她！”
“可是……公主的傷……怕是不可能了……”
“什麼叫不可能！不要以爲我不知道，你是王太后派來的巫醫，當然不希望我的孩子好過了，如果她以後真的不能再孕, 我一定會去國際庭會告你們！”那個男子搖了搖頭, 收拾好東西道：“王太后想怎樣就怎樣, 再多的巫醫也沒有辦法, 貝爾女官也明白這一點。”
“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殺了你！”母親揪住他的衣領道。
“我相信, 可是你殺了我也沒有用，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這個孩子能夠存活已經是奇蹟。”
“你！”眼見母后一掌便要劈下，忙道：“母后——”她怔了怔，鬆開年輕的醫生，看着我手足無措。
“懷孕麼？”我走過去從貝爾手中接過古拉塔，“我有她就足夠了。”
“……”母后看了我好一會，隨後憤恨地踢了男子一腳，吼道：“滾！”他同情地看了母后一眼，從地上站起來，收拾好散落的東西，走出去。
“等等……”從懷裡拿出當初結婚大典時坦奇爾老師做的族徽，遞給他道：“你是王太后的人吧？請把這個還給希斯塔。”他微微搖搖頭，道：“您還是扔了它吧，陛下的那一塊已經被卡蒙斯達夫人改造了，這一塊已經失去意義。”
“你走吧。”
他行了一禮便走出去。
這個背影……
！
忙追上去，有些不知所措道：“陛下……他還好麼？”他呆了一刻，隨即笑道：“過兩個星期便是結婚大典，當然很好。”我盯着他湛藍的雙目，一動不動。
他有些不耐道：“還有什麼事麼？”
“可不可以請你抱一抱她？”他一楞，看了我良久，看得我淚快涌出，像是做了很大的決心似的，終是接下了古拉塔。輕輕逗弄着。也許……這是他們父女最後一次見面。希斯塔……希斯塔……既然你不願意用真面目見我，我自不會接穿你，只是孩子……終是希望你見一面的。
打開徽章，裡面笑靨如花的人還在，希斯塔依舊溫柔地看着她。十年後？不知那時我還在不在人世……太遙遠的東西，不真實。年輕的巫醫看到族徽裡的內容，笑容一下便僵住了，迅速丟下古拉塔，逃也似的離開。希斯塔，再見了，感覺他這一去，我們兩人便已是天涯，鴻溝已在，複合是不可能的了。
再見。
“咯咯咯……”擺弄着小古拉塔，惹得她一陣巧笑，古拉黑着個臉坐在一旁，雙手抱胸，撅起小嘴不滿的嚷嚷，可惜誰也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特蕾莎，我們走吧。”吃過早餐，一行人來到大廳裡，貝爾和奈奇收拾好所有東西，正待人搬到傳送房裡去。呵，婚嫁時帶來的東西，幾乎還沒有動過，又拿回去，我到底做了些什麼？
“小姐，還有什麼東西沒拿麼？”
“你去看看，當初寢宮裡的那些花兒還在麼？如果還有就把那盆鳶尾拿來。”
“是。”
“母后，走之前我想去見一個朋友，可以嗎？”
“去哪裡？”
我頓了頓道：“巴士底。”
“巴士底監獄？你去那裡做什麼？”母后有些不放心道。
“有件事情我一定要弄清楚。”
“你的身體受得了麼？”
“沒關係，也許以後再也不會來法國，這次不弄清楚，我怕我會永遠不安心。”
父親道：“我們陪你去。”我點了點頭。隨後一行人乘馬車到達巴士底，母后抱着古拉和古拉塔坐在車上等，父親隨我來到了門前。擡起頭便看到了令人眩暈的一幕，瑞卡全身是血的被吊在門樓上，風一吹，屍體隨風搖擺。
“瑞卡——”不顧一切地衝上前：“瑞卡——瑞卡！！！”
父親緊緊地抱住我：“他已經死了！”
“死了？”
“你不能救他！他殺害了大主教！”
“瑞卡他的眼，竟是帶笑的……”左右搖擺的他，安祥的神態呆在一個不安祥的地方……這樣的畫面居然讓我想到了……葉凋？好好的人，如此凋零，一聲預告也沒有。“走吧，不要看了。”父親強行拉過我，走進巴士底。獄長沒有爲難我們，給了賞錢便放我們進去。向他打聽了那個人，他道：“他在一百三十二間，從這裡過去就是。”
“謝謝。”從剛纔見到瑞卡時便有些頭暈，還好父親扶住了我，不至於摔倒。
打開牢門，看到裡邊正在牆上畫畫的人，他轉過身看着我，有些吃驚，“特蕾莎？”我點點頭。
“你怎麼來了？”
“可以告訴我關於莎麗的事麼？”
“早知道你會來了，前陣子大主教也找過我，不過我沒告訴他。”他笑笑，走到牆邊指着畫中的女人道：“她是莎麗。”
“她是莎麗？！”畫中的女孩兒，扎着兩個羊角辮，棕褐色的頭髮，小小的眼睛，小小的嘴脣，塌鼻樑，臉上還畫着雀斑，與美得驚心的她絕不是同一個人。可眉眼裡透出明媚的笑意，卻是在那個美人面上從未見過的。
“從前的莎麗就是這個樣子。”他頓了頓道：“天真、活潑、可愛，我在見她第一次時就認定她是我的女神。”
“可是後來她變了，我是個醜陋的吸血鬼，血統還不純正，她愛上了一個公爵，可是他並不愛她，她認爲一切都是容貌的過錯，於是我做了一件讓我後毀一輩子的事。”
“殺了公爵當時的愛人，將她的身體換給了莎麗。”
“她很高興，可是好景不長，公爵又有了別的女人，於是我繼續爲她殺人，就這樣，在後來的幾十年間頻繁的殺人、換身。”
“直到公爵他死時，還在想另一個長得更漂亮的女人。”
“於是莎麗瘋了，幾百年來唯一的嗜好便是追尋更美的女人，然後換掉她的身子。”
“你們的衣櫃裡裝的是衣服，她的衣櫃裡裝的是屍體。”
“然後對着公爵早已化做白骨的屍身，一呆就是好幾天。”
“直到三十多年前，意外中得到了當時號稱天下第一美人的法國公主杜麗莎的屍體，從此再不曾殺人，因爲找不到更美的人了。”
“直到不久前遇見你，後來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原來如此，所以王太后如此恨我，恨我殺掉了她的女兒？
“哈哈哈哈——”王太后！她也只是思女成疾的可憐女人。
父親嚇了一跳，“瑪麗？”
“我沒事，我們走吧。”不想同冒牌古拉再說話，這一切都是因爲他！雖然他也是很悲哀的人……
“等等！”管家急道：“莎麗，還好麼？”
“好，非常好，法國王太后將她當成親女兒。”
雖然……已經被我殺掉了。
“那就好、那就好。”
……
我很感激父親他什麼也沒問，不然我可不知該怎樣回答，以他的性子，一定會找王太后拼命的！
“放開！你們快放下她！她本就不足月。”
是母親的聲音！
“母后——”只見兩個影武者壓着母親，弗瑞拉手裡抱着、抱着古拉塔！
“古拉塔！”她將古拉塔向身邊的卡蒙斯達手裡扔去。
“這孩子長得真醜！”她微笑道。“特蕾莎！你做什麼？”母親瘋狂的大喊道。
“放開她！你還想怎樣？法國都是你的了，不要爲難一個孩子！”她不無無辜道：“我又沒有做什麼，只是看看我丈夫的女兒罷了，你們都看見了，是吧？”
“接着。”她將古拉塔向我扔來，一步跨向前，卻……沒、有、接、到！
平地颳起一陣強風，古拉塔居然直直的落入水中！
“古拉塔！”這麼冷的水，她怎麼受得了？！父親二話沒說，縱身跳下水。
過了很久，也不見他們上來……
靜寂在四周散開。
“救人！快救人啊！”母后大喊道。
弗瑞垃也慌了，急道：“快、快去救人！”
兩個影武士縱身跳下，卻在接觸水面前被一道無形的牆彈射回來，吐了幾口血，沒了呼吸。
“啊……”卡蒙斯達的驚呼響徹雲霄，我卻似乎沒有聽到……父親……古拉塔……他們是不是不見了……
父親說要守護我一輩子的……
卡蒙斯達大叫着：“不是我……不是我……你們都看見了……是她自己落下去的，真的不是我……我也找人救過了……不是我……不是我……”帶着她的人匆忙離開。
父親，古拉塔。
沒了。
沒了。
什麼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