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面漢子撈起船頭作爲船錨的石塊,小船便順着水流向下游緩緩行去。
還跪在船頭的李瓜娃抓了抓被尿液滲透的水褲,中年人伸手將其扶起來,正要安慰的時候,李瓜娃的左腳腳踝處突然就被水中伸出的一隻手給抓住,驚了李瓜娃一跳,渾身一抖,整個身子向前一撲就失聲喊道:“鬼!水鬼!”
中年人很是冷靜,只是俯身伸手將那隻手牢牢抓住,往船頭上一提。從水中鑽出那人,摘下自己面部那張用以避水光滑的竹製面具,露出一張俊俏的面孔來,從面容上來看也頂多十八九歲的模樣,比李瓜娃還要小上好幾歲。
那人上岸後,見了中年人便道:“大人,我與二叔兩人在水下並沒有找到什麼密道,二叔便命我上來稟報。”
說罷,那人又看了李瓜娃一眼,微微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
李瓜娃在旁邊聽得那人稱呼中年人爲“大人”,心中吃了一驚,尋思難道這人是官府派來的?雖說當時北伐戰爭已經勝利,東北易幟,國民政府在某種意義上已經統一了全國,不過在川北地界來說,雖說在1934年便結束了軍閥防區制,統歸了國民政府,但在雙龍鎮這種小地方,依然是手握兵權一人做大。可從袍哥組織上來說,不管怎麼改朝換代,依然在心中認爲那是官府,黑白兩道互不來往,河水不犯井水。可官府的人竟僱了他與樊大富二人尋找那水下密道,這又是爲何?
“不礙事,他們已經找到了入口,你先行歇息一會兒。”中年人點頭說道,此時小船已經來到了樊大富的船前,兩船並排列在江面,青面漢子將石塊扔入江水之中,雙手背在身後,冷冷地看着在另外一條船上穿着水服的樊大富。
“客人!下面的魚道已經查清楚嘮,你看是不是……”樊大富是何等聰明之人,行走江湖幾十年,鼻子又相當靈敏,小船剛剛一靠近,便聞到了李瓜娃散發出的那股子尿騷味,立刻明白李瓜娃在威逼之下肯定道出了實情,爲了不讓對方起疑心,自己也不能再隱瞞,免得節外生枝。
中年人點了點頭,伸手掏向口袋中,樊大富一驚,右手也慢慢摸向布帶之中,打定主意,要是對方有什麼不軌的舉動,自己便搶先發難,擒得那中年人再做打算。誰知那中年人竟掏出一枚玉扳指來,放在掌心中交予樊大富,道:“柱頭,這是小小意思,算是多加的辛苦費,還得勞煩兩位進去幫我們取些東西出來。”
樊大富一聽,心想果然和猜測中一樣,裡面有寶物!
樊大富頓了頓,問:“取些什麼東西?”
“一個箱子……”中年人說罷,回頭看了一眼青面漢子。
青面漢子上前一步,先是拱手作揖,隨後又將左手手掌攤開,右手大拇指往掌心中一按,旋轉一圈後雙拳又死死抱緊,抱拳才說:“煩勞柱頭了!”
樊大富看青面漢子竟懂得袍哥會的手勢,那手勢本是從打繩結演變而來,從前袍哥會組織辨認自己人,和從前丐幫有着相同的地方,袍哥會中人,曾多是碼頭搬運工,後又稱爲“棒棒”,要辨認是否是幫中兄弟,就看在扁擔上打的繩結是什麼模樣,這和丐幫用腰纏的布袋來辨認是相同的意思。
樊大富也趕緊還禮,問:“沒請問這位兄弟大號?”
“小姓穆,名英傑,川西人,川西會中錦字頭紅棍,先前不便透露身份,還請柱頭見諒!”青面漢子穆英傑解釋道,雖然這樣說,樊大富還是覺得心中有一種不安感升了起來,因爲既是袍哥會兄弟,行事爲何要帶上外人?難道說是因爲替幫中做事,亦或者此人犯了事,逃離了幫會?此時在江面上,沒有辦法驗證那穆英傑的身份,只得還了禮,也不再問下去,只是等待穆英傑下面要說的話。
穆英傑又道:“柱頭,此來我是幫助這位客人尋找一樣古器,實不相瞞,小輩平日內也會些風水之術,來到川北不久,便發現此處地脈有些異響,每到下雨漲水之時,江水之中就會浮現出些過去的老物件,又得知曾經有人從這水中撈起過漢時金銅餅,便判斷處此地必有墓穴存在,再者,這雙龍鎮又名郪江鎮,乃是古蜀郪國所在地,郪國陰宅之地,乃都是崖墓,繞山而建,下沉於江面,有江面、又繞山,在風水之中乃是玉帶環身的意思。”
穆英傑一句話說得有頭無尾,更讓樊大富覺得懷疑,一旁的李瓜娃雖然笨,聽了後也覺得不對,就算你知道這裡有古墓存在,又怎麼會知道下方有魚道呢?
樊大富還未發問,穆英傑將船頭一側站着的那名青年叫了過來,介紹道:“這位小哥是小輩請來的行家好手,大號圖拾叄,他二叔的名號想必柱頭曾經聽過,大號名爲圖捌,江湖人稱地龍。”
圖拾叄趕緊向樊大富行禮,樊大富遲疑了一下也小小還了一個禮,並不是因爲他看那青年是後輩才顯得傲慢,而是因爲江湖別好地龍的圖捌他也聽說過,這些年來犯了不少的大案,聽說是行家好手,其實就是乾的掘冢的行當,也就是俗稱的盜墓賊。袍哥組織中雖魚龍混雜,什麼人都有,更有以盜竊爲生,還以盜竊爲榮的紅黑黨,更不要說也有盜墓賊混在其中,但這些人多是以掘他人新墳,偷竊些陪葬品爲生,就連幫會中人都看不起,認爲那有損陰德。
這圖家世代都是乾的掘冢的行當,居無定所,甚至到了圖捌這一代連祖籍都不知道是何處,自稱是陝西人,但是陝西什麼地方的,卻根本說不上來,況且圖家子孫一般都要迎娶兩房以上的媳婦兒,目的就是爲了要至少生下兩個兒子來接家族的衣鉢。掘冢這一行規矩也甚多,其中一個死規矩便是幹活的時候絕對不能親生父子二人齊上陣,一旦出了意外,那就斷了香火,所以都是大哥帶二弟的兒子,二弟帶大哥的兒子,這樣算是互相手中各有了人質,誰也不敢在遇到危險的時候拋下另外一人就跑。而這圖拾叄則是圖捌二弟的兒子,可說到底也是在戰亂時花錢從別人手中買下的。
樊大富越想越覺得生氣,張口便道:“你們既然已經找嘮行家好手,爲啥子還要請我這個土埋半截的老頭子喃?”
穆英傑正要開口,那中年人便搶先道:“柱頭,只因我們是北方人,不識水性,就算有些水性,但要下到這深水之處也很困難,還請柱頭多多包涵,那崖墓之中寶物甚多,我們只要一個物件,其餘的東西可以盡歸柱頭,我們分文不取!”
只要一個物件?樊大富越聽越覺得不對,那物件是什麼東西?對這個人如此重要?更重要的是,穆英傑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也說明了自己帶了砍腦殼的盜墓賊前來,就是這個中年人不表明身份,難道他大有來頭?
樊大富想問清楚,但又知道道上的規矩,拿人錢財不應多問,本是買賣雙方,知道了那麼多相反對自己不好,於是打定主意不問,只是說:“好說,好說,但我必須曉得你們要取的東西是啥子樣子,不然勒話,我下切過後拿錯了咋個辦?”
中年人見穆英傑一口答應,心中大喜,趕緊道:“那東西……”
說到這,中年人頓了頓,轉頭去看穆英傑,穆英傑趕緊說:“長約五尺,寬約兩尺,外表如同一個箱子一樣,外側有獸頭花紋,木製,鑲有青銅、玉石!”
樊大富一邊聽一邊比劃了一下大小,又尋思木製,又鑲有青銅和玉石,青銅這種東西在漢代之後就很少採用,器皿多用陶瓷,兵刃也全用生鐵打造,說明這物件至少是漢代之前的東西。這麼一說,應該非常值錢,說不定這一口箱子就比得上崖墓之中的其他寶物!想到這,樊大富便打定主意,如果下去之後,沒有其他的物件,只有那一口箱子,自己便將箱子藏好,另覓水道而去,藏起來,等風聲過去,再進去尋找。
穆英傑見樊大富不發一語,用手肘碰了碰那中年人,中年人會意立刻轉身進了船艙,從船艙中拿了一個小箱子出來,遞到樊大富跟前,立即打開箱子。
樊大富看那箱子中竟是一箱子黃燦燦的金條,不由得露出了笑容。樊大富有個毛病,不愛女人、不愛酒食,就偏偏喜歡黃金,按理說沒有人不喜歡黃金的,但樊大富對黃金的喜愛程度幾乎成了一種病態,說準確點便是喜歡積存黃金,也不拿出來花,這麼多年攢了不少的銀錢,也都是藏在某地,每月初一十五便前去查看細數一番。
中年人和穆英傑見樊大富露出貪婪的笑容,心知對方的弱點已經被牢牢抓住。
中年人將箱子交予樊大富手中,又說:“柱頭!這箱金子算是多加的酬勞!你先行拿住,東西到手,還有一箱金子再做酬謝,我絕不食言,大可放心!”
“好,好,好……”樊大富連說了好幾個“好”字,忙把裝有金條的箱子放入船艙之中,隨之出來踢了李瓜娃一腳,讓其準備下水,就在此時穆英傑跳上了樊大富的船上。
穆英傑跳上船之後,抱拳道:“柱頭!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樊大富不知又出了什麼事,點頭示意他說下去。
穆英傑說:“雖說柱頭水性好,但要進得那墓穴之中,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與圖捌、圖拾叄三人也得一同前往,但無需柱頭照顧,生死天定!”
生死天定?老子求之不得,樊大富心想,忙道:“得行!”
圖拾叄坐在了船邊,戴上了那特製的竹製面具,準備下水,樊大富看那東西覺得稀奇,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可此時李瓜娃心中倒多想了想,先前在那條船上,穆英傑還面露難色說水太深,沒有辦法下去,爲何現在必須要下水呢?而且還有一個叫圖捌的在什麼地方?
圖拾叄跳下水,抓着船舷對穆英傑說:“我先下水尋我二叔。”
說完,圖拾叄便潛了下去,隨後準備好的樊大富和李瓜娃二人也跳下了水,穆英傑沒有水服,只是脫了外衣,拿了一個奇怪的東西包住了從船艙中拿出來的一個小揹簍,綁在後背上,隨後也跳下了水。
下水後,穆英傑衝中年人微微點頭,中年人道:“小心爲上,今天此事一定要辦妥,江山……江山就看你的了。”
江山?什麼意思?樊大富已下得水中,雖然好奇,但也不敢多問,生怕出了什麼意外,只得拍了拍李瓜娃的肩膀讓其在前面帶路。
李瓜娃在水中帶路,因爲有墜石,下沉的速度很快,樊大富緊跟其後,穆英傑在最後速度有些慢,越往下潛身體越覺得吃不消,整個腦袋都快炸開了一樣,但也死死地堅持了下來,但也奇怪爲何樊大富和李瓜娃二人好像沒什麼事一樣。
下潛了一陣,又從水下游過來一人,手中還拽着另外一人,深夜的水下,根本模糊不清,只能看見兩個黑影,穆英傑也不顧上那麼多,往水下潛去,抓着沿江山壁凸出的石塊,向下面摸索而去。
潛了一陣,見前方的李瓜娃和樊大富鑽進一塊水下岩石的後面沒了蹤影,自己也趕緊順着遊了過去,但不知爲何在水下如此深的地方,水流竟然十分湍急,一時沒抓住,差點被沖走,還好樊大富又返回,一把將穆英傑拖了進去。
穆英傑被拖入那岩石後方後,睜眼就看到前方有一個黑乎乎的大洞,趕緊向裡面游去,因爲自己也實在憋不住了,整個腦袋脹痛。樊大富將穆英傑的身體送入洞中之後,穆英傑一探頭,竟發現黑洞中另有天地,竟是幾人深的一條密道,稱爲水道實在不恰當,那分明就是旱道。只是呈“丁”字型,最下猶如深井一樣,爬出井口外,便是那條旱道。
這種構造的方式,分明是故意避水,但要挖出這樣的密道,在水下少則要花上一個月的時間,既是崖墓,爲何還要挖出密道來?正想着,圖捌和圖拾叄兩人又從水道之中鑽了上來。
圖拾叄摘了面具,將圖捌拖到旱道中平放,哭喪着一張臉道:“我二叔,我二叔……”
樊大富趕緊用手一探圖捌的鼻前,還有氣息,只是呼吸很是微弱,再一摸胸口,覺得起伏得厲害,趕緊伸手往口中一扣,這剛一扣,圖捌就吐出一口水來。樊大富趕緊按住圖捌的胸口,略微用力壓出幾口水來,搖頭道:“沒得事,就是吃嘮幾口水,吃淺水比吃深水還要嚇人,一口憋不到立馬就死球嘮。”
圖捌沒聽明白什麼意思,唯一聽明白便是圖捌沒事,臉上輕鬆了不少,就在此時,圖捌張開嘴,伸手指着頭頂密道,自言自語說:“鬼……水……”
鬼水!?衆人一驚,不明白何意,倒是樊大富和李瓜娃兩人往後退了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