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國民政府北伐結束後,川北雙龍鎮郊外玉梭山。
深夜,一條全由黑布覆蓋的小船慢慢行駛在涪江之上,離遠了看去,黑色的小船在江面之上猶如一塊漂浮着的黑布,毫不起眼。
船頭,一名身着黑衣的老者手持竹竿,一邊撐船,一邊眼望四方,警惕着周圍。老者撐着小船在玉梭山沿江周圍處來回數次,終於看到水面上冒出一個人頭後,這才趕緊將船給靠了過去,蹲下來,伸手將水中之人給拉上船。
水中的黑衣人上船之後面帶喜色,還未更換溼衣,便迫不及待地說:“柱頭!水哈面真勒有條魚道!”
被稱爲柱頭的老者一聽,心中大喜,但剛浮現在臉上的笑意立刻就收了起來,撩開覆蓋在小船上的黑布走進船艙內,對着船艙中幫會中前輩的牌位跪拜下去,又拿起三炷沒有點燃的紅香插在牌位前的香爐上,又道:“幫中各位老輩子!老天爺保佑!後輩樊大富終於找到魚道可以進切!晚上有活路要做!先不燃香!莫怪莫怪!”
樊大富說完後,轉身看向船艙外,那個渾身溼淋淋的中年人,壓低聲音道:“李瓜娃!過來!給老輩子上香!我切看哈那些砍腦殼勒到底來沒得!”
李瓜娃站在船艙並沒有挪動步子,看了看船頭的遠方,也是壓低聲音道:“柱頭!那些……勒一直跟到我們在,你沒看到?”
樊大富一驚,忙問:“你咋個曉得?”
“我下水之前,沿江找嘮一圈魚道,就在那邊江道轉各各勒地方(江道轉角處)看到還有一條船!不用仔細看就曉得,肯定是他們!”李瓜娃說話的時候還不忘往船頭方向看上一眼,生怕自己說話被遠處那條船上的人聽到了。
“媽哦!老子真勒是老嘮!幾天沒下過水,耳朵也不好用嘮,算球嘮!反正拿人錢財,給人消災!算老子們欠那些……你先不要換衣服,我給他們打個號子,喊他們過來!”樊大富說着就要往船頭走,卻被李瓜娃一把抓住。
樊大富不知李瓜娃爲何要抓住自己,皺起眉頭看着對方,此時李瓜娃在腰間所纏的布帶中掏出一枚銅錢大小的東西,那東西表面上泛着青色。樊大富一見那東西,眼睛一亮,搶了過去,拿出船艙在月光下仔細看着,隨後驚呼道:“金銅餅?這個東西你從魚道里面撈出來勒?”
李瓜娃使勁點頭,臉上掩飾不住的喜色,這種金銅餅屬漢代鑄錢,早年袍哥會有人不知道從哪兒得了這東西,一開始並不知道有什麼用處,後來從省城成都來的一個買賣古董的人竟花高價買下,並告知他們那東西叫金銅餅,屬漢代錢幣,一枚保存完好的金銅餅非常值錢,並一口咬定如果是在雙龍鎮發現的這種金銅餅,這裡必定有漢代古墓存在,古墓主人即便不是大戶,哪怕是普通的行商,多多少少都存放有這種金銅餅。古董行商又詢問那人這金銅餅從哪兒而來?那袍哥漢子說,在江邊割魚草時撿到的,只是覺得好看,便留在身邊,誰知道竟那麼值錢。
那古董行商聽罷便讓那袍哥漢子帶他去割水草之地,承諾如果另有發現,兩人二一添作五,盡數平分。那袍哥漢子心中大喜,領着那古董行商來到當日割水草之處,誰知道兩人忙碌了一天,卻沒有任何發現,最終那古董行商只得收了那枚金銅餅,離開了雙龍鎮。不過,這件事卻在幾日內傳遍了整個雙龍鎮上上下下,掀起了一陣尋寶熱,甚至連省城中都有不少人前來尋寶,不過都無功而返,沒過兩年,此事就被百姓漸漸淡忘。
當年樊大富也是衆多尋寶人之一,但因他還有一個特殊的身份,便是川北袍哥會中的柱頭。何爲柱頭?那要從袍哥會說起,最早袍哥會被清廷官文中稱爲嘓嚕子,清康熙年間,四川巡撫方顯在呈交皇帝的奏摺中就曾經寫道:川蜀經明末大西賊兵禍,人口銳減。本朝克定禍亂,倡導移民川蜀,其後金川(既四川土司)用兵,甘肅涼莊道顧光旭奉命入川,署理按察使,但蜀民無業無賴者衆多,多習拳腳,嗜飲搏、浸至劫殺,號嘓嚕子……
嘓嚕子爲最早袍哥會的稱呼,嘓嚕二字爲清王朝滿語的譯音,從未被袍哥會作爲正式稱呼,只是官文中有記載。最早袍哥會與三合會等相同,以反清復明作爲宗旨,下分“山、堂、香、水”四大柱頭,後來清皇朝覆滅,便直接稱下屬領導者爲柱頭,以便區分三合會等組織的幫衆領導。
樊大富雖是四大柱頭之一,可爲人放蕩不羈,不喜歡與幫衆混在一起,更何況自從袍哥會中出了紅黑黨(小偷)之後,更是打心底瞧不起這羣“殺鴨子”(土語竊賊的意思)的傢伙,於是多年前便在四川各處流浪,但居住之地必定要靠着大江大河,本因從小便熟悉水性,在水中猶如蛟龍一般靈活,特別是每每發過水災後,便駕着一條小船沿江河去幫人撈屍,實則撈些浮財度日,但樊大富萬萬沒有想到,竟有四個神秘人找上門來,送了重金,讓其幫助尋找梭子山沿江的一條水下密道。
樊大富雖然在雙龍鎮住了不到幾年,但對環繞着梭子山的涪江如同自家一樣熟悉,壓根兒就沒有聽說過有什麼水下密道,覺得來人完全是瞎扯,但看到來人放在桌子上那數十錠金子,本想說出口的話又咽了回去。在那個時候,金錠早已成爲了稀罕貨,更不要說在閉塞的川蜀之地,樊大富想都沒想,一口就答應了下去,但在伸手拿那些金錠的時候,卻被領頭的那位身穿西式服裝的中年人一把按住,要求其絕對保密,凡事都要在夜間進行。
樊大富也曾幹過不少見不得人的勾當,知道在夜間進行的肯定不是什麼能見光的事,也是一口答應了下來,趕緊又收起了金錠,轉身藏進了房間,卻沒有看到那中年人臉上那一絲陰笑。
如今,樊大富的徒弟李瓜娃撈起了那枚金銅餅之後,他纔想起當年那個袍哥漢子因爲金銅餅而發了一筆橫財的經過,心想那四個神秘人必定是來尋寶的,而且看來對這梭子山內的寶藏所在地很是熟悉,否則怎麼可能一口咬定下面有水道?不過從那四人的高大的身材和麪容判斷,不像是西南方人,像是北方人,不熟悉水性,所以才僱了自己。
不管怎麼樣,自己得了十錠金子,加上這枚金銅餅,如果這魚道之中還有什麼稀罕物,下半輩子就再也不用發愁了,也不用冒着生命危險在江面上給人撈屍發浮財了。
“柱頭!你在想啥子?”李瓜娃一句話將還在回憶的樊大富拉到了現實中。
樊大富看了看船頭的遠處江面,隱隱約約看見那裡真的停靠着一條小船,心中也在暗歎道:幸好老子有老子的規矩,幹活路勒時候不準外人在場。
樊大富將那枚金銅餅放在幫中先輩的靈位下,又拜了拜,此時李瓜娃很不解地說:“柱頭!你爲啥子要把東西放到仙人闆闆下頭?”
樊大富一聽就火了,一巴掌打在李瓜娃的臉上:“不要亂說!牌位就是牌位!說仙人闆闆要遭雷打!聽到起!你現在過切,去找那四個砍腦殼勒,給他們說魚道是找到嘮,但是晚上水涼,水又太深,要找啥子東西我們幫他們切找。”
樊大富此話的意思,是想試探下那四個神秘人到底會不會水性,雖然那四個人出手闊綽,不過看樣子不像是善人,萬一來個殺人滅口,他和李瓜娃兩人發不了財不說,連命都會給丟掉,太不划算。自己既已經得了十錠金子,如果還能再拿個三成的財寶,那就真的皆大歡喜了。可李瓜娃根本不明白樊大富的意思,點頭便說:“好,就是喊我實話實說嘛,我曉得嘮。”
說完,李瓜娃轉身就要跳進水中,被樊大富一把抓住,照腦袋又是幾巴掌,打得“啪”作響,壓低聲音怒道:“說你是瓜娃子,你還真勒是瓜娃子,老子勒意思是試探哈他們下一步要做啥子?反正你就一口咬死說水底下不好走!你都差點死在裡頭,曉得不?”
李瓜娃捂着頭,聽得似懂非懂,但害怕又捱打,只得點點頭說:“曉得嘮!那我過切嘮哈。”
樊大富點點頭,目送李瓜娃跳進水中,向那條小船游去,自己尋思了一下又緊了緊身上的水服,從船艙中拿出兩把匕首,一把放在水服腰間的布帶中,另外一把扣在腳踝處,以防不測。
再說李瓜娃在水中奮力向另外一條小船游去,游到小船船頭時,一隻大手就從船頭伸了下來,將李瓜娃拉了上去,但在他還未說話之前,一支毛瑟c96駁殼手槍就頂在了他的額頭上。李瓜娃雖然老實憨厚,但也畢竟是袍哥會成員,知道那是手槍,也見過有幫總執行幫規時,用這玩意兒打死過人,雙腿一軟,立馬就跪倒在了船頭上。
船頭上站着兩個身穿黑衣的人,一個是領頭的中年人,還有一個青臉的漢子,只是不見其他兩人去了什麼地方。
“我家主子問你什麼,你就答什麼,若要保命,就不要多說廢話。”持槍的青面漢子沉聲道。
李瓜娃連連點頭,褲襠裡面一泡尿已經衝了出來,沿着雙腿滴落了下去,因爲是保持着下跪的姿勢,尿液已經在雙腿膝蓋周圍打着圈。若要其他袍哥會中人看到這個場景,逐出幫會不說,也會落個身首異處的下場,當初樊大富收李瓜娃爲徒弟,其實也是因爲看着這小子老實憨厚膽小怕事,不會給自己惹是生非,但並沒有考慮到李瓜娃膽子太小,只要稍微威脅,那張嘴什麼秘密都保不住,竹筒倒豆子一樣全都會說出去。
中年人示意青面漢子將槍放下,自己蹲下來拍了拍李瓜娃的肩膀道:“不要害怕,我們不會殺你,只是想知道水下密道的準確方位。”
李瓜娃伸手一指前方便說:“就在前頭那塊烏龜石勒下頭,往水裡頭鑽,鑽一哈(一會兒),覺得那口氣憋不到嘮,就可以看到嘮。”
李瓜娃完全說的是土語,也沒什麼文化,不能用水下幾丈來表述,乾脆說那一口氣憋不足了,就能看到了那個水下密道入口。
中年人和青面漢子聽着直皺眉頭,不明白他到底是什麼意思。還好中年人腦子轉得夠快,忙問:“你一口氣能憋多久?”
李瓜娃不知道應該怎麼表示,胡亂比劃了一下,又緊盯着青面漢子手中的那把槍,生怕自己說不清楚被一槍斃了。
“這樣……”中年人掏出一塊懷錶來,“你現在憋一口氣給我看看。”
李瓜娃立馬深呼一口氣,死死憋住,然後閉上雙眼。中年人一隻手則放在他的口鼻前,另外一隻手將懷錶放在耳邊聽着指針跳動的聲音,許久後李瓜娃終於憋不住了,吐出一口氣來,臉色都憋得發青,雙眼瞪大,如果再憋下去肯定會被活活憋死。
中年人放下懷錶,又看着李瓜娃剛纔游來的方向,先前已經在心中計算大概李瓜娃在水中游來的速度,估摸了一下往下潛水的速度,加上李瓜娃在下水時身上揹着用以墜水的“石袋”,想了想對青面漢子說:“大概有六米的模樣。”
青面漢子一聽,面露難色,搖了搖頭道:“不可能,太深了,人受不了。”
李瓜娃本就憨厚,聽兩人說這話,打岔道:“爲啥不可能?我就可以摸那麼深!”
青面漢子怒視李瓜娃,緊了緊手中的駁殼槍,李瓜娃見狀立刻住嘴低下頭去。
中年人嘆了一口氣,人到水下四五米就已經是極限,這並不能用人的水性好壞來判斷,僅僅是因爲人體接受不了水下四五米的水壓,單是耳膜就無法承受。原本中年人是想讓樊大富和李瓜娃兩人找清楚水道之後,便讓兩人離開,自己帶人進入水道,不再讓他們參與此事,但以現在的情形來看,只能靠樊大富和李瓜娃兩人入水,進到水道,再摸進崖墓之中,替他們尋找那樣東西。
十錠金子雖然不是小數目,可關鍵的問題是這兩人雖然能夠進入水下密道,可是否能夠平安活着回來,還是個問題。崖墓之中到底存在什麼,中年人和青面漢子自己都拿不準。
“行船,到前面去找樊大富,今天晚上無論如何要把這件事給辦妥了!”中年人雙拳一捏,向青面漢子下了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