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傻蛋拉進去,他快一天沒吃飯。已經沒多少氣力,見了譚爺,很是害怕,撲通一聲就跪在地上。譚爺冷冷地說道:“去把桌上米飯吃了,然後拿一把剪刀過來。”傻蛋一聽到可以吃飯,已經忘記了手上面的疼,站起來,狼吞虎嚥吃了起來,下巴很快沾滿了冰冷的飯粒。
我問道:“爲何他們該死,他們是警察。基層民警一個月就兩千塊錢的,這樣的工資就連半平米的房子都買不到。”說話這話,我纔看清楚譚爺。
屋裡面光線很黑,譚爺的臉已經變成黃銅色,嘴脣卻已經發白。胸前緊緊地抱着一個大罈子,當成無價之寶一樣。在暗處,有幾隻古怪的蟲子躁動不安。整個屋子裡面空蕩蕩,幾張舊式木椅躺着,客廳和臥室就用一張黑布隔開。臥室一個紅色箱子,上面掛了一把舊式銅鎖。
窗戶在呼呼地吹進絲絲涼風,似乎又要下雨了。夏天的暴雨總在不恰當的時候到來。
譚爺道:“有個十三歲的孩子被人願望了。警察卻不管,反而把那孩子的爹毒打了一頓。若那個孩子還活着,現在已經結婚生子了……和你一般大了。”
我明白那個十三歲的小孩肯定是譚爺的兒子,便問道:“十三歲的孩子到底發生什麼事情?”
譚爺沉默了一會:“十三小孩天生好奇,心地善良。便要求他爹爹帶他出去玩。於是,他爹爹就帶他出去玩。在一家旅店裡面住下,爹爹出門辦事。小孩子他發現有兩人壞人在偷看別的女孩子洗澡。可是,沒等他叫出來,兩個人反而倒打一耙,說小孩偷看女孩子洗澡。女孩的家人衝出來,把小孩子毒打帶去警局。小孩很害怕,說自己沒看。壞人勾結了警察,將小孩一頓毒打,嘴巴流一嘴血的,一句話都不能說了。小孩子受不了折磨,乘着房門打開的時候溜出來,衝出派出所門口,被車子給撞死。”
我問道:“然後呢?”
譚爺卻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車子把小孩的腦袋給撞掉。腦袋在地上面滾動,落在他父親的腳下。孩子的父親發瘋一樣要替兒子伸冤,可是無人信他。父親知道,兒子是冤枉,因爲他兒子雖然長了一雙黑色的眼睛,但是生出來就看不見的東西,可小孩卻聽覺和嗅覺靈敏,他可以根據風的變化來判斷路走向,他可以根據人的香味來判斷醜還是美。有時候甚至比有眼睛的人還要聰明,他能感知到人內心的喜悅,知曉人內心的醜惡。”
我知道,古龍的武俠小說裡面,寫過這樣一個瞎子花滿樓,幾乎可以做和活人一樣的東西。譚爺養蟲做入殮師,有一些是影響了自己的名稱,對自己後一代造成身體的影響。
眼睛無用那也是很正常,譚爺不就是生來一隻眼睛嘛!
不用眼睛可以走在馬路上,不用眼睛可以判斷一個人美不美。但是瞎子永遠看不見。也就是說一個瞎子如何偷看女孩洗澡。
我張嘴想了半天道:“好像書上面寫着的一樣……這個小孩可真是靈性的小孩……”一時之間我再也找不出話來。
譚爺道:“世間上有無數的冤案。卻只有這麼一個小孩子承受了這種冤案。小孩的爹爹不止一次夢到他的兒子,在夢中他充滿了絕望,他說他死得好冤。”
譚爺說着說着,用頭撞着桌面,吃到一半的傻蛋嚇得端着大碗,躲在了角落裡,一雙眼睛看着譚爺,頭再也不敢擡起來。
那天在陳鐵匠家裡,我看譚爺孤獨得跟人羣中一條野狗一樣,今日我又有了這種感覺。
我問道:“然後你殺了他們?”
譚爺道:“我不想殺,但是我體內的三尸蟲藏着了仇恨,讓我控制不住……不,是讓小孩的爹爹控制不住……不是我殺的,是譚一指……我不是譚一指……”譚爺絮絮叨叨的話語之中,我知道他一共殺了三個人。一個警察和兩個冤枉他兒子的壞蛋。
我心中暗歎:三尸蟲很小,有一些在腦袋裡面,有一些在身體裡面,它們幾乎支配着人的所用行爲。
我道:“都一樣。你是他。他也是你。人自從一出生,體內就有三尸蟲,控制人的七情六慾。除了少數的人能夠控制它們。多數人都是被它們控制的。人已經殺了,現在你還想幹什麼?給警察的電話是你打的吧。譚爺,你到底要幹什麼,回頭是岸。你還有傻蛋啊。”
譚爺的背後幾隻奇怪的蟲子跳動。窗外的風似乎更大,雨馬上就要落下來了。他抱着罈子,站起來,把窗戶關好。窗戶已經關不上,剛纔衝進來的警察把窗戶打爛了。
譚爺道:“哈哈。哈哈。殺死畜生一樣的它們,能夠換回我兒子的一條性命嗎?不能,絕對不能。這一切遠遠不夠,遠遠不夠。”我警覺地看着他,不知道他還要幹什麼,是要把那些該死的蠱蟲放出來,再殺幾個人。
我看了時間,離約定的半個小時還有十分鐘,我已經想不出這個絕望的父親會幹什麼。
“可是,人死不能復生。殺再多人也不能救回你兒子的性命。”
吃飽飯的傻蛋拿了一把剪刀走來。
譚爺接過剪刀,又讓傻蛋打來清水。譚爺的手指很慈祥,用毛巾洗乾淨傻蛋的臉,拿着剪刀慢慢地將傻蛋蓬鬆的頭髮剪短,把窸窸窣窣的鬍子給掛掉,很快,一個清秀的少年露了出來。
傻蛋不是一個醜男,倒有幾分英俊。傻蛋不明白譚爺要幹什麼,我也不明白譚爺要幹什麼。傻蛋忽然捂住腦袋喊道:“我頭疼,我頭疼……”譚爺笑道:“兒子,一會一會就好。”
整個過程,譚爺都沒有放下他胸口抱着的大罈子。
譚爺揉了一下,傻蛋慢慢地安穩下來。我見傻蛋的身上,似乎有一隻蟲子在爬動,從小腹一直往胸口鑽過去。我喊道:“你要幹什麼?”
譚爺道:“年輕人,我不殺你。是覺得你是個善良的人。我的事情你不要管。”
譚爺單手一揮,身後咕咕地叫聲,一隻全身被開水燙過的癩蛤蟆跳了起來。眼睛咕咕地看着我,隨時跳上來撲上來,射出劇毒的毒液。
我往身後一退,問道:“你到底要幹什麼?”
譚爺道:“我要收集七個警察的血液和魂魄,讓我的兒子復活過來。讓他從無間的地獄復活過來。”
我罵道:“你中了魔怔了。你就是殺一百個警察,都不能復活你的孩子。他已經死了。對了,你兒子叫什麼名字?他一定是個可愛的孩子,不會讓你做這樣的事情的”
譚爺道:“肯定能活的。他叫什麼……對……他叫什麼啊……我的頭也好痛……”譚爺終於露出一排黃黃的牙齒,“他叫傻蛋……不是……叫做譚昭。”
肯定能活的。譚爺這話不是說服我,反而實在說服自己。
傻蛋聽到譚爺的叫喊:“老爹,你叫啊?”
我道:“譚昭也不希望你做這樣沒有可能傷天害理的事情。譚爺,收手吧。”
譚爺魔怔已經很深了,道:“我養了幾隻厲害的蟲子,加上警察的血一定可以讓他活過來的。”
我以爲譚爺養蟲子別有目的,但是現在明白。
原來他養蟲子是爲了復活自己的兒子。這一定涉及到一種奇怪的秘法。我雖是玄門中人,但第一次聽到還是覺得古怪非常。用蟲子就能把人給救過來,譚爺你當真是萬中無一的高手。
我笑道:“譚爺,即便是你兒子活了過來。你難道讓他活在一張椅子上面嗎?”
譚爺伸手很溫和地摸着傻蛋的腦袋:“這是器皿,我養了十五年,已經差不多了。”傻蛋一臉無辜地看着譚爺:“老爹,你說我是器皿,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譚爺笑道:“你這麼笨,說了你也不會懂的。”
我看着眼前的毒蛤蟆,終於明白了譚爺要幹一件什麼事情。他花費了十五年寶貴的時間,在山野裡面養了蟲子,而且還領養了傻蛋,目的就是讓他盲眼的兒子活過來。傻蛋身上有一隻金蠶蠱,莫非也是爲了復活自己死去的兒子。
整件事情裡面,譚爺以堅韌的毅力堅持十五年,可以算得上是一位偉大的父親。但此刻,最無辜的就要算傻蛋。傻蛋被養了十幾年,難道就是要等這一刻嗎?
我看着毒蛤蟆,挪了兩步,要把傻蛋救出去,便找了一句話:“譚爺,是什麼時間來我們村子的?”譚爺將罈子放下來,上面貼着油紙,裡面充滿了紅煞之氣。
譚爺道:“現在我告訴你也可以。其實我最開始來這裡是爲了尋找,你手上黑色烏木的蟲尺!”
譚爺的話我的思緒很亂,和譚爺的對話也很亂。他似乎中了魔怔,我好像也一樣。或許我和他一樣,是一類人,孤獨地活在世上某個角落。或許我也想讓一個死去的人活過來,我的內心伸出一隻手將我緊緊拉住。好像在說“看他怎麼復活兒子,學到之後你就能見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