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能夠力挽狂瀾,所以巴陵城的陷落就成了必然。
作爲蕭銑的發家之地,巴陵城內存了蕭銑軍將領的一干家小,蕭銑從湖廣之地搜刮而來的糧草輜重和各等投靠蕭銑的武林高手、文人學士。
因爲黑夜裡襲擊的突然,李欽又事先命人封了四門,雖然不敢保證黑夜裡絕無一人逃脫,但李欽相信真正能逃出生天的人也不多。
攻佔軍營,看押俘虜,打擊某些想要渾水摸魚的不軌之士,李欽將跟自己襲城八千士兵都派了出去,身邊只留下十幾名親衛“保護”。
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因爲是輕裝突襲的緣故,身邊跟着的謀士幕僚不是很多,所以很多原本可以交給屬下的事情,眼下卻得由他自己來。
如此忙碌的一宿,李欽便在和各種文書打交道中度過。
當第二日的朝陽揮灑到這片大地上的時候,端坐於縣衙大堂桌案後的李欽慵懶伸的拔直了一下自己的身子,一夜的通宵達旦,即時身體還能夠承擔,但他的心依舊覺得有些疲憊。
不過,如此忙碌的效果,自然是有的:
各項工作都有條不紊的安排下去;
城裡的各個要害都派了專人把守;
一張張安民告示也被張貼到了城池的大街小巷的牆壁上;
至於李欽麾下入城的那一干人,直接安置在已然人滿爲患的城中軍營顯然是不夠的,其他可以安置的地方李欽一時半會也沒找到合適的,是以李欽只能讓自己麾下的士兵簡單的在城中居民的屋檐下窩着睡上一覺——當然,這裡也有幾分別的考慮就是了。
總之,當一夜紛亂的喧譁過去,心懷忐忑的巴陵郡百姓打開自家大門的時候,第一眼看到就是趴在自家門口枕着兵器呼呼大睡的士兵。
百姓們見此心中先是一驚,旋即涌起幾分感動。在這樣的亂世裡,不掠民的軍隊就已經很少見了,更別說李欽軍這樣寧可在大街上窩一宿,也不願搶佔民房的軍隊了。
“王師,這纔是真正的王師!”百姓們傳說着,巴陵郡由是大安。
對巴陵城的封鎖一直持續着。李欽似乎有更進一步的打算,城牆上依舊掛着蕭銑的樑字旗號,搞得好像一如作夕,什麼沒有發生一般。
到了第二天下午,李欽軍的船隊主力抵達,李欽手下的幕僚也隨軍而至,他們進一步完善了李欽的安排,讓李欽從繁雜的文海之中解脫出來。
巴陵城由此而變得更加和諧了一些。
但這樣的和諧,在外面是看不出來的。外緊內鬆,這就是眼下巴陵的狀況。
時間轉眼到了第三天黎明,在微微亮起的天色之下,一支士氣並不高漲的軍隊從西北方向拖沓而來。
這是一支敗兵,李欽在城頭上用望遠鏡遙遙的看了,一下子明白了他們的身份和來到這裡的原因:
“這是蕭銑的人馬!他放棄了自己一半的軍隊,又在南宮海珠和竇慶後續的陸續追擊之中,不得已棄船上岸,從陸路延轉而來。
現在,蕭銑的軍隊只有他最初的三分之一,能夠堅持着來到這裡已是他們胸中最後的一口氣了。這些士兵也是爲了自己的家人才堅持下來的吧。”
“真是可惜了!儘管我也不想給你們的傷口上再撒把鹽巴,但現在也是沒有辦法了,所以……”李欽故作哀愁的嘆息一聲,臉上卻是一滴鱷魚的眼淚也沒有爲蕭銑所留。
畢竟,李欽有點兒虛僞,卻還沒虛僞到能夠做作的爲敵人落淚的地步。
他退後一步,將自己的身形隱匿於一面旌旗之後,使了一個眼色給沈柳生。
沈柳生會意的點頭。
等到蕭銑帶隊來到巴陵城下的時候,他的親衛開始叫門:“樑公回城,開門!”
“真是樑公麼?”沈柳生上前裝模做樣的看了一會,故作爲難的皺起了眉頭:“還請主公見諒,眼下天色不明,爲了巴陵的安全,還請主公上前讓我看清一些。”
“你……”蕭銑的親兵勞累到此心中也憋了一肚子的火氣,他本以爲自己可以安穩的進入城中,有一口熱湯喝,有一張牀睡覺,但不想沈柳生竟然還如此的麻煩。
這賊頭,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守規矩了?
親兵心裡有些詫異。沈柳生的名聲在樑軍之中不是很好,貪財,好色,不守規矩,完完全全就是一個小人。大家也都是把他當成小人來看。如此小人一下子變了性質,確實讓所有人一陣錯愕。
“主公你看?”親兵不敢擅專,當下回報蕭銑。
蕭銑微微的皺了皺眉頭,心中覺得奇怪。不過,他也沒有想太多,當下縱馬分開隊形走到城下,衝着城頭沈柳生大喝:“蕭銑在此,爾等還不開門?”
這一下,沈柳生沒有回答。
蕭銑只聽等一陣陌生的長笑,在城頭上響起,旋即便看到城上的樑字青旗全部放倒,一面面書寫了吳字的紅旗顯現在牆頭。無數手持火槍,面無表情的士兵立於垛口之後,將黑漆漆的槍口對準了自己。
“不好!”蕭銑大驚,想要撥馬回逃。
當下,城上有人大喝:“開火!”
便聽着身後一陣炒豆式的爆鳴聲響起,無數的鉛彈鋪天蓋地的朝自己射來。
“可惡!李元華,你這個混蛋!”蕭銑喝罵一聲,揚起披風,縱身閃避,試圖脫離這一片被槍彈籠罩的區域。
但他的速度再快,也快不過急襲而下的鉛子。儘管他身上揚起的披風,在真氣的灌輸之下爲他擋下了大半的鉛子,可還是有幾發擊中了他的身體。強勁的動能打得他翻滾幾個跟頭,狼狽的趴在地上,濺起了一片煙塵。
而他身下的坐騎,更是在一聲哀鳴中被打成了篩子。
“主公!”蕭銑身後的將士一片驚呼。
“沒……我沒事!”蕭銑灰頭土臉的站起身來,用手捂着自己胸腹之間的幾個的傷口,微微的皺了皺眉頭。
他恨恨的盯了牆頭上那位已經站在沈柳生的面前的年輕男子一眼,壓下自己的心底的惱火,換了一副平靜的面容,放聲大喝:“閣下真是好手段,這樣就拿下了我巴陵城。看閣下的模樣,想必在李元華軍中也不是什麼大將,怎麼樣投靠我吧!我認命你爲大梁的前鋒元帥。”
“哈哈!”那城樓上的男子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事情,頓時大笑起來。
蕭銑微微一愣,心中明白自己想要勸說那人已是不可能了。
他還想交代什麼場面之語,便聽着那男子身後的沈柳生邁步站了出來:“蕭銑,你瞪大眼睛看清楚了。這位乃是吳公當面,你有眼不識泰山。如今我大吳天兵已至,奪了你的巴陵城,抄了你的老家。你現在已是喪家之犬了。還不趕快下馬投降,更待何時?”
“什麼?那就李欽?竟然如此年輕?”蕭銑聞言不由得大吃一驚。
既然上面的人是李欽,那自己的一番掙扎便成了惹人發笑的蠢事。
蕭銑當下低下頭去,轉身回陣,將自己的背後賣給了李欽。
不知爲何,李欽並沒有出城追擊,只是命人在蕭銑軍的背後大喊:
“諸位樑軍的兄弟們,你們的主公已經失敗了,他不可能東山再起!你們若是不想再打仗的話,大可就此離去。如今巴陵城裡一片安好,你們的親人都在家裡等你們呢。放下手中的兵器和家人團聚吧。”
聲震四野,一浪高過一浪,蕭銑軍中之人皆盡聽聞。他們不由得微微一愣,面面相覷,心中皆有觸動。
“什麼?”而蕭銑聽到這樣的吶喊,哪裡還不明白李欽所用的攻心之計。偏生眼下誰都知道他的老巢被人佔了,根本連反駁都無從說起,只能恨恨的一咬牙對此來了一個充耳不聞。
當下,蕭銑帶兵繼續南下,其間多有將士逃亡。所部兩萬餘人,在三天之後,只剩下了區區八千不到。
因爲恐懼李欽的水師會由洞庭湖南下進而搶佔周邊縣城,他連羅縣都不敢去,只能繼續向南,抵達湘陰才長長的鬆了一口氣。
這時蕭銑得到了消息,說李欽麾下大將叫李靖的,在李欽引軍西進的同時也帶兵南下。
他與林士宏交戰數陣,每一陣都大獲全勝,進而攻略林士宏治下鄱陽、廬陵、臨川、宜春四郡,迫使林士宏龜縮於南康一隅。
如今李靖已經擁兵十萬,屯於宜春,南可進南康,西可略長沙,完全是一副對我們進行包抄的態勢。
“看來李元華這一陣是想徹底的掃蕩江南羣雄啊。”接到如此驚人的消息,頭痛不已的蕭銑召集自己麾下的諸將匯聚於縣衙大堂之上,一同商量接下來的行止。
“巴陵已經沒了,我們下一步是南下長沙,還是西去武陵?”蕭銑直白的徵詢大家的意見。
“主公,我建議我們去長沙。”蕭銑麾下的右路元帥董景珍大聲的說道,“武陵那嘎達,除了蠻子之外也沒有什麼了,對眼下的我們來說遠不如長沙。若我們能夠在長沙站穩腳跟,那我們還有反敗爲勝的機會。”
“可如果我們去長沙,可就要面對李欽、李靖、林士宏三方勢力啦。無論是李欽還是林士宏,和我們都不對付!我們想在長沙站穩腳跟並不容易啊。”蕭銑想了想眼下的局面,不由自主的嘆息起來。
林士宏是自己的手下敗將,當初自己就是從他手中奪取了豫章郡,兩人之間可謂是舊仇。
而李欽則是完全的新恨,眼下李欽新勝,又在自己的北邊和東邊佈置了大軍,消息很擔心,李欽會不顧一切的打來。
“到那時,林士宏對我見死不救,讓我獨自面對李欽的兵鋒,那可就糟糕透頂了。”蕭銑明白這一點,所以對南下長沙心懷恐懼。
但他也不得不承認前往武陵也是一個糟糕的選擇,武陵位於位於湘陰之西,也在洞庭湖邊上,也屬於李欽水師的攻略範圍,若自己引兵而去,只怕還沒在武陵待上多久,便會遭遇李欽的攻擊。
武陵不是一個大城,蕭銑覺得那樣的城池也許經受不了李欽軍火炮幾次轟擊的。
“該死,我就沒地方去了?”蕭銑對此苦惱不已:“長沙和武陵可都不是什麼好地方啊。”
他的眉頭緊緊的皺起,其中溝壑相連,緊簡直能把一頭蒼蠅夾死。
“主公擔心林士宏麼?”一邊的鄭文秀看着蕭銑緊皺而起的眉頭試探着猜測。
“林士宏乃是梟雄,雖然這兩年落魄了一點,但他的後臺還是很厲害的。這傢伙出身魔門,各種鬼蜮手段不少,和他打交道總得提起十二分的小心。”蕭銑小聲的說道。
蕭銑是巴陵幫的二當家,和魔門陰葵派的合作也不少了,對於魔門裡的一些人物,他也清楚。他自然曉得,林士宏實在是魔門在南邊的安下的棋子。
“既然林士宏是梟雄,那他對時局應該能夠看得明白。如今李欽如此勢大,我們這些人若還不抱團取暖互相支援,只怕會給李欽各個擊破。
林士宏身負魔門的使命,他肯定不願意如此……所以,只要我們派人去說服他,應該能夠得到他的支持。
有林士宏和我們聯手,李欽想必也不敢輕舉妄動。李欽攻略江南,起目的是在杜伏威攻克竟陵之前保證自己側翼的安全。李欽終究是要和杜伏威爭雄的。
是以,只要我們能支撐一段時間,坐看李欽北上,我們也就有了喘息一口的機會。”
作爲智謀之士,鄭文秀聽了蕭銑透露出來的情報對林士宏和李欽做了一番分析。
“所以……我們還是前往長沙?”蕭銑瞪大了眼睛。
“只有去長沙我們纔有機會。到別的地方,我們就是真的完了。”鄭文秀斬釘截鐵的說道。
聽自己麾下的兩員大將做出了相同的判斷,蕭銑明白自己該做出怎樣的決定了。當下,他站起身來直接拍板:“好,那我們就去長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