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賠禮

常休和常秋梧愣了愣,道:“鬼族?”

李伯辰道:“是。那人自稱畢亥,說如今六位帝君、魔國三魔君,都是他們鬼族的九聖,又說他們是蛟羽須羅乃至人的先祖。那人說話實在駭人聽聞,我不當真,可他也的確展示了一些本領——他們可能也能使人修的術法的。要是,魔國當中的鬼族施展術法幫了妖獸……”

常休道:“伯辰,細說來聽聽。”

李伯辰便將那天的事情慢慢說了。二人聽罷,常休皺起眉頭,道:“的確是個怪人……羅剎公主?嘶……聽着倒也不像是假話。”

他又想了想,道:“好。這件事,的確應當細查。至於那雷雲洞的洞天,我也一直有所耳聞,伯辰,稍待兩日,等將那位隋公子安撫好,我們就做這事。”

李伯辰鬆了口氣。他說自己的這些推測的時候,本以爲常休不會如何在意。因爲這些推測源於他的自覺,實在沒什麼切實的依據,可沒料到常休和常秋梧似乎都很重視。

那天聽他們兩個人在草甸中散步時的對話,覺得他們想要將自己當成傀儡揉捏擺佈,因而說這些也想試探他們對自己的態度。如今覺得,他們該是看到自己也稱得上有勇有謀,再沒有輕視之意了吧。

這時常休又道:“伯辰,你可有字?”

李伯辰愣了愣,道:“沒有。”

此世的字,與他來處不同。在他來處古時,讀書人沒有個表字很不成體統,可在這裡,似乎只有名門之後才配有字。要是尋常百姓也給自己弄了個字,就要被人笑掉大牙,嘲諷他攀附了。

常休便道:“這可不成,該有字纔對。”

李伯辰對這些並不很在意,就笑了笑:“外公,那請賜我一個字吧。”

常休道:“豈敢說賜。”

又皺眉思量片刻,道:“此事非同小可,我要細細思量纔好。但我聽你稱秋梧常兄?這怎麼行——秋梧,你也不懂禮數了麼?”

常秋梧老臉一紅,李伯辰心道這真是冤枉了他——他一口一個表爺爺,叫得可順嘴呢。

不等他開口,常休道:“但你的確也長伯辰一些。伯辰,以後以字相稱吧。”

常秋梧忙道:“是——君侯,我表字奉至。”

其實李伯辰也覺得一個人叫“表爺爺”、“君侯”,一個人叫“常兄”實在有些滑稽,倒是奉至這個稱呼更上口,便笑道:“好,奉至——”

想說兄,但瞧見常休,又咽回去了。

常休道:“好、好。”

他走到椅旁,伸手在桌邊摩挲了一下。常秋梧便將桌上的輿圖捲起,道:“我去吩咐弄些飯菜。君侯,那位方兄弟——”

李伯辰道:“請給他也弄點兒吃的吧。這人是我一箇舊相識,三番兩次幫過我。這回來這兒大概是想投奔我,但一時也不知道該叫他做什麼。”

常秋梧應了,走出門去。

李伯辰這才發覺常休似乎是想歇歇,愣了愣,忙走到堂中坐下。常休這也才慢慢地坐了,慈眉善目地將李伯辰打量片刻,低聲道:“伯辰……給我說說你母親吧。”

……

與方耋離開常家時,天已黑了。

方耋雖然沒用上李伯辰吃的那種丸藥,但也裹了上好的外傷藥,又換了一件新衣裳。吃飽喝足後,看着精神頭很不錯。

李伯辰擡眼往天邊望去,瞧見極遠處的空中有些微微舞動的斑斕色彩,很像是極光。那該就是隋不休設下的陣法吧?將孟家屯和鏡湖山都圍了起來。

等兩人離常家宅子稍遠了些,方耋道:“李將軍,真沒想到你是名門之後。”

李伯辰笑了笑,道:“胳膊怎麼樣?”

方耋慢慢擡了擡:“好多了。也不知道給我用的什麼藥,我在隋府都沒見過——哈,對,常老先生以前是太常寺少卿,豈是隋以廉可比的。”

李伯辰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嗯了一聲。

走了一段,才道:“你就住在我那兒吧。以後也不知道是繼續住在這,還是搬去鏡湖山。我那被褥都是現成的。”

是啊。那天自己在侯城置辦了許多東西,還有兩牀被子一水沒洗過。唉。

方耋道:“好。李將軍,那以後……對了,也沒想到那位隋公子那麼平易近人。你以前在無量城的時候,常常和他說話麼?”

李伯辰不知他想說什麼,便道:“也不常聊吧。”

方耋笑了一下:“那也是有交情嘛。唉,往後我們在他手底下做事,可就舒坦多了。李將軍,你外公是不是要輔佐徹北公?那我覺得,你以後怕不只是個統領了,說不好要做到將軍了。”

李伯辰愣了愣,將軍?他是說統將吧。六國都有九階軍制,他從前做得最高的統領,是下三階的最上一階。軍中將領平時多互稱“將軍”,哪怕他一個十將,也被叫做“李將軍”。但真要嚴格地說,做到第六階、統將的時候,纔算是正經的將軍。哪怕之下的都統可領一萬人了,也不算的。

但輔佐徹北公?在隋不休手底下做事?他忽然意識到,方耋還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哈……也難怪。他一直只將自己當成個本領高超的軍官吧?還是從前出身無量城的。

他也不好解釋,就只笑了笑,道:“這些事往後再說吧。”

但方耋卻正色道:“李將軍,我沒別的意思——我是說那五千斤糧食。我聽說徹北公帶着殘軍進了四橫山,現在該是要來孟家屯吧?那麼多人,一定缺衣少食,我想,你現在不要把糧拿出來,該等徹北公到了,再獻上。”

李伯辰想了想,道:“爲什麼呢?”

方耋邊走邊道:“現在咱們還不缺糧,現在拿出來,只是錦上添花罷了。可等徹北公的人來了,就是雪中送炭了。李將軍,說實話,我之前弄這些糧,是想在隋公子那裡謀個前程。可你對我有恩,今天在戰場上,又讓我先走,這種恩情我實在不知道怎麼報答。往後,我只認你,所以也希望你能步步高昇。徹北公帶的兵將多,到了這裡難免論資排輩,要你沒什麼功績,他也不好賞你的呀。”

李伯辰心中一暖。在侯城知道他想攀附隋不休的時候,雖心裡說不介懷,可多少有點失落。但此時聽他說了這些話,曉得這人或許做事狠辣,但到底也懂情義二字。他不想叫他繼續說錯話,便打算委婉些將自己身份告訴他。

此時兩人已走到自己宅院門前,李伯辰剛要開口,卻見三個人影立在門外,遠遠聽着一聲:“李兄,真是趕巧了,我剛登門。”

是隋不休。

李伯辰忙快走兩步,一拱手,道:“隋兄。”

隋不休笑眯眯地走過來,道:“晌午說要敘舊,晚上就來了,不打攪你做事吧?”

李伯辰笑了笑:“我也沒什麼事,裡面請。”

隋不休說他剛登門,但李伯辰卻瞧見他髮絲上有些夜露,該已等了許久了。他是想盡快打探常休的態度吧。說來也真叫人感慨……幾個月之前,他是貴公子,自己是個小卒,如今形勢卻反了過來。

他先走到院門前,擡手將門推開,一轉臉卻瞥見方耋在向自己擠眼睛。李伯辰愣了愣,明白他是什麼意思了——他是想提醒自己請隋不休先走吧?

李伯辰心裡哭笑不得,只好裝作沒瞧見。

他開了門將隋不休請進院中,隋不休便看了看,道:“好,真是清雅。”

方耋和兩個羽衛也走進來,隋不休便道:“百六百九,找個地方歇歇吧。”

兩個褐羽人齊聲應了,又轉身走出門去。稍後聽一陣輕微的展翅聲,李伯辰猜他們是到空中或樹上戒備了。

隋不休又看方耋,道:“這位是?”

方耋擡手畢恭畢敬地施了一禮、將頭微垂,沒做聲。李伯辰愣了愣,才道:“哦,這是我的一位朋友,方耋。”

隋不休便點了點頭,也沒說什麼,但也沒挪腳。

李伯辰想了想,意識到隋不休該覺得方耋是自己的僕從或部屬,也想叫自己像他一樣,讓方耋退開。剛纔方耋不答話、卻要自己開口,也是將他當成自己的部屬的意思吧。

這些東西實在繞得他有些頭疼。但李伯辰又覺得,方耋的確算是自己的朋友。真像隋不休吩咐兩個羽衛那樣叫方耋退下,他心裡覺得不自在。

便道:“他要住我家的。方兄,你就住東廂吧,我和隋兄談些事情,談完了我把被褥給你送過來。”

方耋一愣,才道:“是。”

再對隋不休施了一禮、退開兩步,轉身走進東廂房。

待他將門關了,隋不休笑了一下:“我知道爲什麼和你投緣了。你這人不管和誰相處,都叫人覺得親近。”

李伯辰不知他是不是在客氣,就也笑了笑,道:“隋兄,裡面請。”

兩人進了堂屋,李伯辰擰亮符火燈。

打他離開之後,這房子該沒人進過。桌椅上、字畫的軸杆上都積了一層薄灰。他目光落到桌邊那件短褐上時,心狠狠地跳了一下,像被重錘猛擊一記。他咬了咬牙,將衣裳拾起,道:“隋兄見笑。很久沒收拾了。”

邊說邊走進東屋,將衣裳擱在牀邊,又走出來。

卻瞧見隋不休站在堂屋地當間,躬身給自己深深行了一禮,道:“李兄,之前我恩將仇報,實在是小人行徑。我也不想給自己辯解什麼,也不奢求原諒。只是往後若有機會,定叫你瞧見我的真心。”

他這話說得有些重,但李伯辰的確覺得心裡舒服了些。便嘆了口氣,道:“算了,都已經過去,不要再提了。”

隋不休直起腰,從懷中取出一樣東西雙手奉過來,道:“家父也很後悔,因此叫我將這東西交給你,算做賠禮。”

隋無咎想要來孟家屯,但恐怕不能如願。李伯辰既已知道這結果,也就不想要什麼賠禮。剛要開口推辭,但瞧見隋不休手上那東西,卻愣了愣。

那不是什麼金玉之類的寶物,而是一圈薄紙,上面有一些符文。

隋不休立即道:“尋常物件猜你不會收,但這是一件兵器。”

兵器?

李伯辰忽然想到於猛——白天見他從袖中落出兩片符紙,隨後便幻成大盾,連自己的刀芒也沒能斬破。隋不休說這紙是一件兵器,難道與那東西類似麼?

他實在有些好奇,便道:“隋兄,這東西有什麼講究?”

隋不休這才笑了笑,道:“此乃符兵,可以戴在腕上,平時就像紙一樣輕。但一念咒,立即化爲兵器。”

說了這話,退後兩步道:“李兄請看。”

他嘴脣飛快一動,那符紙忽然泛起一陣青光,登時化成一柄大槊。槊鋒極長,與他的魔刀相當,槊杆也很長,約是槊鋒的四倍長度。看這形制,該是柄馬槊。

隋不休一擡手,將大槊拋來,道:“李兄看看稱不稱手。”

李伯辰單手接了,立時覺得一沉,心道,好傢伙!又上了一隻手,才覺得分量正合適。他想了想,大步走到院中舞了一圈,只聽耳畔風聲嗚嗚作響。

真是好東西。他現在有曜侯、有魔刀,其實正缺一件長兵——他的力氣大,在戰陣上有了這東西,可謂如虎添翼。平時又可化爲一張符紙收在腕上,又極爲方便。

隋不休走到門邊笑道:“李兄可滿意?”

他簡直太滿意了。先前想推辭,可如今卻愛不釋手,心道,幸好自己剛纔沒說出口。

便站下,道:“真是一件寶貝。”

隋不休笑道:“那我就能回去交差了。”

又將祭出、收回的咒訣同李伯辰講了,嘆道:“這柄槊,名爲奪江海,是家父年輕時所用。家父說,這寶貝塵封已久,現在交給李兄,正可叫它再大放異彩。”

奪江海。隋國信奉六瀆帝君,崇尚水德,這槊卻叫奪江海——怪不得隋王對隋無咎心存忌憚。他是因此纔不再用麼?

知道它的來歷,李伯辰想假意客氣客氣,但又想反正是用來賠禮的,客氣什麼。便道:“好,隋兄,替我謝謝大公。”

隋不休一笑,道:“自然。”

又道:“賠禮已送到,李兄,我該告辭了。”

李伯辰一愣——他不說別的事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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