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螢花間墜殘影,秋月姣姣淹流光。”雖比不得“一筆丹青清音在,滿目荒涼情難書”中富含的哲理與意趣,但大可值得細細玩味了。
軍訓最後的展演合着廣播操比賽的旗號,旗幟鮮明、索然無味。我靜坐在一片軍綠色迷彩海洋的中心,心緒並沒有多大波瀾,甚乎連一絲驚喜的震動都沒有。我們的班主任洪小顏今日到現身的早,似乎在出現在我們清北一班的隊伍之中後便再也沒有消失過。但有時隱有時現,不時與旁邊和他一樣在一羣學生中顯得異裝的老師們聊着天,談着笑。讓我恍惚有那麼一會兒發現他似乎並不是那麼老。
我們班旁邊是清北二班。洪小柳人近中年,又或者具體年齡並非我腦海中呈現的那般密辛。總之,她在用她的手機拍照,是拍給她們班同學的。洪小柳的手機是新出的蘋果,香檳金色,在陽光的催化作用下透着粉色的濃輝,挺有韻味的。她在笑,笑的像一隻穿梭在帶青色叢林裡的花蝴蝶。而清北二班的學生們,在她時不時要求擺新姿勢的體驗中變成了牽線木偶。而洪小柳,就是在手握這根線的偃師。縱然身體難存年輕的永恆,但心靈跳動的旋律卻是激情的滋味,十分生動不羈。
我的眼隨着無聊的展演流轉,本是軍訓結束的扛鼎之作,無奈卻令人心中疲乏。同學們的軍歌並不嘹亮,君姿並不挺拔,正步也並不整齊。我喪失了目睹這些慘狀的一切興趣,儘管我自己本就身在其中,是這些慘淡經營的一手締造者之一。
我並非不敬意那些努力帶我們訓練的教官們,因爲我知道,真正的軍人所承擔的比我們要重,所經受的考驗,更是苦於我們百倍千倍。而我們,永遠也不可能成爲真正的軍人。
心中有一面五星紅旗,號角響起便奮鬥到底。這些軍人的意志我們從來沒有親身實踐過,唯剩近幾日軍訓給予我們一種可管中窺豹般經賞軍旅的福報。然則這種與天同慶的緣法,我終是無心接受了。那種百分之百的至誠的熱血永遠不會在我身上噴涌,當所有暗潮激進我的脈絡的時候,我會用寒冷刺骨的凜然把一切都封存,然後一個人慢慢舔舐硝煙瀰漫過後的荒涼冷淡。與之相對,很暢意。
脖子依舊梗得很僵硬。耳邊柔柔軟軟的,似有像風又不是風的氣流衝過。我知道,坐在我後面的人,是木歆。爲此我耿耿於懷,不論神思本身是否遊離,又遊移奔走的多遠。那些發呆,那些用觀察別人冥想自己的方法始終無法使我釋懷。我甚至不能夠放輕鬆而平靜的對待身後那個事實,身影始終在眼前凝現。儘管我並沒有通天的實力,在背後長出另外一雙眼。
木歆在幹什麼呢?他會在寫詩嗎?那他是像李白一樣揮筆即就呢,還是如李賀一般焦思苦吟隨筆記下每一次靈感瞬間的躍動呢?又或者都不是。他只是那麼靜靜地端坐着,身體挺得很直很直,一定是個清雅俊逸如鬆的男子。只消不見容顏,就這麼恣意由心的想着想着,他就變得很高很高。高大到山峰的尖頂上,像是夠到了太陽,又像是雙手抓到了月亮。總之,他是那個踩踏星河點點填充我無限幻境的人。平凡的臉也變得舒適、耐看。
木歆會想着我嗎?他會盯着我微駝的背發呆嗎?會感慨今日在他身前這一身軍裝的姑娘是否與平日裡有所不同?至少這麼而論,我可依此在他心理裡吹過一絲風,有那麼片刻的獨特,結果便大不相同了。
可是他看不到我的臉,否則他一定會驚異於洞穿眼中那張平淡如水的臉上神色的豐富性而可笑。那不正是一朵爲他而低到塵埃裡的含羞草嗎?又是如何心中歡喜到從塵埃裡開出紫羅蘭花苞呢?
他不會看到我,正如我也不會轉身去看他一樣。哪怕一眼,我也不會放縱自己。這種在暗地而生的情愫很容易羞於閉塞,似乎沒有盛放的理由與必要。
“紅鳥,你的文章很帶感,我很喜歡,我也喜歡那種餘音繞樑的憧憬。”我彷彿聽見木歆在叫我,但很遺憾,這聲音的主人不偏不倚,是我側後方四十五度角位置,此刻與木歆並排的李煜。
“高山流水!高山依舊,流水不改。說的是個知音的理。”我講的很含蓄。
“那我們從此做知音吧!你身上的光將來會吸引更多的朋友,你會人如織如瀑的。我,喜歡你的文。所以論知音我可算是第一個了。”李煜性子是極好的,我欣賞這種直抒的爽快。
“好,你我知音,莫失莫忘!”
我料不到,多年後我會感嘆,一個人身上的光很容易被發現,也能輕易吸引很多人。同樣,一個人身上的暗也能散發出駭人的氣味。所謂情誼,不過視而不見,悄然躲開。見了面,也如同陌生人一般用眼神交流着畏懼與無奈,仿若一切都是天意。順從,永遠都是人間值得。自然凝給萬物的真理。
李煜突如其來的對木心歆笑着,又誇讚木歆詩寫的極好。李煜是那般溫和健談,木歆是笑着回答他的,他們看起來很搭調,至少比我這個蠢笨到連一句話都不願意輕易說出口的人要好的多。恍若對於我來說,找到與木歆的共同語言都是一種奢望。躋身他們異彩紛呈的談話中,更是一種祈求。也罷,他們談的是那樣歡快,就連笑聲都像鈴鐺似的,音質琅琅的,很清說……
“紅鳥,你有紙嗎?大才子要寫詩了!”李煜倒不客氣。她注意到了我上衣口袋裡的一沓便利貼。
“嗯,給你。正好我今天隨身帶着。”素白紙色的便利貼,恰似我合乎常理的慣用風格,簡單極了!
“吶,給你。快寫啦!”李煜順手將便利貼遞給了木心,接着向我調皮地眨了一下眼睛,煞是可愛。
木歆沒關注我,只是順手接過了便利貼,提起筆龍飛鳳舞。儘管那字意料之中,並不好看。只是一瞬,約莫幾分鐘,木歆便將那張便利貼重新遞給了我。笑着對我說:“你的便籤,還給你了,物歸原主。”
我一時愣住了,但雙手還是很敏捷自然地接住了他遞回來的東西。
李煜挺好奇的湊了過來,仍不忘瞎起鬨以對木歆先將便利貼直接遞給我的行爲表示深深的不解與反抗。
雖然徒勞。
我們只不過都不約而同的看着那本便利貼的第一頁,只見上面寫到:
“止於燈火滅於行,世事無形空自明。
百年終過拒人願,千歲恩怨只爲情。
古原依稀何處是,山寺崢嶸夢不停。
故人應見相何似,一生一代苦憑零。”
原是無題,應了沒有題目,意蘊也自然不平凡起來。字裡行間,此情此景皆是緣法。我又怎會想起這一首小詩會兜兜轉轉會落於我的手中,其中不乏彎彎繞繞,但所幸結果不正勝了我意,出奇的好嗎?既然有機緣,我何不順從了天意,再與木歆藉機攀談上幾句呢?
“木心,我表妹看了你的詩覺得挺陰柔的,也感覺你QQ暱稱用的很偏向於唯美柔軟,總說你是個偏女性化的詩人。”
上蒼原諒,我借了敬一的名頭。
“那她對我一定有誤解!”他倒是幽默的緊。“我覺得有必要澄清一下,以維護我的個人名譽及形象。”咳,他頓了頓。“你把她的QQ給我吧!”
我似乎並未聽見這句直白的要聯繫方式的話,反而繼續講,“她挺喜歡你寫詩,她想拜你爲師。對了,她叫敬一。”
原諒我拋出敬一以擋寒風冷雨。畢竟,他們都沒有聽說過敬一這個名字。甚至,根本就沒有一個人會認得敬一。
“那敬一的QQ呢?我加她。”他壞笑地看着我。我心下一頓,仍然裝作若無其事。
“還是我回去讓她加你吧。”我此刻表現的很果決。
“現在,我宣佈,高2019級蕩水一中新生軍訓圓滿落幕!”校長几乎是扯着喉嚨喊出來的,他努力想使自己的聲音顯得更爲雄壯豪邁一點。
臺下掌聲雷動。
原地解散後我幾近逃回了家。不對,確切說我是逃到了敬一家。因爲我知道,我有更爲迫切的事要與她說。巧在敬一也在家,我心中的擔憂頓時消減了許多。
果然,一個人如果說了謊話便需要用千千萬萬個謊言來彌補它。但同樣,一個謊言帶來的傷口幾乎是無法彌合的,即使破鏡能夠重圓,一切重新來過,一切也早就不是事物本來的樣子了。
不由細說敬一一定是瞎起鬨,我只能換一種她喜歡的方式與她交談。
“敬一,你可以加木歆的QQ與他聊聊,最好拜他爲師學習寫詩,他是個很有趣的人。”我似乎在誘騙兒童,但我誘騙的是兒時的小堂妹。不,這是善意的引導。
我瞭解敬一頗多,但同樣的,她更知我良多。
“我恰好有個多餘的QQ號,你就當成是我和他聊吧。咱倆這關係,早就不分彼此了!”敬一在我的事情上,幾乎是很貼心。
“好。”我不知道自己是開心還是之餘多了對自己謊言的詰難。但我用了另一個QQ號加了木歆。
他是立刻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