捲上之人,白衫白袍,銀劍在腰。他面如清月,劍眉星目,右手撫琴冥音,左手持一酒葫自斟自酌,好不逍遙出塵!
任由誰來看,都會爲讚歎一句:好個真仙!
陳少白站在人羣中默默看着李三思完成最後一記點睛之筆,見到自己的真容,也有些微微自得起來。
修煉之人服氣辟穀,排除雜質,大多五官端正,容貌較好,他本身更是法、體、魂三修,現在無論精神意志還是相貌,都堪稱人上之人了。
這也是當初以如光的傲氣,還對陳少白假以辭色的原因之一。否則區區一個通靈境的天魔王璽華,如光就算收下了,也根本不會理睬他半分。
“都說凡人看錶,神仙問心,可這淬氣秘境的強者,不也是先看外表、實力,再來窺探內裡本質的?”
陳少白心中略有所感,隱隱將自己心中以前的錯誤感知徹底消泯出去。
“對,我昨日夢中見到的竹篁仙人,也是這般容顏!”李三思作畫完成的一刻,一名瘦削少年滿目放光,很是激動。
此番爲仙人作畫持續的時間太長,即便許多信徒訪客信仰虔誠,也不由得有些分身了。此人帶頭,許多原本分身的都定睛凝神,朝畫卷上望了過去。
“一日之前,我也在恍惚中見到了這般模樣!”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附議。
“啐,只會往自己臉上貼金,誰知道他們是不是隨波逐流,胡亂附和。”
一名衣着光鮮華貴,纖塵不染的貴公子神色有些不屑,雖然對李三思的畫技很欣賞,但還是心存疑惑。
年少之人,心血充盈旺盛,最想做那萬衆矚目者,哪怕這樣的矚目並非是好事。
“老朽也見到了仙人真容,不知襄王是否仍存疑惑?”一名白髮蒼蒼、身着墨綠長衫的老者分開人羣,緩緩踱步而出。
原本高傲不凡的貴公子見到老者,如同見到貓的老鼠一樣,下意識地縮了縮頭。
隨後,他意識到自己尚在萬衆矚目之下,於是硬着脖子施了一套完整的晚輩禮,這才恭恭敬敬地說道:“江司徒德高望磬,生平不出誑語,您這麼說,那必定是真的了。”
司徒並非人名,而是官職頭銜,在商國與“司空”“司馬”並稱爲三司,乃是整個商國之中,身份最爲尊顯的官職,幾乎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而襄王則無須多言,想必是當今天子的哪位兄弟了。
襄王,江司徒!
原本應該呆在宣州足不出戶的兩個風雲人物,竟然不辭千里來到這窮鄉僻壤之中!這仙人的魅力,果真有那般強大?
“我雖發下宏願,爲仙人鑄造雕像,奈何一人身單力薄,恐辱沒了仙人容眉。還望諸位有財施財,有力助力,爲竹篁仙人鑄一萬載不朽之金身,如何?”
李三思氣沉丹田,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人羣陷入了短暫的停頓之中,似乎在斟酌着什麼。有些人對李三思人品的懷疑,則被他用斷子絕孫的惡毒誓言盡數封住。
開什麼玩笑,李三思雖然早些年作孽甚多,但他可不是木犀城陳匡胤那種絕情斷性的傢伙,疼愛子嗣的名頭,不說風州,就連整個商國的上游圈子都有所耳聞了。發下這般重誓,還有人懷疑的話,那就是明擺着挑釁找茬了。
“竹篁的名頭,似乎不甚妥帖。”江司徒思考片刻,珍而重之地提出了建議。
“以司徒高見,該如何是好?”人羣之中,不乏眼力卓絕的,見老司徒斟酌語氣,立刻就有人來搭架子了。
“仙人以琴傳道,託夢現身,若爲夢琴仙尊,如何?”江司徒雖然是疑問語氣,但話語裡卻含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味道,讓人不敢反駁。
但剛剛被他駁了麪皮的襄王雖然礙於政治因素,不敢明面上跟老頭子拉扯矛盾,但說幾句胡話,插科打諢,膈應一番還是可以的:“江司徒所言有理,但竹篁仙人飲酒佩劍,不若諢稱酒劍仙罷?”
“仙人寶體尊嚴,豈能如此敗壞,此事萬萬不可!”老頭子出乎意料的堅持,一點顏面也不給。
“有何不可?”襄王也耍起了紈絝性子,硬起了頸脖。
一時間,人潮涌動,沒身份地位財富的,只能在旁邊呆呆傻傻地看着熱鬧,只有一些聞名天下的大劍豪、大詩人、大富商、或高官望族,纔敢插話發言。
即便如此,兩方言論爭執不下,場面也是極爲熱鬧了。
陳少白搖了搖頭,運轉精氣仙瞳的法門向李三思望去。
只見對方小腹下丹田和胸口中丹田處鬱結了一團不散怨氣,因爲李三思有接近劍士的實力,氣血比尋常壯年還要旺盛許多,所以這團怨氣並不能影響到他平日生活。但事實上,陰魂煞氣已然與精源中的男性精華融匯在了一起,只要誕下子嗣,必然會被這股陰邪氣息所影響,生來體弱多病,過早夭折的可能性極大。
就陳少白感知來看,這李三思早些年恐怕是做多了盜墓扒墳的勾當,被怨靈纏身,終生不得解脫了。
“你助我成就神道,我便還你一個子孫滿堂,長壽多福。”
這段歲月的經歷,讓陳少白對因果之事有了更深入的瞭解,所以他並沒有因爲自己超凡脫俗的實力而輕視李三思,將對方當做低下一級的存在。
雙方互惠互利,鐘下善因,僅此而已。
李三思如遭雷擊,搖了搖頭,茫然無措地擡起頭來,望向秋幻山竹林的方向。
陳少白一步踏出,隱在天空之中,震盪法力,天地傳音。
“吒!”
一聲尖嘯,在玄佛功的神妙之下化爲一枚蘊含法力的卐字符籙,打入了李三思身體,將小腹和胸口處的那兩團陰氣驅散開來。
“修仙有三道,一爲外煉體魄,有爲有作,採陰補陽,攀弓踏弩,摩臍過氣,用方炮製,燒茅打鼎,進紅鉛,煉秋石,服靈乳。”
“二爲中煉法力,休糧守谷,清靜無爲,參禪打坐,戒語持齋,或睡功,或立功,入定坐關。”
“三爲內養元靈,或修儒家經義、或學釋家寶典、或練道家養心、分陰陽、辨醫理,修經唸佛。”
“此三道,汝欲學哪般?”
陳少白三道皆修皆通,雖然不能指點同位階的存在,但對這些凡人來說,卻是高山流水,冥冥仙音點化,一字之言已經能受用終生了。
“小人斗膽問一句,諸多法門,萬般神通,可蔭庇子孫否?”
在衆人羨慕嫉妒恨的視線包圍之中,李三思不知足且傻乎乎地問了這麼一句話。
“禍福無門,惟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隨形。”
想要福澤六代,就必須懂得教會子孫做人的道理,讓他們懂得修身養性,韜光養晦的道理,陳少白也不多說,只是拋下這句話,等待着李三思的抉擇。
不敢讓上仙久等,李三思斟酌片刻,便咬了咬牙,沉聲道:“弟子願學二道煉法。”
“如你所願。”
陳少白脣齒輕啓,聲浪震盪,諸多卐字漫天飛舞,天花亂墜,地涌金蓮。
所謂:妙演三乘教,精微萬法全。慢搖麈尾噴珠玉,響振雷霆動九天。說道講禪言真魔,三家配合本如然。開明一字皈誠理,指引無生了性玄。
傳功之景聲勢浩大,讓人心癢難耐,但卻入贅夢中,無論怎麼看怎麼聽都隔了一層霧氣,只有極少數信仰堅定的,能夠得到一星半點的感悟。
“若能修行有成,必要守衛一方,不可禍害人間,否則我必親自取汝性命。”
傳完自身感悟出的秘法,留下足以讓對方修煉到劍種境的法門之後,陳少白留下一話,便遁身離去。
“弟子自不敢忘!”
腦海中多處了一些記憶,李三思分明感到自己胸口小腹上的陰寒被驅散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溫潤的暖意,一時間熱淚盈眶,長跪不起。
如此神蹟降臨,諸多將信將疑的訪客瞬間轉爲信徒,爭相舉薦疏財,人聲鼎沸,氣蒸雲夢。
……
一個多月過去,有大量資金注入,羽化坊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副簡陋模樣,雖比不上宣州皇城那些最頂級的酒樓,卻也顯得大方錯落,仙氣瑩然。
三樓雅間之中,陳少白點了幾個美味可口的小菜,一邊分神煉化香火信仰,一邊享受着難得的閒暇時光。
曼陀樣夾餅,湯浴繡丸,醉蝦,祥龍一起飛,爆炒田雞……
一樣樣,雖不算特別名貴,陳少白卻也吃的有滋有味,口舌生津。
“可惜小苗不在身邊,否則生活就算圓滿完美了。”
陳少白夾起一個豆腐皮灌湯包,一口咬下,鮮香四溢的嫩汁便在口腔中激盪起來,綻放在千萬味蕾之上,帶給他無窮的享受。
在享受人生的同時,他的法力還在以遠超閉關苦修的速度增長着。
小腹下丹田之中,一團耀眼的金色火焰正旋轉着升騰着,藉助莊王殘片牽引着衆生願力,吸收煉化,每時每刻都有着提升。
“香火信仰之道,進境飛快,優點如此顯著,就算是有缺點,也絕對不會比魔宗心法更大,當初怎麼會斷絕?”
冥想未果,陳少白索性不去管它,細細品味起桌上美食來。
對於尋常修士來說,這些凡俗食物,不管做得再怎麼美味可口,都蘊含着大量雜質,是堪比毒藥的存在,但對於有極陽真炎和玄陰業火的陳少白來說,卻完全不是問題。
“尋常修士,聞到這些菜餚的香氣都要退避三舍,恐怕也只有那些魔宗弟子,纔敢像我這般開懷大吃吧?”
陳少白神遊物外,忽然心頭微震,將氣息盡數收斂,變得和普通貴公子一般模樣。
因爲,有三名淬氣一重【劍種】境的修士,已然來到了隔壁雅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