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五日。武林莊。
偌大的府邸,一幅張燈結綵的模樣。桑幼憂站在門口,迎接着從四面八方而來的各路武林人士、商賈富豪,從容有度。大門兩側各站了一排守衛,威嚴端正,最前兩人負責查看喜帖,嚴謹仔細。一人一貼,沒有喜帖之人,一律被攔於門外。
霍春秋看着那陣勢,一陣心慌,望了一眼身後的孟傳情,“這麼嚴,怎麼進的去?”
孟傳情懷中抱着一個鑲金的箱子,望着大門頂上大紅的喜字,隨後將目光落在了桑幼憂的身上,回道:“你要是沒有把握,咱們就把身份調一下,換我帶你進去。”他的語氣淡然,竟毫無緊張之色。
“哼!別小瞧了人!”霍春秋說完,大步向前走去,孟傳情神色如常跟在他的身後。不出所料,兩人即刻被守衛攔住。那守衛檢查了霍春秋的喜帖之後,指着孟傳情,道:“他不能進去。”
霍春秋臉色一變,叉腰嚷道:“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是要少爺我親自抱着這笨重的箱子走進去。”他說着還拍了拍身上華麗的衣服,“你知道少爺我的身體有多麼的金貴嗎?居然讓我做這種卑賤下人做的活!”
那守衛不爲所動,道:“我們可以請人代勞。”
霍春秋正欲開口再駁,那守衛又接着道:“我們的人會很小心地護着你的寶貝,破了損了,我們負責。”硬生生將霍春秋後面的話給堵了回去。
孟傳情訝異地看了那守衛一眼,心想:“父親從哪裡找來的這些人,倒也不簡單。”
霍春秋頓時啞口無言,看向孟傳情,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卻見孟傳情一直盯着桑幼憂看,那女子聽到了這邊的動靜,親自走上前來解決紛爭。她並沒有注意到孟傳情的目光,而是看向霍春秋,問道:“你是?”
霍春秋有些尷尬,輕咳一聲,道:“你好,我是武陵鎮的霍家。”說完,將手中喜帖呈上。
桑幼憂看了之後,臉上露出欣喜之色,道:“原來是嫣華的哥哥。”
霍春秋笑道:“嗯,妹妹有事趕不過來,所以讓我代替她。”
“我聽她說起過你,真是失禮了,快請進屋。”桑幼憂說完,便爲兩人讓路。
“表小姐,這……”那守衛還想攔着兩人。
桑幼憂看了他一眼,道:“嫣華是我生意上的夥伴,她的親人,我信得過。”那守衛對她還是有些畏懼,便不再阻攔。
霍孟二人進了門,跟隨前面的人朝客院走去。霍春秋邊走口中邊嘀咕道:“剛那人是誰啊,還好有她解圍,不然你可能進不來。”
孟傳情道:“她是武林莊的表小姐,掌握着武林莊的大半財富。”事實上,以他對自己表妹的瞭解,知道她一定會放行,因此在門外,他也就沒那麼緊張。
“你認得啊?”霍春秋好奇。
“不認得。”孟傳情說完,將手中的箱子塞進霍春秋的懷裡,“我去方便一下,你先走。”
孟傳情離開了霍春秋,就去內院找鄢商慈,輕車熟路的他巧妙地避開了守衛。
“小孟!”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讓孟傳情驟然停下了腳步,轉身看向走廊上的水連環和莊伏樓二人。
莊伏樓顯然已從水連環口中知道了孟傳情的身份,見了他劈頭就問:“孟兄弟,你不是回來搶親的吧?”
孟傳情嘆了一口氣,悠悠道:“你還真是……一點都沒變,如果我說是呢?”
莊伏樓看着他,問:“爲什麼?既然你喜歡鄢姑娘,爲什麼當初還要離家,非要等即將失去的時候,纔想要找回來?你原本不必面對這樣的結果。”
“莊兄,有些事並不是你所想的那樣簡單……”
孟傳情話未說完,莊伏樓就拍着他的肩膀,意味深長道:“孟兄弟,我雖然不知道在你身上發生了什麼,但是,我希望你能夠明白,今天你的出現,是個錯誤。如果你回來是爲了恭賀鄢姑娘的,那也就沒什麼,可是如果你懷有別的心思,我是絕對不允許的。”
“師兄?”水連環訝異地看着莊伏樓,他何時變得這麼多管閒事了?
“如果在一切都還沒有成定局的時候,你回來帶走鄢姑娘,我可能會幫你。但現在,一切都晚了,我不能讓你錯下去,毀了你自己或者鄢姑娘的半生。”
“莊兄,我明白你是爲了我好。”孟傳情輕笑,“你放心,我回來只是看看她。”
水連環盯着孟傳情看了會兒,突然開口道:“小孟,我隨你一起去看看鄢商慈。”
孟傳情詫異,問道:“爲什麼?”他總覺得小神醫似乎有什麼話要對他說。
水連環卻轉頭看向莊伏樓,“師兄,你也曾在這裡住過一段時間,難道就沒發現鄢商慈有什麼異常嗎?能夠改變人心的藥,也並不是沒有。”
莊伏樓眼睛一瞪,久久未動,始終不敢相信這個事實——傀儡蟲!
孟傳情有些激動,問水連環:“什麼意思?”
水連環遂將傀儡蟲的事一一道來:“你知道嗎?這世上有一種可以控制人心的藥,叫傀儡蟲,它可以讓一個人改變性格,忘卻過去。”
孟傳情聽後倒不是很驚訝,“原來真有這種藥,難怪商慈變化會那麼大,想來是父親給她服了這種藥。我一直懷疑商慈是被洗腦了,但沒有依據,也只是憑空猜測。”他看向水連環,問:“假如真是服了傀儡蟲,有法可治嗎?”
水連環搖搖頭,“我也不確定,我必須先見到鄢商慈才能肯定。”
孟傳情心中燃起希望,道:“好,那你同我一起去見商慈。如果清醒的她,還要繼續成親的話,我也就認了。”
因爲有水連環的藥物相助,孟傳情一路走來,竟也無人阻攔。兩人邊走邊聊着:“這個時間,父親他們都在招待客人,是不會注意我們的。商慈應該在她自己的房間,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她。”
“孟傳情。”水連環看着他,道:“我希望你能做好準備,如果沒猜錯的話,鄢商慈應該是吃了傀儡蟲,但是目前,我還沒有研製出解藥。也就是說,她有可能不會清醒過來。”
孟傳情苦笑道:“我明白,先去看看再說吧。”
二人接着向前走去,很快到了鄢商慈的房間。孟傳情推門進入,見一個女子穿着大紅嫁衣背對門口,頭上披着蓋頭,靜靜地坐在梳妝檯前。
“商……”孟傳情向前踏了一步,突然停下了。心中暗暗警覺:不對!不會這麼容易見到商慈,她的房裡也不該如此冷清!既然父親是爲了引我回來,應該早就設好局了。他看向身側的水連環,“她不是商慈,我們走!”
水連環雖不明所以,但還是隨孟傳情一道轉身欲出房門。這時,忽聽那新娘冷笑一聲,隨即又聽“哐當!哐當!”幾聲,一個鐵籠自兩人頭頂落下。
孟傳情眼尖手快,在鐵籠即將將兩人罩住時,抱着水連環一個翻滾,逃了出來。哪知那鐵籠只是個幌子,兩人在房中尚未站定,房間的格局突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整個房頂如巨幕驟然落下,巨大的鐵籠將孟傳情,水連環連同那新娘,三人一同罩住。
孟傳情心驚,纔多久的時間,父親如何設計的這些機關?他看向那個以自身爲餌的新娘,問:“你是誰?”
那新娘呵呵笑了兩聲,道:“二公子莫非已經忘了我?”
“孟雪夜?”孟傳情聽那聲音有些熟悉,隨即想到,這人是父親的心腹,也難怪肯如此賣命。“早知如此,我當初就不該留你一條命。”
孟雪夜將蓋頭扯下,臉上帶着恨意,道:“這世上沒有後悔藥,今天你回來,就別想離開。我會一直在這裡跟你耗着,直到明天早晨,大少爺和鄢商慈洞房花燭夜之後,你就什麼希望也沒有了。”
孟傳情在去莫邪大會之前,將她弄暈關在了孟凡塵的書房,讓她整整昏睡了一月。醒來後,她也被孟凡塵重重責罰,心中自是對孟傳情恨之入骨。
“就算出不去,我也不介意現在就殺了你。”孟傳情無心跟她對話,和水連環一同在房中摸索,尋找機關。
“哼,別白費心思了!”孟雪夜冷笑道:“這個機關在裡面是打不開的。當然,外面也不會有人注意這裡,現在所有賓客都在大堂,再過兩個時辰,那兩人就要拜堂成親。”
“不!一定有辦法可以出去。”孟傳情對孟雪夜的話充耳不聞,運功試圖掰開鐵籠,然而,無論他如何用力,鐵籠始終紋絲不動。孟傳情不肯放棄,只得再尋他法。
這時,孟雪夜忽然又說了一句話,擊碎了他的心。“你以爲大少爺不會碰鄢商慈嗎?哪怕是用藥,也要逼得這兩人做對有實的夫妻。”
“你說什麼!”孟傳情怒了,衝上前去,喝問:“他究竟想幹什麼,毀一個人不行,偏要毀兩個嗎?”
他相信孟傳聞,只要是自己喜歡的,大哥從來不跟他搶,只會幫他好好守護。所以,他相信,就算和商慈成了親,大哥也不會碰她,但是,如果父親給大哥下了藥的話,那就一切都完了。不僅僅是毀了商慈的後半生,還會讓大哥對自己愧疚,兄弟的感情可能會變質。
水連環聽了兩人的話,一時也呆住了,喃喃道:“這是什麼樣的人啊,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事,可謂是一箭三雕啊!”
孟雪夜看向水連環,笑道:“倒是讓這位姑娘做了池魚之殃。”她顯然並不認識神醫。
聽孟雪夜這樣說,孟傳情忽然想起了一事,賓客的喜帖應當都是表妹弄的,她從未見過神醫卻還宴請她,當是因爲知道神醫就過自己的命。她到現在都還在爲自己着想,我怎麼能防着她呢?如果我一早表明身份,表妹肯定會毫不猶豫地幫我。他現在腸子都悔青了,如今這種局面,要如何破解?
大門外,桑幼憂看着漸漸稀少的客人,不禁喃喃道:“二表哥,你真的不會回來了嗎?我將請帖發遍大江南北,就是盼着你聽到消息後會趕回來。還是,你根本沒有收到消息?”臉上的憂愁和失望之色很是明顯。她嘆了口氣,轉身欲進屋,卻瞧見遠遠地有兩人走來。
“那不是柳員外和遠歌嗎?”桑幼憂認出兩人,因和這兩人有過生意上的來往,便停下腳步欲親自招待。
柳員外和遠歌一老一少,腳步健穩,快步朝大門走去。桑幼憂瞧着這遠歌有些奇怪,卻又說不出哪裡奇怪,不禁皺起眉頭。兩人將手中喜帖給人查看後,便朝前走去,桑幼憂欲開口打招呼,哪知這兩人似沒看見她一樣,徑直進了門去。
桑幼憂更加奇怪,心想:“遠歌怎麼回事?好像不認得我似的?莫不是有什麼人混進來了?還是讓桑俊去試探一下才好。”想着,她便進屋去找桑俊了。
此時,大門前方左側的一條小道里,勞桑心帶領莫天都,南華,以及二十多名糊塗堂的弟子埋伏在此。見柳員外和遠歌順利地進了武林莊,勞桑心暗地鬆了一口氣。那兩人自然不是真的柳員外和遠歌,而是冉必之和冉弄衣兄妹易容的。
“老大。”身後的南華問道:“他們就這樣進去,真的沒事嗎?那個桑幼憂好像對他們起疑了。”
勞桑心幾人的時間並不多,擒住了遠歌和柳員外後,冉家兄妹只來得及易容和學習他們的說話神態,並沒有對他們做深入的調查,只知道這兩人跟武林莊的表小姐有生意上的來往。
“必之沒見過桑幼憂,所以纔不認得。”勞桑心頓了頓,又道:“這沒什麼,只要他們進府,就能把握時機。弄衣會用毒迷暈所有人,她一發信號,我們就進去。”說完,還不忘叮囑身後的屬下,“你們都服下解藥了嗎?”
身後衆人點頭,然後等着時間一點點地過去。
吉時將至,衆賓客慢慢地向大廳聚攏。桑俊見柳員外和遠歌也隨着人羣向裡走去,不禁皺起了眉頭。柳員外他交集的不多,看不出什麼破綻,但是遠歌是極其佩服桑幼憂的,見了面居然連招呼也不打,就顯得有些奇怪了。爲了以防萬一,他還是遵桑幼憂的吩咐,上前去試探二人。
“遠歌少爺,小姐幾日前得了一件珍寶,難辨真假,想請你前去一看,不知可願賞臉?”桑俊異常可親。
遠歌和柳員外對望一眼,點了點頭,之後隨桑俊而去。片刻後,遠歌一人返回,柳員外問道:“怎麼樣?”
遠歌,也就是冉弄衣,冷哼了一聲,輕聲道:“雖是有些功夫底子,不過,我的迷藥可不是吃素的,他至少要在偏房睡六個時辰。”
“想來是有人懷疑我們了。”冉必之沉吟片刻,道:“就趁拜堂的時候動手吧,免得再生事端。”
桑幼憂吩咐了桑俊後,就去新娘鄢商慈的房中幫忙打扮了,並不知道桑俊已經被人放倒。
看着鏡前含着淡淡笑意的鄢商慈,桑幼憂只覺得這一切都不太真實。她的私心裡,既希望孟傳情能夠回來,又怕他回來會破壞了這一切,想了很久,她最終還是做了宴請豪客的決定。輕嘆一口氣,喃喃道:“一切,只能隨天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