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央的心計,讓江才情深深折服。二人殘陽柳下品茗,逍遙愜意。夜未央因感嘆江才情的武功高深,而隨口說了句,“我敢保證,若是我們二人聯手,得到整個天下,也不過是舉手之勞。”
此話一說出口,江才情便請夜未央助他完成莫邪女神的遺願,徹底剷除天魔教。夜未央一生放蕩不羈,不願攙和這些江湖恩怨,便一口回絕了。江才情別無他法,只得將夜未央囚禁在地牢,直到夜未央答應助他爲止。
夜未央接着道:“我熬了整整十八天,一直不願答應他。小白沒了耐心,想用武力折磨我,我只好跟他說,‘只要你能找到一個剷除天魔教的理由,我就助你。’當然,他把頭皮想破,也想不出來一個理由的。如此,我又堅持了三天。當我正想着如何逃走的時候,小白卻真的找到了一個令我信服的理由。他說,‘天魔教百年屹立不倒,那是天命所歸,但我偏偏不信命,我偏要逆天而行。’我知道,那句話一定不是他自己想的,但是,他打動了我,於是,我給他一個機會。”
青璃夫人道:“那句話,是素妝說的。她是丹青聖手汝秋桑的後人,是個很美,也很有才的女子。當初,赦兒請她再爲才情作一幅莫邪畫像,曾在天涯閣常住。她正是對才情說了這句話,纔會被赦兒所害。”
夜未央道:“這句話,說中了他們的心事。神無赦因爲相信天命,所以,這些年來,一直阻止着小白。他們之間,沒有誰對誰錯,或許,這也是命吧。姐弟二人走到今天這一步,這種局面,恐怕也不是任何人能夠改變的。”
“不,你錯了。”青璃夫人似笑非笑,道:“只要你退出,就能改變這種局面。”
夜未央訝異地看着她。又聽青璃夫人道:“這些年來,我雖然時常發瘋,但所有事情我都記得。你幫助才情,一步步走到今日,我可都看在眼裡。正如赦兒所說,只要你放棄,才情對天魔教就不再構成威脅。”
夜未央臉色一變,道:“夫人既然都看在眼裡,又何必強人所難呢?我苦心策劃了十年,是不可能輕易放棄的。我敢保證,不出兩年,小白必能如願。”
“你真的不放棄?”青璃夫人眼神一變,威脅道:“哪怕我殺了你?”
夜未央感覺青璃夫人有些不對,心想:難道她瘋病並沒有完全好?同時猛拍身後已經卷縮在椅子上睡着的江才情,口中道:“小白,快醒醒!”
青璃夫人一步步靠近,口中道:“那麼,記住你今天的承諾。”她突然一把抓過夜未央,雙手抵在他的背上,爲他輸送功力。
江才情已然醒了過來,靜靜地看着兩人。
“夫人?”夜未央知道青璃夫人是在爲自己恢復武功,有些驚訝。
青璃夫人笑道:“赦兒狠心廢了你全身的武功,我知道你很難受,但不要恨她。我將功力輸送給你,也只能讓你慢慢恢復武功,如此,你便可安心幫助才情。”
“夫人。你打算站在小白這一邊?”夜未央心中突然有不好的預感,“你想做什麼?”
青璃夫人放開了他,看向江才情,道:“你說,他們沒有誰對誰錯,我也就不能偏袒任何一方。我給他們一個公平決鬥的機會,一個公平決定天魔教存與亡的機會。”
“您所說的機會是?”
“才情因爲小時候的那場變故,心智受損,有你相助,此處無憾。但他的功力一直不如赦兒,只有功力強到能與赦兒抗衡,纔算公平。”
夜未央大驚,“夫人不需如此,小白他不會想要你的功力。”
青璃夫人道:“你放心,我只傳他一半功力,足以與赦兒抗衡。”
夜未央問出了糾結許久的問題,“您以前一直反對神前輩對付天魔教,爲何如今轉變了態度?”
青璃夫人道:“以前,我不願對天魔教出手。經歷了這麼多年,也就看開了,如今,我想看看,軒轅伢子的後人,是不是能夠打破那個傳了百年的天命傳說。”
聽了青璃夫人的話,夜未央有些奇怪,不禁問道:“夫人爲什麼這麼說?”
青璃夫人面色沉重,道:“我不便多說,日後,你們自然會明白。”
夜未央聽後,開始暗暗猜測,夫人未說出口的話到底是什麼?他在這邊想的同時,青璃夫人已然開始爲江才情輸送功力了。二人盤腿坐在地上,皆已進入靜滅狀態。
夜未央默默退出房間,在門外守着。不久,見神無赦緩緩走了來,夜未央想也沒想,隻身擋在了她面前。
青璃夫人正一心爲江才情輸送功力,卻聽得“哐”的一聲響,夜未央砸破了門,重重地摔在屋中央。他坐起身,看向進門的神無赦,隱隱擔憂,卻無能爲力。
神無赦邊走向運功的兩人,邊問道:“母親,您在做什麼?”青璃夫人卻連看也沒看她一眼。待她走近後,才突然明白,脫口道:“母親!您竟然還幫着他!”
青璃夫人道:“赦兒,你的功力江湖已無人能敵,可才情不一樣,就當我欠你的吧。”
神無赦搖了搖頭,道:“母親,您錯了,才情的本事不比我差。雖然他將江湖攪的天翻地覆,但至少以我的功力,還可以剋制他。如今你將功力傳給他,將來若是爲禍江湖,便沒有人是他的對手。”她突然將雙手抵向青璃夫人的背後,道:“母親,得罪了!剩下的功力給我吧!”
感覺自己的內力已漸漸被神無赦吸走,青璃夫人又驚又怒,道:“赦兒,快住手!”
夜未央也是在旁邊大叫:“神無赦!你瘋了?那可是你母親,你想讓她死嗎?”神無赦毫不理會他,一心吸着青璃夫人的功力。
夜未央見江才情的額頭起了一層冷汗,顯然也很着急,奈何他和青璃夫人都是動彈不得。他只有起身衝向神無赦,阻止她繼續吸收功力。神無赦騰出一手,翻轉手掌,在夜未央還未靠近時,便運功打出,擊中夜未央。後者再次重重地摔在地上,猛吐一口鮮血。
夜未央想了想,突然朝門外奮力嘶喊:“天命!皇極!”
天命和皇極在園中聽到了夜未央的聲音,匆匆趕了過來。夜未央指着神無赦,道:“快阻止她!她在吸夫人的功力,夫人會……死的。”他卻突然說不出話來,因爲神無赦已然放手,而青璃夫人的頭髮已全然變白。
天命和皇極睜大了眼睛,看着神無赦站在那裡默默調息。感覺她身上的氣息又凌厲了幾分,兩人對望一眼,各自退開。
青璃夫人一下蒼老了許多,慢慢放下江才情背上的手,道:“赦兒,我欠你的,終究是還給你了,用我這條命。”她靠在江才情的肩頭,道:“你留我一成功力,是想讓我活着,但是,我把它傳給才情了。”
神無赦臉色變了變,蹲下身,問道:“爲什麼?”
青璃夫人道:“因爲,我想解脫了。強者都是孤獨的,我終於明白,爲何軒轅祖師擁有天人的本事,卻比任何一個凡人都活得快樂。那是因爲,他的心中沒有雜念。我們做不到這些,就無法放下身段接納別人,所以活得很痛苦。赦兒,試着去放下你的尊嚴和身段,你會明白的。”
江才情的眼睛有些溼潤,叫了“母親”卻也沒有說什麼。青璃夫人看着姐弟二人,笑道:“無論你們怎麼爭鬥,都要記得,你們是軒轅伢子的後人,是江湖最強的一脈。絕不可以斷了血脈,無論是誰,一定要將軒轅的血脈流傳下去。”她說完這些,便閉上眼睛,不再說話,或許她已無力再說。那一刻,房中寂靜無聲,江才情和神無赦一左一右,跪在她身邊,靜靜地等待她生命的終結。
天色漸漸黃昏,隨着夕陽的落幕,青璃夫人終於緩緩垂下了手。
神無赦的心隨着青璃夫人的逝去而沉了下去,她看着緊緊地抱着母親的弟弟,臉上終於泛起了淚光,喃喃道:“母親,可是您還欠我……你們所有人都欠我,可我不欠任何人……誰也不欠。”
夜未央癱坐在地上,聽了神無赦那些話,不禁有些可憐她。這個女子,從十四歲起,就一直照顧着瘋癲的母親和癡呆的弟弟,辛辛苦苦爲他們活了那麼久,如今得到的卻是這樣的回報,叫她怎能不氣?或許,她吸取母親的功力的確有些大逆不道,但誰又能說她做錯了呢?
每個人生存在世上,都有自己必須活下去的理由,每個人做事,也都有自己必須要去做的理由,所以,纔會有那麼多的身不由己。有人做着馳騁江湖的夢,卻只能空閨守候,待君白頭;有人做着執掌朝堂的夢,卻只能耕田日下,鋤禾當午;有人做着青燈古佛的夢,卻只能家和萬興,滿堂歡慶;每個人都是命運的一顆棋子,終究,誰也逃不開。
次日,姐弟二人直接將青璃夫人火葬。神無赦望着眼前的大火,眼神泛着冷冽的光,對身邊的江才情道:“你帶他走吧,今後,我不會再管你的事了。你有什麼事,也別再來求我。”
“姐……”江才情輕輕喚了聲神無赦,後者卻似沒聽見一樣,靜立不動。他只好默默轉身,最後看了一眼天涯閣,然後駕着馬車揚塵而去。
夜未央因爲受了神無赦兩掌,傷勢較重,一直躺在馬車之中。江才情也不敢駕的太快,一路上坎坎坷坷,待兩人回到糊塗堂時,已是第十日上午。
夜未央見糊塗堂空無一人,不禁奇怪,問:“人都去哪了?”
江才情道:“他們都去武林莊了。”
“哦?”夜未央恍然,“算起來,今天剛好是武林莊大喜的日子。”他突然臉色一僵,問:“你讓他們去的?他們去做什麼?”
江才情道:“你走的時候不是說要一起殺去武林莊嗎?你沒有回來,我就讓他們先殺過去了。”
“殺?”夜未央隱隱有不好的感覺,“是刺殺?”
江才情點點頭,沒有說話。
夜未央不禁扶額,“我都不知道說你什麼好了。武林莊高手如雲,你竟然讓他們就這樣光明正大地去刺殺,分明是讓他們去送死。”
見江才情一直看着自己,夜未央不禁怒了,他躺在椅子上,一腳蹬向江才情,吼道:“你還站在這裡幹什麼!現在立刻去武林莊救他們,我要所有人都活着!”
江才情正欲出門,夜未央又吼道:“給我戴着面具,要是讓別人認出來了,我跟你沒完!”
夜未央離開後的第五天,江才情決定去天涯閣帶他回來。臨走時吩咐纔剛剛返回糊塗堂的冉必之,“五天後,如果我和未央沒有回來,你們就先殺去武林莊。”
冉必之愣愣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後話,哪知那人轉身就離開。
“就這樣……直接殺去武林莊?”冉必之有些不敢相信,武林莊可不是普通的地方,而且成親那日,也宴請了不少江湖豪傑。就這樣直接殺過去,豈不是入龍潭虎穴?他當我們每個人都跟他一樣強嗎?
“嗯,未央是這麼說的。”江才情一句話將冉必之氣倒,領主走時說的那句“一同殺去武林莊”分明就是別有深意,這人果然不會思考。
由於夜未央之前並沒有部署進攻計劃,冉必之也不指望江才情能給他出什麼主意,只好又去飛龍引找勞桑心商量。
當勞桑心聽了冉必之的話後,同樣愣住了,“這麼直接殺過去,不是找死麼?”
“沒辦法。”冉必之搖頭道:“領主不在,我們只能自己想辦法了。”
勞桑心想了想,道:“成親那日,孟傳情肯定也會回去,我們若光明正大地進去,只會暴露身份。所以,一定要喬裝。”她看着冉必之的陌陽刀,“我不能帶殘陽劍,你也不能帶陌陽刀。”
“可是這樣,我們的武力會降低許多。”冉必之皺眉,他是不介意暴露身份的,“真的要殺過去嗎?”
“必之。”勞桑心正視他,道:“當初我進糊塗堂時,就發過誓了,一輩子爲領主效忠,絕無怨言。你不也是嗎?哪怕明知前方是死路,我也要爲領主去闖一闖,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也罷,反正也死過好幾次了。”冉必之滿不在乎,“我幫他做事,只是爲還他恩情罷了,他說只要我想離開,可以隨時放我走。還好我沒厭倦,再玩一陣吧。”
“你先去鎮上查一查還有誰收到了喜帖,我們一定要部署好再進攻。”望着烏雲密佈的天空,勞桑心道:“這一次,可就沒有那麼幸運了。也許,會死也說不定。”
當晚,莊伏樓收到了一個乞丐送來的物件,打開一看,定立當場。
“這是……瀝血劍。”當他回頭問那乞丐是何人送來時,卻發現那乞丐已不見了蹤跡。
同一時刻,靈淵閣觀星臺。
雪碧淵望着夜空中的繁星點點,喃喃道:“又有許多人將要逝去了啊!師兄,瀝血劍你當收到了吧,不要忘記了你的使命,揮動你的劍,去捍衛你想要珍惜的吧。”
武林莊,即將迎來它風雲變幻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