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三七 開門

張問搖搖晃晃地走到了這所房屋的廚房門口,歇了一會。他的腦袋發燙、又疼又暈,傷口漲痛,體力不支,十分飢餓,身體狀況不容樂觀。

木門虛掩着,裡面應該有人。張問打算進去偷到自己需要的東西,他沉住氣,站着聽了聽動靜,周圍很安靜,只有某種鳥雀在唧唧鳴叫。

他伸手輕輕將房門推開一條縫隙,小心翼翼地擠了進去。房門雖然沒有全開,但是屋子裡採光很好,屋頂有個天窗。展現在張問面前的,是一間簡陋的屋子,有個土竈、一個碗櫃、一張破舊的木桌和幾根板凳,還有其他一些雜物,這裡果然是廚房。

土竈上有一口鐵鍋,用鍋蓋蓋着,裡面也許有食物。但是張問忍住了飢餓,並沒有首先去找食物,他是個比較理智的人,明白現在自己最需要的不是食物,而是儘快處理傷口。既然房門虛掩,家裡或者附近肯定有人,張問不敢有絲毫遲疑,以自己能夠做到的最快速度走到土竈前面,四處尋找了一番,發現土竈竈壁上挖了一個洞,他把手伸洞中,果然找到了鐵片火石等物。

張問將打火石塞進口袋,然後向碗櫃走去,就在這時,只聽見房門“嘎吱”一聲。張問心下一震,明白有人進來了,他急忙蹲到土竈後面。

他聽見“嘩嘩”的聲音,好像有個人抱着一捆柴火進來了,張問心裡咯噔一下,因爲自己躲的地方正是放柴火的地方,等那人走過來,肯定被發現!

張問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之後,並沒有慌亂,他什麼場面沒見過,這種事不過是小事。他左右看了看,撿起一根木柴握在手裡,身體貼着竈等待那人過來。

一捆木柴緩緩靠近,那人好像很吃力的樣子。張問靜靜地等着,那人走到張問面前,視線被木柴擋着,依然沒有發現張問。就在這時,張問突然站了起來,操•起手裡的木柴,跳將過去,準備當頭給一棒。

突然之間,張問發現那人是個女子,看起來很柔弱的女子,張問手裡的木柴沒能落下去……就在這一猶豫之間,只聽得“啊……”地一聲尖叫,那女子嚇得大喊了一聲。

女子一下子把柴火丟下,轉身欲跑。張問最終沒能打下去,除了把她打暈,張問還有兩個辦法:一是制服這女的,二是自己衝出門逃跑。

但是張問還沒拿到刀子,不想就這麼跑掉。他一手拉住女子向懷裡一帶,那女子站立不穩倒進了張問的懷裡,撞得他左肩傷口生疼,不過鼻子裡卻聞到了一股帶着溫•溼汗味的清香,不是胭脂水粉的香味,是很純正的體香!

張問隨即捂住了那女子的嘴,女子拼命掙扎起來,張問感覺她的力氣非常大,如果不是他的身體狀況太差,制服一個女人肯定是輕而易舉的事,但是這個時候張問卻感覺非常困難。女人掙扎的時候,撞到了插在張問肩膀上的箭頭,張問感受到一陣鑽心的疼痛,箭頭好像又刺進去了幾分,他的左臂迅速失去力量,女子奮力一掙,從張問懷裡掙了出去,飛快地向門口跑了。

張問疼得汗水大滴大滴從頭上冒出來,最讓他沮喪的是那女人跑出去了,他感覺情況十分不妙。

因爲疼痛和剛纔使出了太多力氣,張問全身幾乎沒有了力氣,但是他到這個時候依然很鎮定,很快想到這所宅子不是在村子裡,短時間之內不可能招來太多人。

從剛纔那女子的頭式判斷,張問認爲那女人已經嫁人,是個少•婦,那麼她的丈夫或者其他家人可能在家附近。當她的丈夫發現自己家裡有個陌生男人,自己的娘子從家裡驚慌跑出來呼救,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張問深吸了一口氣,走到碗櫃前面,找到了一把菜刀,然後向門口奔去。打火石和刀具,張問已經得手,缺少棉布問題不大,他現在決定離開這個地方,有人要對自己不利,就奮力拼殺。

就在這時,那女子突然退了回來,“砰”地一聲把房門關上了。這個情況讓張問摸不着頭腦、不知所以,難道她想把老子關在家裡關門打狗?張問握緊了刀柄,但是他很快覺得不可能……她自己進來幹什麼?

那女子哭喪着臉看着張問,伸出一個指頭放在脣邊,“噓”了一聲。張問怔怔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應對,不過他當然不會出聲。

“砰砰……”房門響起幾聲敲門聲,一個男人的聲音道:“繡姑,開開門。”

張問迅速靠上去,站在門後,手裡提着一把菜刀。如果迫不得已,張問會殺掉這裡的全部人,他本來就不是一個善良的人。

聽門外那男人說的話,這個女子的名字應該叫繡姑,只見她的臉蛋長得十分水靈,小鼻子小嘴,大眼睛長睫毛,鵝蛋臉形,飽滿的額頭上被汗水沾着幾縷弄亂的青絲,身上雖然穿着寬大灰白的粗布衣服,但是依然掩蓋不了她玲瓏的身材。這種鄉下小地方,竟然藏着這般姿色,倒讓張問有些驚歎,不過純粹是覺得她相貌出衆,張問並沒有起淫•心,他在這種時候壓根就沒那心思。

繡姑深吸了一口氣道:“我一個寡婦不方便,要是被人看見了又得流言蜚語,人言可畏,你快離開!”

張問聽罷,頓時明白了這女人爲什麼要回來。名聲,實在是一件可怕的東西,她寧願冒着極大的危險、甚至可能被“乞丐”凌•辱的風險,也不願意被人抓着話頭。

實際上名聲和流言完全可以殺死一個女人,張問任上虞知縣那年,上報的幾宗命案,都是女人因爲壞了清白和名聲、或懸樑自盡或投井自殺。

這時門外的男人說道:“沒有人看見我(“哇”音)過來,快開門,再不開門,我站在門口遲早被人看到!”

繡姑一臉苦楚,冷冷道:“人正不怕影子歪,反正今天我沒有給你開門,你要站在我家門口,我能把你怎麼樣?”

門外的男人沉默了片刻,又說道:“繡姑,你開門讓我進來,我有事要和你(“米”音)說。大家鄉里鄉親的,你何必這樣呢?”

“有什麼話,就這樣說吧,我能聽見。”

“你聽我說,老邱沒福氣,一命嗚呼了,你本來就被他買來的,犯得着爲他守一輩子寡?要是有個香火還可以守着過,現在你一個人,守着幹甚?你想想,我說得有道理沒得?我哪點比不上老邱,你跟了我,我一定讓你過好日子。”

繡姑怔怔道:“你已經有家室了,既非官家又非大戶,你的娘子答應讓你娶二房?就是鄉老也不同意。你就行行好,走吧,別壞了我的名聲,不然我下半輩子都毀了。鄉里鄉親的,先夫生前對你不薄,何必做得太過分?!”

張問聽到這裡,對這女人生出了好感,還有些佩服她。她不僅漂亮,而且聰慧。張問也覺得,一個年輕女人孤苦守寡的日子雖然艱難,但是她的堅持無疑是明智的,因爲她雖然嫁過一次,但姿色不錯,只要名聲沒有狼藉,仍然有機會能找到一個老實本分的男人廝守過活。

門外的男人急迫地說道:“沒關係,沒關係,你只要從了我,我回去就把那婆娘休了。她連你的一個腳趾頭都比不上!”

繡姑冷冷道:“不要再說了,快走吧!你丈人接濟了你多少東西,你敢休他女兒?就算你有膽子,休了她再娶我,我以後還怎麼做人?”

門外的男人恨恨道:“我對你的心,你還不明白嗎,爲了你,我什麼都願意做,你要天上的星星我都摘給你。要不我們私奔吧,我一定照顧你一輩子!”

繡娘一臉冷意,不再說話,那男人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家裡沒多少米了,我帶了一袋米過來,你開門,我給你送進來。”

繡娘怒道:“滾!再不走我就去找鄉老,讓鄉老把你送到府裡充軍!”

男人憤怒地砰砰捶着門,罵道:“你個爛•貨,不要臉的婊子!你他•媽的裝什麼清高?不就是雙破鞋?嗎的,老子倒是要看看你還能嫁多好!”

繡娘含着眼淚,咬着牙纔沒哭出聲,她的肩膀不住地顫•抖。張問心裡也有些憤然,他很想叫繡娘把門打開,一刀劈了這廝。但是張問並沒有這樣幹,殺了人自己可以跑路……跑不跑得掉另說,而且,不是反害了這女人?

張問一般不會意氣用事,他很冷靜,當初在紫禁城門口,他連尿都能當衆憋出來,受到滿朝文武的嘲笑,他都能忍耐。所以這種小人的行徑,完全不能左右張問的理智和行爲。

男人在門外罵了許久,幸好沒有強迫撞門,畢竟這個地方雖然是叛軍控制,但依然有法度。實際上那男人是撿了一條命,他要是敢進來,張問肯定會冷不丁一刀劈過去。

聽不見那人的聲音之後,繡娘才鬆了一口氣,回頭看着呆站在那裡的張問,張問手裡還提着一把菜刀。繡娘臉上又是一凜,剛鬆的一口氣又提了上來,眼睛裡充滿了害怕。

張問覺得這個女人是個好人,完全不想傷害她,他見狀,急忙說道:“你別怕,我不會傷害你……”

繡娘打量了一番張問髒黑的臉,轉身走到土竈旁邊,揭開鍋蓋,裡面果然放着半碗剩飯,她端起碗走回來,遞給張問道:“我知道你很餓了,吃吧,只剩這些了。”

張問急忙接過來,眼睛盯着那碗飯,就像一個飢•渴的淫•棍盯着一個裸•體美女一樣的眼神,他伸出手抓起飯就往嘴裡塞,後來乾脆直接把臉埋進碗裡狼吞虎嚥,猶如秋風掃落葉一般把半碗飯卷得乾乾淨淨。

張問活這麼大,從來沒有吃過如此香甜的食物,如此美妙的佳餚,比滿桌的山珍海味、甚至比皇家御賜的宴席,更加可口,更加美妙。

“額……”張問捂住脖子,大睜着雙眼,感覺到一陣窒息,嗎的噎住了。張問的吃相讓繡孃的恐懼減少了一些,至少不是很驚慌了,她急忙拿起瓢在水缸裡舀了一瓢水,說道:“慢點,喝口水。”

張問抓住瓢,不小心抓住了繡孃的手,繡娘急忙縮了回去。張問灌了一口水,長噓了一口氣,這纔好受了些。他喘了一口氣道:“多謝姑娘……夫人,剛纔我偷偷進屋,沒有其他企圖,你不要害怕……我只需要三樣東西,打火石、刀子、棉布,現在我找到了打火石……”張問看着手裡的菜刀,便把它放了回去,“我需要一把尖刀,還有一點棉布,然後我就走,絕不給你帶來其他麻煩。”

繡娘揹着手悄悄拾起張問放下的菜刀,依然警惕地看着張問,說道:“你真的只要這些東西?剛纔我給你飯吃,你看在那碗飯的份上,放過我吧……”

她的動作逃不過張問的眼睛,張問也沒有計較,她真要拿菜刀砍人,不定下得了手,就算敢砍也不定能打過張問,張問只不住點頭:“我說到做到。很抱歉嚇着你了,你給我一把尖刀或者剪刀、一點棉布,我馬上就離開。我真的很需要這些東西。”

繡娘突然驚慌地說道:“你……你身上流血了!”

張問下意識摸了一下左肩的傷口,低頭一看,本來已經幹了的衣服已經被鮮血浸•溼了一片,手一摸滿手都是血。應該是剛纔繡娘在張問懷裡掙扎的時候動了箭頭,本來已經止血的傷口又開始慢慢流血。

“沒關係,我受了一點傷。你快去找我要的東西!”

繡娘慌慌張張地跑進裡屋,拿了一把剪刀和幾塊布出來。張問捂着肩膀,接過那些東西,轉身就走。他雖然吃了半碗飯,但是剛纔又流了許多血,渾身依然軟得厲害,雙腿都在打顫。他去推門閂時,竟然沒有力氣推開,他回頭說道:“把門打開,我得趕快找地方處理傷口。”

繡娘見張問的樣子,怔怔道:“你……你真的沒關係?”

張問搖搖頭道:“沒事,你快開門。”

前後兩個男人叫繡娘快開門,不過一個是在外面叫開門;一個從裡面叫開門。繡娘怔了怔,眼睛裡突然露出一絲堅毅的目光,說道:“你這樣出去不行,把上衣脫下來,我給你看看傷口,家裡有藥酒……我……我是怕有人看見你從我家走出去,你天黑後再走。”

張問猶豫了片刻,因爲自己肩膀裡的東西是一枚箭頭,軍用箭頭!一個肩膀裡插着軍用箭頭的人,是什麼樣的人?

但是,情況很不妙,張問要趕快處理傷口,這枚箭頭陷在肉裡都接近一天一夜了,必須盡最快取出來!

張問當下就說道:“既然這樣,我就借夫人的屋子療一下傷。你去把草藥拿出來,幫我升一堆火。”

繡娘點點頭,急忙跑進屋裡,端着一個瓦罐出來,放到桌子上,然後跑到竈前去升火。

張問脫下上衣,頓時露出了顏色淺黃的赤•裸上身,這肌肉這皮膚……根本就是錦衣玉食才能養出來的,他的臉卻髒黑一片,上下形成了鮮明的反差。繡娘看了一眼,臉上一紅,同時也覺得很奇怪,不過她看到張問左肩上的血,急忙就升火去了。

張問拿起酒罐和剪刀等物走到竈前,在一根木凳上坐下,然後從竈裡抽出一根燃燒的木柴,把剪刀放到火上去烤。

“你可以到裡屋去等片刻,一會可能有點嚇人。”張問冷靜地說道,他其實也很緊張,他彷彿感覺到了拔出箭頭時的劇痛。

繡娘看着張問肩膀上的箭頭,怔怔地說:“你需要幫忙的時候我可以幫忙。”

張問也懶得和她廢話,他用棉布包起剪刀後部,說道:“一會我拔出了箭頭,如果不慎昏過去了,你幫我,先拿藥酒沖洗傷口,一定要把雜質全部衝乾淨,然後用這把剪刀燙傷口,讓它止血,明白嗎?”

繡娘戰戰兢兢地點點頭,她非常害怕,也許她這一輩子都沒見過這樣的事。

張問說完,拾起地上的一根木柴,咬在嘴裡,伸出右手抓住了斷箭的尾部。他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使出全力,向外一拔!

“唔……”張問咬緊木柴,悶叫了一聲,箭頭帶出來一股鮮血。他仰着頭,瞪圓了雙目,一臉痛苦猙獰,筋脈暴鼓。一瞬間功夫,張問就像被掏空了身體一般。或許是因爲有繡娘在旁邊可以幫忙善後,張問堅持不住,眼裡蒙上了一層白霧,昏了過去。

這時,張問突然覺得輕鬆了一般,失去了知覺。

繡娘雙手發•顫,看着鮮血在張問的肩膀上涌出來,簡直是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她嚇得滿臉淚水,急忙拿手捂住張問的傷口,但是鮮血仍然從她的指尖往外冒。

繡娘終於記起了張問剛纔說的話,急忙拿着藥酒倒在傷口上,又拿乾淨的棉布洗了一遍,然後按照張問說的,拿起那把滾燙的剪刀,微顫顫地伸向張問的傷口。

段二四 問道段十八 遺詔段三四 曹娥段二六 流言段四十 中興段六三 馬蹄段二六 舅子段三四 規則段三五 黃雀段二四 內書段十四 先子段十四 叱詫段八 一葉段十七 貪事段十 辭呈段十 裡外段十一 白兔段四八 海棠段一 回首段二一 理由段七 布子段二三 長生段五四 龍井段二 刺案段三七 解字段七九 血案段十五 夜行段二一 變徵段二 家事段二十 敵酋段十四 納妾段二八 天堂段五十 機關段六九 遭罪段八 密報段四八 整軍段四二 營地段四四 合作段四一 情意段十五 宮變段十三 山水段二三 預謀段二八 老寨段五四 龍井段七 客人段十七 替身段十六 懿旨段六六 炮響段三五 銃聲段八 一葉段二九 憐憫段二四 死敵段三九 喪鐘段四 天命段十二 烽火段十一 千兩段九 南城段十七 貪事段四十 信王段七 畫具段十七 夕陽段十四 納妾段三六 祝莊段五四 老李段十三 便宜段三五 張嫣段三十 意外段十八 名妓段二十 特產段十五 瑪瑙段二三 看茶段九 五味段三四 規則段三一 溫州段十八 貝勒段十四 出行段十 廚娘段二一 問罪段二十 牽連請假段六九 遭罪段四 石板段七 增印段七二 捷報段七二 捷報段七八 力量段八一 圍殺段八 寒煙段七六 滄桑段六五 人心段三 憲禁段十九 麪粉段二 枚卜段一 廷杖段三 湖畔段八 花燈段二 平衡段三九 成仁段二四 奸案段十五 瑪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