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巴眨着眼睛問:“是什麼事我不知道?”
江嘉其呆呆的,不說話,好半天后,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把手放到他臉上,寬大的手掌,一半捂住了額頭,一半蓋住了眼睛。然後,我看到了他的眼淚,自手指縫裡汩汩地透了出來。
他哭了。
江嘉其哭了。
這是我認識江嘉其這麼久來,第一次見到他哭。江嘉其喃喃地說:“我對不起左琳琳!我害了她!我對不起她!”
我不懂得如何安慰他,只是拍他的背,輕輕地說:“江嘉其,別難過了!事情已成了現實,你難過也沒用。”
江嘉其說:“拉拉,你是不懂的!你什麼也不懂!”
我當然不懂!
我怎麼會懂?我又不是他!
江嘉其和朱子諾,是典型的鳳凰男和孔雀女。
什麼是鳳凰男?
顧名思義,“山溝裡飛出了金鳳凰”,指的是那些出身貧寒,幾經辛苦考上大學,畢業後留在城市工作生活的男人。
什麼是孔雀女?
孔雀女是在大城市裡長大,大城市裡生活的富家女。從小到大,父母溺愛,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吃得好,穿得好,不用討好誰,不需恭維誰,不必使心眼,過着風調雨順,隨心所欲的日子。
要知道,爲了娶上孔雀女,多少鳳凰男甘願做上門女婿。因爲這一樁婚姻,可以省去幾十年奮鬥史,直接晉級。之後,開香車,住豪宅,引豪門的水,澆自家的田,這是一件多麼快意人生的事!
不過江嘉其這個鳳凰男並不快樂。
我從來不知道,他是如此的不開心。
後來我去了一趟洗手間。樓下的洗手間滿了,寒家的一個工人認識我,笑着說:“程太太,二樓也有洗手間,我剛纔看到程先生上去了,要不程夫人你也上二樓吧。”
於是我上了二樓。
還沒有走到洗手間,忽然傳來了一男一女的說話聲,男的好像嗤程一鳴,女的好像是寒靜兒。我好奇,躡手躡腳走了近去,還真是他們。
只聽寒靜兒說:“一鳴,我知道我誤會了你。那些照片,那男的根本就不是你!”
又再聽程一鳴說:“當初我就說過,我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
又再聽寒靜兒說:“一鳴,我錯了,也後悔了。一鳴,看在過去的情分上,難道你就不能原諒我嗎?難道我們就不能夠重新開始嗎?”
只聽程一鳴冷笑一聲:“重新開始?寒大小姐,你想得太多了,我可沒有和你重新開始的打算!”
寒靜兒問:“你就這麼恨我?”
程一鳴冷冷的說:“恨,我對你恨之入骨。寒大小姐,你太過自私自利,根本就不顧及我的感受!我是個男人,你這樣不顧後果,隨意踐踏我的尊嚴,你讓我的顏面何在?你不是我,你不知道我當時的心境,那天,我恨不得把你千刀萬剮。”
寒靜兒聲音嗚咽:“一鳴——”
程一鳴說:“寒大小姐,你不要說了,我也不想再聽下去!這些年來,我受夠了你的刁蠻任性!我真的受夠了!”
寒靜兒囁嚅:“我……我不過是一時的衝動。”
程一鳴的聲音還是冷冷的:“一時的衝動?寒大小姐,你一時的衝動,衝動了多少次?我26歲那年,就想着要和你結婚,那個時候你懷上了第一個孩子,就因爲我說,今天我有一個很重要的會議要開,真的走不開,明天我一定陪你去醫院檢查。可是你扔下電話,就一時衝動地跑去醫院把孩子打掉了,說因爲我不關心你,所以你不想嫁給我。有了第二個孩子,你選結婚的日子正好是我生母的忌日,我說,我們選另外一個日子好嗎,於是你大發脾氣,一時衝動地跑去醫院把孩子打掉,說我不愛你,根本沒資格娶你。有了第三個孩子,就因爲一些無聊的照片,把人家錯認爲我,你不願意聽我解釋,竟然在結婚前一日,獨自把孩子打掉了,說你不嫁了。寒大小姐,你可知道,你這些一次又一次的一時衝動,是如何傷我的心?你的任性驕橫,這些年來,已把我傷得身心疲憊,我對你的愛,也在你的任性驕橫中,一點點消耗盡了。”
寒靜兒哀求:“一鳴,對不起,我不知道,我會把你傷得這樣深。一鳴,我錯了,我改,我以後不這樣了,還不行嗎?”
程一鳴說:“寒家大小姐也肯低下尊貴的頭,向人道歉?我程一鳴可受不起。”
寒靜兒不甘心:“一鳴,你要我怎麼做你纔可原諒我?”
程一鳴冷冷的說:“我不會原諒你!”
寒靜兒低聲下氣:“一鳴,我們在一起這麼久,有這麼多年的感情,難道你真的不肯原諒我?”
程一鳴說:“寒靜兒,你不必要對我低聲下氣,你還是給自己留點尊嚴吧,你不要再說了,我不會再回頭。我們,也不會再重新開始。”
寒靜兒問:“真的不可以重新開始?”
程一鳴斬釘截鐵地說:“不會!絕對不會!”
寒靜兒的聲音歇底斯里起來:“程一鳴,我恨你!我會恨你一輩子!”
程一鳴的聲音有說不出的冷,像冰:“隨便你!你恨我多久也是你的事,與我無事。”
寒靜兒咬牙:“程一鳴,你會後悔的!”
寒靜兒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彷彿拼盡了所有的力氣那樣,有着一股痛不欲生的絕望。隨後,她瘋了那樣,衝了出去。因爲跑得太急,太快,她沒有看到站在門外鬼鬼崇崇偷窺的我。
寒靜兒走後,程一鳴呆在洗手間裡很久。
我看到他站在鏡子前。
鏡子裡的程一鳴,血涌到頭頂,額頭上暴出青筋,雙脣和嘴角被火燒得通紅,他的每一根神經都被燃燒着,每一塊肌肉都在**。突然,程一鳴就發起狠來,對着那面大鏡子,一拳便狠狠的砸到玻璃上。
“怦”的一聲巨響。
玻璃頓時爬出絲絲蔓延的細紋,有細小的玻璃碎片飛濺了出來,而程一鳴拳頭上的紅色的**,一滴一滴地淌下來。
我站在門口看着,不說話。
只是看着。
我知道,程一鳴心裡還裝着寒靜兒,因爲還愛着他,所以他才這樣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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