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當年

三年前。

若論皇城第一美, 誰人不曉得樊家收養的唐家遺孤,從小就是美人胚子,長大更是亭亭玉立。

十三揚名, 冠絕盛京。

娉娉嫋嫋十三餘, 豆蔻梢頭二月初。引得衆公子爭相拜訪, 更是與尊貴的二皇子情投意合, 定下婚約, 是一對羨煞旁人的璧人。

這樣的美貌,這樣好的婚事,雖不是親生卻寵愛她的家人們, 唐嬌本該在最美的年紀最無憂無慮,可耳邊總是有一些不和諧的聲音。

傳聞戶部侍郎的女兒也有傾國傾城之容, 那真是回眸一笑百魅生, 六宮粉黛無顏色。凡是有幸見過的人, 都誇誇其談比起這郭玉兒,皇城第一美人是浪得虛名。

唐嬌心裡有疙瘩, 聽得多了,總覺得這是禍事。趁着太后壽宴的盛舉,早就想會一會這女人如何能比她。

在見到唐嬌之前,郭玉兒還不知道這比美論題已經被吵成了爭議,更不關心樊家唐家幾個孩子, 何許人也。只是略略聽說樊家世代武將, 這一輩又出了一位能上戰場的將軍, 想是恢復昔日榮光, 光宗耀祖指日可待。

僅此而已。

比起唐嬌, 她纔是真正含着金鑰匙出生的官家大小姐,平時接觸的人和事, 天生高人一等的教育,遺傳父母的風姿,讓她有足夠高傲的資本。

而這個在她面前潑辣到惡語相向的女人,她是真看不上:“你說你和二皇子有婚約在先,那關我什麼事?”玉媚想了想那最有機會登上九五之尊之位的二皇子,端的是俊美飄逸,溫潤如玉,怎得會和這種女人糾糾纏纏。前幾日與他下棋品茶,頓時心裡那點好感大打折扣。

唐嬌見她態度曖昧,心中的懷疑更是按捺不住,直道她勾引男人搶了自己的未婚夫,盡是威脅怒罵之語。

郭玉兒還是頭一次被這種女人纏上,吵的頭都疼:“你說的人可是二皇子,不是市井小兒,別說他娶了正妃又娶側妃,就是他養了十七八個妾室,你都管不着。你現在如同市井潑婦一樣在我面前鬧,無非就是因爲以我的身份,若是與你爭,正室之位你爭不過。那你在我面前罵破天也沒用,無端落得個儀態醜陋,不如省省?”

唐嬌紅了眼,心口疼到快昏厥。

她說的是真的,但是唐嬌絕不能接受自己的如意郎君如此待自己,絕不能接受被這個女人俯視看不起。憑什麼?她擡起頭,看着光鮮亮麗的郭玉兒,周身的明珠翠羽,趾高氣昂,高貴的甚至連頭顱都不曾低過。

憑什麼?她是比她漂亮,比她地位高,她只是一個被樊家收養的孤兒,就活該低人一等嗎?

唐嬌眼中怨毒,趁着與郭玉兒推搡幾下的功夫,故意失足滑入湖中。

冬日冰冷的湖水,蒙上了薄薄的冰霜,水中的小冰碴能刺入人骨頭裡,虧得兄長樊城的胸口如此的暖人,才讓唐嬌撿回一條命。

因她是個小人物,甚至都沒掀起什麼波浪。

只有兄長,將她緊緊護在懷中,幾乎要拿劍指着那個讓她妒恨不已的女人。

女人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美目幽幽的,沒放在心上。

“她自己跳進去的,怎麼就變成我推的了?”郭玉兒看不上唐嬌,連帶着對樊家人也沒好臉色,“難道你們樊家的人都喜歡信口雌黃,賴着我不放嗎?”她平時應付多了那些粘的跟狗皮膏藥一樣的追求者,這會打發兩個人都成爲下意識的習慣。

樊城冷笑,胸中怒火滔天:“她連命都不要,就爲了誣陷你?”

郭玉兒連解釋都不屑:唐嬌的這點小伎倆,也只配和那些市井婦人玩玩。在權利和地位面前,別說她沒死,就是真的丟了小命,也沒用。

她走了,身後的小人物是那麼的微不足道,不值得她再去多看一眼。

只留下樊城臉色鐵青嚥着惡氣,他心中也無比清楚,以郭家的權勢,他根本不能拿眼前這個美麗卻蛇蠍的女人怎麼樣,這就是強權。但是他發誓,有朝一日必讓欺他樊家之人,付出代價!

之後郭玉兒又與樊城碰過幾次面,大抵也發生了一些大大小小的誤會,對方見她如同見殺妹仇人,分外眼紅。

老實說,郭玉兒沒什麼印象了。可能就是她的這份高傲,讓仇恨的種子越埋越深。

樊家的人都是心眼如同針一般小的。

但是她也無比清楚,這樣的性子,不管她如何表現,這唐嬌都不會善了。

而她家傾覆那天,郭玉兒的天也塌下來了。樊家兩個落井下石的兄妹,不過是大廈將塌的其中一枚石塊而已。

那日不知是何天氣,小黑屋裡只有陰冷和潮溼。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露出一道刺眼的光。

樊城揹着光,將一疊書信狠狠地砸在桌子上,恨不得砸在郭玉兒那張失神的臉上。

“這些書信,全都是借你之手送出,你們郭家通敵已有八年之久,是也不是?”

郭玉兒像個失了魂的娃娃,僅剩了一副好看的軀殼。

樊城激動的掐着她的脖子:“你也是知情者,是也不是?”

郭玉兒缺氧得咳了幾聲,終於找回了自己沙啞的嗓子:“這些書信,確是借我之手送出。”而知不知情又有什麼要緊……她的父親、母親、祖母、奶媽、表姐……九族之內都在大牢裡等着被砍頭,難道還會獨獨漏她一個嗎?

樊城像碰到髒東西一樣甩掉她,怒極反笑:“真是好的很。我們在邊疆浴血沙場,靠血和命去換得百姓安寧,而你們郭家在背後錦衣玉食,坐享榮華還不夠,居然叛國通敵,置周謨萬萬百姓於水深火熱,置萬千將士於險境,晚上做夢就不怕夢到邊界的森森白骨嗎!”

郭玉兒趴在地上,不知還有沒有神志,恍若未聞。

樊城:“你們一家……都該死!”

不知男人何時走的,當郭玉兒意識到自己哭出聲的時候,已然是嚎啕到撕心裂肺,整個胸膛像淹在水中一樣難以呼吸。

半月前,家中的薔薇還豔着,父親帶了許多御賜的域外織品,娘笑着說要做許多許多漂亮衣服。

半月後,郭府已被抄成一片廢墟殘垣,家中人更是在牢獄受盡酷刑折磨。

家已經,不復存在了啊。

郭玉兒想到那些被作爲證物的書信,明明都是出自她和父母之手,怎麼就一封封潛藏了暗語呢。

被樊城從邊界的敵軍那裡偷回來,鐵一般的罪證,做不得一絲一毫的假。

父母到現在都沒有認罪,她家真的是無辜的嗎?

郭玉兒不知道。

將死之局,無力迴天。回憶這十幾年家中溫情,父母養育,現在一同背上罵名,共赴黃泉……

似乎也不是那麼難以令人接受。

令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是,快要行刑的前一天,郭家一干人等全都認了罪,獨獨還了郭玉兒清白。

她的書信只是普通的書信,未有泄露我國軍務之嫌,更非知情者。

即便是這樣,也不能抵消她的死罪。她死後,充其量也只是一隻比較清白的鬼魂而已。隨後,郭父的至交好友林仕在行刑當天用了先皇御賜的免死金牌,只保下她一人的小命一條。

可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她被貶入秦樓爲妓。

郭玉兒不知道郭父是不是算好的,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剛好可以將她赦免在內。

可他千算萬算,沒有算到樊城這個劫數。

幾天之內,人生的大起大落,都被玉媚經歷了個徹底。

一切的一切,也許都是命定的。玉媚時常勸慰自己,郭家當年樹大招風,仇人必不少。沒了樊城,可能又有李城、趙城,沒了唐嬌可能會有胡嬌,花嬌……

她已經這樣了,還能如何想不開?

可她偏偏就是想不開,還不敢死。所有人都死了,她獨活。在秦樓想了兩年,都沒有想通那免死金牌用在自己身上有何用,是什麼深意。她可需要?

這沉重的愛,她可受的起?

就算再想千遍萬遍,也無法將這回憶中的痛抽離。

“玉媚姐姐?”木蘭見她出了這麼久的神,小心拍了拍她。

恰逢這時蘇苓回來了,在牡丹園與唐嬌、蘇菁菁碰個正着。

蘇苓:“喲,今日吹得什麼風,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蘇菁菁瞪她一眼,唐嬌裝作看不到她,挽着手離去。

“站住!”蘇苓拍拍自己身上的官服,“你們是不是忘了什麼?”

時間彷彿靜止了一會,唐嬌和蘇菁菁不情不願的叫了一聲“蘇大人”。

對頭,她就是蘇大人!從頭到腳,從身份地位,從身體和心靈上,她都和原來那些婆婆媽媽唱宮鬥戲的小女人們區分開來,劃清了界限。

啊哈!蘇大人鼻孔朝天:“唐嬌姑娘,你是一個慣愛搬弄是非的女人。我覺得我們蘇府呢,廟小,容不下你這尊大佛,會擾了清淨。”

唐嬌聽了,臉黑的像鍋底,憋得像河豚,直咒罵這破地方請都不來!

那感情好!妙哉!

趕跑了瘟神,玉媚和木蘭從後面樹叢冒出頭,蘇苓笑着還沒好好炫耀一下自己的英姿,就猝不及防被玉媚一把抱住。

親密接觸,又軟又香的妹子,手都不知道往哪裡放。蘇苓以嘴型示意木蘭:怎麼啦?

木蘭乾着急,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三人回到院中,玉媚像沒事人一樣,問也不說。

“喜歡你啊,還能爲什麼?”

還知道調戲人了……

木蘭偷偷把蘇苓拉到一旁,眉頭皺成一個川字:“小姐,玉媚姐姐太美了,會不會喜歡上咱們姑爺啊。”

這什麼話,長得美就會喜歡張弦月嗎,根本不是邏輯關係好嗎。

木蘭愁的團團轉,自家小姐還在笑:“若是玉媚小姐喜歡上了姑爺,小姐你根本搶不過人家!”

“……”這你讓我怎麼回答你?

小廝在門外把門敲的啪啪響,說是鴛鴦要求見。

蘇苓:“做啥?”

小廝:“她說願意侍奉蘇大人,給小姐當牛做馬,願意隨着小姐嫁去張府。”

蘇苓:“我不願意。”

今天是怎麼了,一個個的都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