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莉的老爹站在廣場的外圍望着目光所及之處最遠的地方,那個小小的人影一下子被拉的筆直,人們爆發出驚天動地的歡呼聲。他心頭有些茫然,也有些冰冷,他問身邊雀躍不止跟着起鬨歡呼的人,你有什麼可高興的?
那人回答他,別人都在高興,我覺得也很高興,況且還死了一名黃金貴族呢!
萊莉的老爹依舊茫然,他心裡空落落的,轉身走向城牆根,維託在銀環區的邊緣給他們買了一棟二層樓的房子,一百六十多個金幣,這對萊莉的老爹以及他的一家來說,是一筆一輩子都難以賺到的天文數字。他這下子可成了人人羨慕的帝都人,不僅住着銀環區的房子,手裡還有一筆兩百個金幣的存款證明,以及一份還算清閒且貴的工作。
可他就是高興不起來,因爲這一切,都是用他女兒的性命換來的。
一條人命值多少錢?
哲學家和思想家會閒的蛋疼的告訴普羅大衆,人的性命是寶貴的,是無價的,是無法用世俗中沾染了腥臭味的錢幣可以稱量的。
其實,人命是有價的。
高高在上的貴族的性命是昂貴的,少則數錢,多則上萬金幣。像萊莉的老爹以及萊莉姑娘這樣社會底層的人,他們的性命則是低賤的,其實也就是幾個金幣的價位。這麼說來,其實萊莉的老爹賺了,只有幾個金幣價格的姑娘賣了幾百個金幣的高價,幾百倍的利潤他應該是賺了,應該是。
可不知道爲什麼,萊莉的老爹心卻是冰冷的,這並不是一筆劃算的買賣。人命的確有價,但是希望是無價的!
他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每一次邁動毫無知覺的雙腿行走在帝都銀環區的街道上,雙眼無神也沒有焦距的望着前方,幾百個金幣買走了他的希望,買走了他的未來,也買走了他的一切。
雙腿就像灌了鉛,步履蹣跚,跌跌撞撞,路上迎面而來的行人都及早的避開了這個有些不太對勁的老頭。他們的眼睛裡沒有同情或是疑惑,只有冷漠,冷漠,以及冷漠。
越是繁華的地方,人與人之間無形的牆壁也就越厚,不知道是誰說的這句話,一點也不錯。
他在自己工作的地方向小幹部請了假,得到了批准後他漫無目的的在街上亂晃。他的工作就是看大門,看法院的大門,一個月三十五個銀幣,每天工作半天。他不知道爲什麼他提不起一絲的幹勁,在法院門口的崗亭裡,反而如坐鍼氈。
路上的行人們都在討論着塞比斯之死,以及修正過後的法律和憲章,但是從來沒有人提起萊莉。萊莉就像是路過人世間的一陣風,沒有留下絲毫的印記,吹過之後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不甘心!
他的空洞的眼神逐漸變得陰狠起來,真的不甘心,養了十幾年的女兒就這麼不明不白的離開了這個世界。先是被那個叫做塞比斯的小畜生給**侮辱了,接着又在大庭廣衆之下被小畜生塞比斯的父親,老畜生維託當衆羞辱,最後逼死了她。今天被絞死的不應該只是那個小畜生一個人,他的父親也應該被絞死。
萊莉的老爹攥着拳頭,胸口疼的喘不過來氣,他依靠着路邊牆壁緩緩蹲下,抱着雙腿埋着頭,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就像一個命不久矣的重病患者。
冷漠的行人甚至連問候一下的想法都沒有,路過這裡時的步伐反而變得更快。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天色漸漸擦黑,夜幕降臨。路邊的路燈開始變得明亮起來,將整個銀環區都照亮,猶如白晝。每天僅僅是爲了驅散黑暗而點亮的路燈,就要消耗掉數量驚人的泰伯利亞晶石。和其他世界的那些大國首都一樣,亮化工程一直以來都是賠本的買賣,但是爲了誇耀盛世富足,政府還是需要掏出這樣一筆費用的。
銀環區的宵禁是在晚上十一點,十一點後上街需要攜帶戶籍的證明,如果被認定爲可疑的對象,還有可能會被關進監獄中,從幾天到幾年不等。不過自從新的修正法典實施以後,一切都變得稍微公平公正了一些,至少不會被莫名其妙爬起來上個廁所,就關上幾年的黑牢。
萊莉的老爹是一個老實人,天黑之後他就站了起來,揉了揉發酸的屁股和雙腿,一步一步的朝着“家”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走的那麼決絕,每一步走的那麼蒼涼。
“當家的回來了?”,萊莉的母親已經準備好了晚上的飯菜,並不豐盛的晚餐,麥仁粥和幾個黑乎乎的麪包,還有幾片顏色有些過於鮮豔的薰火腿片。其實就算吃的好一點,以他們現有的積蓄和萊莉老爹的工資也能承擔的起,但是一輩子都這麼過來了,突然叫她改變,她也改變不了。
女人是賢惠的女人,她將飯菜都擺放好,擦了擦手上的水漬。“當家的來洗洗手,今天工作順利嗎?”
萊莉的老爹隨意的洗了洗手,拿起一塊全麥的黑麪包用力咬了一口,就着濃稠的麥仁粥嚥了下去,“今天我去看那個小畜生行刑了。”,他嘴裡發出吧嗒吧嗒的咀嚼聲,這也是很多貴族們最爲鄙視平民的地方,發出這種聲音本身就是一種非常不禮貌,非常沒有修養的表現。不過平民們卻認爲這樣吃飯很“香”,並且樂此不疲。
萊莉的母親臉色一僵,手中的麪包就放了下去,她雙手擺放在自己的雙腿上,低垂着臉,“他死的痛苦嗎?”
萊莉的老爹搖了搖頭,“不痛苦,一下子就死了,連掙扎都沒有掙扎一下。”,臉上的悲愴濃的化不開,他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吸了吸鼻子,露出一抹壓抑着的瘋狂,“這事不算完!”
萊莉的母親抿了抿嘴,用力的點了點頭,“嗯,不算完。”
吃完飯老夫妻二人誰都沒有說話,在昏黃的油燈下,並排坐在牀上,呆呆的望着門外漆黑的夜色。直至夜深了,萬籟俱靜,萊莉的老爹纔有了一絲動作。他吹滅了油燈,躺倒牀上翻身面朝牆壁,嘟囔了一聲,“睡吧。”
一夜無話,第二天清早萊莉的老爹換上了自己結婚時穿的好衣服,把自己打扮的整整齊齊,漂漂亮亮。從他踏出家門的那一刻開始,他就沒有指望着能再回來。
家裡的存款與積蓄都託人轉交給鄉下的族親,他們兩人已經無牽無掛。
萊莉的老爹攥着一份文件,徑直走進了維託的辦公室裡,他將手掌的文件放在了維託的桌子上,後者皺着眉頭望着這個和自己年級差不多大的男人。因爲地位、身份、權勢、以及所帶來的不同生活環境,讓兩個歲數相差無幾的男人,在外表上有着極大的差距。維託看上去只有四十歲出頭的樣子,頭髮梳理的一絲不苟,穿着得體的衣服,雪白乾淨的臉上看不見什麼皺紋。
反觀萊莉老爹,不知道的還以爲他已經六十多歲了。皮膚粗糙暗沉,皺紋一道接着一道,頭髮和胡茬子都已經花白。
維託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他斜睨了一眼桌子上的文件袋,沉默了片刻之後,才問了一句,“這是什麼?”
萊莉的老爹牙一齜,露出了黃色發黑的牙齒,隱隱透着一股口臭,“材料,打官司的材料。”
維託心頭一跳,他接過文件袋拆開掃了一眼,只有薄薄的兩張紙,“你要告誰?”
“你!”
民告官有史以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另外一個世界中國的古代,根據各個朝代的規定不同,民告官首先要經過一輪打板子,然後是拘押,最後還不一定就能告成。很多民告官的小民最後都慘死在牢獄中,根本就不給他們上堂的機會。人一死,官司自然就作罷。
在這裡,在奧蘭多帝國,也有着類似的規定,並且更加的嚴苛。
平民向貴族發起決鬥,在決鬥之前先刺傷一條胳膊和一隻腳,纔有資格和貴族們動手。平民告發貴族,首先平民在結案之前會被定義爲暴民,不僅要在大庭廣衆之下承受鞭刑,還要掰掉數顆牙齒作爲代價。至於最後能不能告贏,會不會走流程,這就需要看貴族們的心意,以及被告發的貴族有沒有敵人了。
儘管帕爾斯女皇修正了法典和憲章,她本身的意願卻不是爲了公平和公正。貴族犯罪的審訊流程也不應該由平民發起,而是像塞比斯案件那樣,直接由檢察院發起。萊莉的老爹越過了這些程序,選擇了最艱難的一種方式。
維託笑了起來,他隨手將薄薄的文件袋丟在桌子上,向後靠了靠,傲慢的揚起下巴,望着萊莉老爹的眼神中充滿了輕蔑,“告我?”
萊莉的老爹用力點了點頭,“是!”
“你知道後果嗎?”
他再次點頭,“知道!”
沉默了片刻後,維託臉上的輕蔑的笑容收斂起來,變得陰沉,“是誰讓你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