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二無聲的嗍着嘴,他無疑很忌憚持鐮人,而這忌憚中又隱帶着意見,儘管心底對持鐮人並非十分服貼,但是帶刀狸貓行動上卻表達了果斷的附和,他當即表態道:“周,撤吧!”
周毅不甘心就這麼走了,今夜最鮮美的一塊嫩肉他還沒有吃到嘴裡。作勢欲走的屠夫轉眼返過身來,舞刀漫刺白衣少女。周毅雙手短刀劃出細繁的亮線,全數奔着少女的四肢筋脈而去,短刀攻擊如果落實,不會致命,但是肯定殘腳廢手。
“鼠輩敢爾!”遠方火光裡兀地傳出一聲勃怒暴喝!
隨着這聲震四野的暴喝,一直不動的白衣少女柳眉倒豎,玉靨現出些許急躁與不悅,手中利器毫不遲疑的挽起了絢麗劍花。少女的劍法遠遠沒有達到心劍一意的自如境界,一看就是照葫蘆畫瓢的模仿,缺乏自我的風格,但是招式間依然有蘊有幾分大氣玄奧,而她手中的寶劍更是鋒利無匹,周毅的一雙短刀撞進防禦嚴密的劍網裡,瞬間寸寸碎斷。
周毅未料竟吃這般小虧,陰暗的本能幾乎瞬間爆發,然而他瞅見了衝破火幕、飛掠而來的人影,不得不閉合了忿忿尖嘴,立即撤離。只是臨去時,屠夫狠狠的盯着兩名殘存的追擊者,尤其看向白衣少女的目光淫邪中帶着酷虐,簡直像是要將其肢解了一般。
黑衣勁裝青年本來欲去,此刻停下了腳步,趕緊向白衣少女一拱手,自我介紹道:“在下卓立,不知小姐芳名?”
凡俗裡,陌生男子主動詢問妙齡女子的姓名是件犯忌諱的事情,但在武林之中就沒那麼多的講究。
白衣少女還劍入鞘,頗有禮貌地回道:“遠威威遠,在下駱鈴。”
卓立心中一動,原來是遠威鏢盟。
遠威這面金字招牌響徹中原,雖然鏢盟老盟主駱千河隱退歸田,但是聲威仍然顯赫,至今遠威鏢盟的盟主之位都是空着的,據聞駱千河唯有一女,駱千河對其疼愛非常,視爲掌上明珠,現在看來,眼前這位就是遠威鏢盟的大千金了。
“原來是駱大小姐,久仰大名,卓……”
“鈴兒!你讓我一頓好找啊。怎麼擅自脫隊,並且不留口信,跟誰學的?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卓立的一套客氣話沒有說完,就被後來者的劈頭責問打斷,當然這番話是衝着駱鈴的。風火趕至的中年人中等個頭,相貌堂堂,稍顯瘦削的國字臉隱含着怒氣,虎眼圓瞠,看上去氣勢逼人。
駱鈴面對中年人的質問,不情不願的回了句:“楊叔,您怎麼追過來了,我的口信不是留給蓋幽了麼。”
中年人氣道:“胡鬧!蓋幽已被我重罰,你趕緊隨我走。”
駱鈴一聽就急了,嗔怪道:“我來這兒,本就騙了蓋幽,你還罰他做什麼。五個金牌鏢頭,我就知道楊叔你看不上他,總找些原由爲難他。”
中年人氣也無奈,怒也不能,唯有和顏笑道:“好,好,你跟我回去,回了我自饒了蓋幽。”
“楊叔你騙人。你早罰過了蓋幽,我回去有什麼用?回了,我怕今後連短鏢也走不了,只能在賬房裡當個閒人了。我不是你們養的金絲雀。”駱鈴柳眉倒豎,不搭這個腔。
中年人名喚楊儀,乃是遠威鏢盟三位副盟主之一,是鏢盟上下人人敬畏的對象。不過楊副盟主現在也不好使,駱鈴平日乖順,但是一朝起了脾性,除了駱千河,真是無人可以管束。
這時,一個甜甜婉婉的女子聲音插言道:“楊大俠,既然駱小姐想歷練歷練,眼下正好闖蕩一番呢。”
與楊儀一同趕赴來的有三個人。
發言的女子身材嬌小,肌膚白皙,容貌精緻美好宛似瓷娃娃一般,她提完建議,嘴角揚起,笑盈盈的看着楊儀和駱鈴。
楊儀被駱鈴嗆得好生尷尬,聞言又暗暗皺眉。
且說遠威上次西北之行對鏢盟內部造成的影響。西北任務雖然達成,但是完成的過程非常不順,尤其是首次出師的駱鈴長時間與大部隊脫離,一直與殺手混跡,着實讓人提心吊膽。看管好老盟主打下的這份基業很重要,保護好老盟主唯一的後裔也很重要。力主鍛鍊駱鈴的鏢盟第一副盟主謝守辛在高層會議上坦誠決策失誤,讓出了一部分手中權力。從此駱鈴遠離了一切可能發生危險的任務。此次駱鈴走鏢之時再次擅自脫隊,一經上報就驚動了遠威鏢盟高層。鏢盟副盟主楊儀碰巧身在冀州首府朱弦城,楊儀聞訊便拋開公務,緊急趕至螞蟻窩方向。他在焦縣撞上大隊武林人士,打聽到了駱鈴的下落,又得這位鄭家的劍妃子親自帶路,終於追上了駱鈴。
現在鄭翠娥發出聯手的邀請,楊儀眼光掃過一起趕至的另外兩人。
旁邊的年青人相貌質樸,耷拉着眼皮,若非環胸抱着一口好刀,就與一個睏乏欲眠的村夫無甚區別。剩下的那位中年人銀冠束髮,霜染的鬢角,白雪似的長袍,姿容雍雅,好整以暇。
神刀紅葉亭蕭衍,明月府總管田中道。
這兩個人名氣均不小,而且俱是楊儀眼中少數實力遠超名氣的低調人物,再加上鄭世家的劍妃子,螞蟻窩即使是一處龍潭虎穴,也可以在護住駱鈴的情況下略窺一二了,另外楊儀亦有撩撥螞蟻窩陰沉面紗的打算,這對估斷經行此處的行鏢路線頗有價值,冀、青兩州是中原腹地,但是遠威鏢盟的冀青行鏢路線向來讓他提心吊膽。
“螞蟻窩爲禍武林久矣,應該儘速剷除,還一方清淨,聽聞鄭世家、紅葉亭、明月府倡此義舉,遠威鏢盟欽佩之至。既然今夜恰逢其會,楊某願盡一份力量,只是鈴兒初入江湖,經驗尚少,我主要擔心鈴兒的安全。”楊儀娓娓而道,絲毫未提耽擱的公事。
鄭翠娥抿嘴淺笑,走到駱鈴跟前,親近的挽住少女玉手,臻首靠着駱鈴香肩,喜孜孜道:“我會全程照顧鈴兒妹妹的,楊大俠放心。今夜只是探一下外圍梨花溝,不會深入險地。但是如果遇到不長眼的,也不介意給螞蟻窩一個回擊,不能讓螞蟻們太囂張了。”
兩美姝夜風裡款款相依,宛如一對如膠似漆的姊妹花,雖然其中一個的表情顯得不太自然,而另一個則是自然得過了分。
鄭世家的女子個個出類拔萃,可謂巾幗蓋鬚眉,都說鄭家新生代最出色的要數三把紅顏劍。三把紅顏劍以鄭潭心爲首,劍仙子的江湖評價極高,隱爲鄭世家年輕一輩的翹楚。而另外兩把紅顏劍:劍妃子鄭翠娥、劍公子鄭瑞盈同樣不容小覷,公認的劍術高超,亦是萬千江湖少年郎的夢中情人,單論名氣的話,楊儀暗忖恐怕自己也比不了,他笑笑,不再推搪,應道:“就依鄭女俠。”
明月府總管田中道負手在旁,一直未發話,直到楊儀與鄭翠娥談妥,才衝着楊儀欣然道:“多了楊兄相助,真是意想不到的幸事。不瞞楊兄,此行除了我們幾人,夕照溪還埋伏着千秋幫的精英斥候,惡蟻們平日依仗水險警戒,現在則不足爲戒了,時機運用得當,說不定還可以截到剛纔那幾只惡蟻。”
論年齡,摸到天命之年門檻的田中道比楊儀還要年長些,兩人江湖地位也差不多,田中道稱楊儀爲兄只是拉近雙方關係。楊儀聞言蹙眉,馬上回道:“田總管,千秋幫地坤堂在此?”
田中道解釋道:“高行天刺殺婁冬青、齊萬恩之事,現在江湖皆知,婁聽豔新掌千秋幫,爲了安撫幫衆,少不了要在螞蟻窩的地界動動刀子,縱然殺不死高行天,起碼也要找幾隻螞蟻血祭一番,地坤堂自始至終沒斷了此處的察勘。我們想碰螞蟻窩,婁聽豔樂見其成,前些天,夕照溪附近已經插進了三名地坤堂斥候。”
楊儀思索道:“婁聽豔不惜殺叔奪權,狼子野心的人物,是不是要提防提防?”
田中道點頭贊同楊儀的謹慎,口上卻貫徹着行大事不拘小節的直斷,他沉着應道:“婁聽豔聲譽不佳,的確不是能夠交心共濟的同道,不過殺父辱幫之仇,不共戴天,婁聽豔得了喪心瘋纔會連我們都一起算計。螞蟻窩內部景貌少有人知,這些年勇闖蟻窩的人物不少,但帶着訊息生還的可是一個也無,想制敵於先,少不了藉助地坤堂斥候的手段。”
楊儀向田中道拱拱手,灑然道:“總管運籌帷幄,在下多慮了。”
作爲臨時參與者,楊儀點到爲止。
婁聽豔三個字從駱鈴左耳進,幾乎就要右耳出。伊眨了眨眼,方想起這人她認識的。談的不就是那個登徒浪子麼。駱鈴是後來從別人口中知曉婁聽豔身份的,除了輕浮自大,婁聽豔沒給駱鈴留下好印象,婁聽豔雖有示好,駱鈴卻不想結交這樣的人,但是比較之下,她更受不了鏢局的苛刻管束,長線的險鏢不許走就罷了,連超過百金的鏢物也輪不到她參與了,與其整天沉悶消磨,駱鈴倒寧願和婁聽豔這種惡徒打交道。西北歷練之前,駱鈴機靈乖巧的性格里面還無逆反的種子,可一旦見識了真正的天空,羽翼隨之而生,她怎能繼續容忍一隻金絲雀的無聊生活。
她是駱千河與崔楠的唯一女兒,她亦是鏢局的普通一員。
她不是,她也不願成爲鏢局高層爭權奪勢的棋子。
她想拍打着羽翼飛上天空,尋找自由,證明自己,或者只是單純的飛向某人。
鄭翠娥輕輕搖動駱鈴,一雙明眸隱着幾分好奇。
蕭衍的木然呆她能理解,夢中人本就是浮生若夢的武功路數,眼下不是呼呼大睡已是很好了。
而這小妮子卻走什麼神?
被人晃醒,駱鈴扭身轉頭,只覺肘臂接觸的地方異常柔軟,不覺臉龐一熱,趕忙將手從鄭翠娥的肘臂之中抽出。與鄭翠娥改爲四手交握,面面相對,駱鈴認真打量着,不由讚道:“劍妃子和劍仙子一般漂亮呢。”
鄭翠娥的眼睛好像天上的暗星忽然閃明,其秀眉不自覺的揚動,問道:“嗯?你見過譚心。”
駱鈴嗯嗯的點頭,沉浸在回憶中的眼睛彎成兩道月牙,崇慕的道:“一眼而已,但是過目難忘。”
鄭翠娥笑盈盈道:“呵呵,我怎比得上譚心,妹妹,儂纔好看呢,簡直秀色可餐,讓人恨不得一口吃下肚去。”
駱鈴被誇得害羞,有些難抵對面的熱情,鄭翠娥偏又捉着她的手不放開,圓潤的俏臉直湊過來看,虛張聲勢似乎真要咬上一口,駱鈴忍不住跺腳道:“姐姐,你取笑人。”
鄭翠娥抿着笑意,手指颳了一下駱鈴挺翹的鼻尖,柔聲道:“咱們去探一探蟻窩的虛實,你待在姐姐身邊,不要脫離隊伍,這裡壞螞蟻多着呢,狡猾着呢。”
駱鈴見鄭翠娥大不了兩歲,卻把自己當做小孩子哄,心中輕笑,嘴上則乖乖應聲。
田中道向楊儀做了簡單交代,便查看倒伏的幾名追擊者,螞蟻的下手狠辣決極,追擊者大部分遭斬首而亡,難以施救,查看只是略盡人事而已。
田中道從神劍山莊的屍體邊站起,看着做着同樣事情的卓立,問道:“這位少俠,怎麼稱呼?”
卓立恭謹道:“小人散野之徒,名喚卓立。總管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儘管吩咐。”
黑衣青年隱忍的氣質中透着一股衝勁,也算個人才了,田中道收回目光,溫和的道:“驛站損毀,人員傷亡,你留下來穩定陣腳,以接後續,我們去去就回。”
卓立低首稱是,心下暗暗嘆氣。前往夕照溪有風險,但是回報非常高,若能跟隨幾位高手走上一趟,即使沒有斬獲,傳揚出去也會身價倍增。
可惜沒有這個機會。
卓立緩緩擡頭,望着田中道幾人消失在夜色裡。
燃燒的荒野被黑夜潛行的衆人拋在身後地平線下,前方的大地因爲缺乏月光的眷顧,晦暗深重。田中道領頭而行,楊儀落後田中道一個身位,鄭翠娥、駱鈴緊隨兩人右側,殿後的則是蕭衍。蕭衍不斷打着哈欠,貌似還沒睡醒的樣子,行進中,駱鈴總忍不住向後瞄上一兩眼,看看蕭衍是否掉隊。
當然,蕭衍是不可能掉隊的。
某次打量的時候,駱鈴瞅見蕭衍還報以微笑,只是少女不能確定這微笑的對象是誰,或許這半夢半醒的怪人是對着他的夢中情人而笑吧。
荒原的地勢還算坦蕩,但是無奈夜深草長,並且隨時可能面臨螞蟻的伏擊,所以一行人力求謹慎,前進的速度不快。
兩刻鐘後,衆人停了下來。
眼前草叢凌亂,地面仰臉躺着一個男人的屍體。男人四肢與軀幹的連接處筋肉斷裂,手腳以一種詭異的角度攤開,看起來像是損壞的泥偶,悽慘可怖,男人的身體沒有致命傷,他斷氣不久,死因乃是失血過多。
駱鈴捂着口鼻,看見死屍旁邊遺落的利鉤,輕聲道:“是和我一起從客棧追出來的人。”
鄭翠娥覺察到少女的不安,她拍拍駱鈴的背,安慰道:“前些日子青州水龍會散了,一部分人併入了狂沙幫,還有一部分散入江湖,沒想到其中的好手分水鉤吳阿四折在這裡了。”
確認了死者的身份,田中道與楊儀簡單看了兩眼死者的傷口,就率先上路。
又是半個時辰的路程,衆人終於隱約聽到了夕照溪的流水聲,隔遠望去,黑暗的水面偶有浮光,秋蘆葦暗影纏綿,難見雁禽,河岸經常行人的地方踩踏出了小片空曠地帶,那裡卻赫然立着兩個人,其中左側稍矮那位還牽着一匹騾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