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無憂走到欄杆處,低看皺起的水面,輕聲道:“玉橋,我的手裡有了一株冷香蕊參。”
回玉橋面現一絲訝色,竟呆了片刻。這個信息顯然超出了他的預料,但吃驚轉瞬被難禁的喜色替代,青年激動道:“太上洪福,無雙門萬幸。”
“不要高興的太早,可惜這株冷香蕊參保存的時間太久,不光藥效失了大半,葉、須、花亦盡廢,唯有根莖可用,最多隻能給太上再續半年壽元而已。”李無憂苦笑道:“我全力運作,卻只換來這個結果。也罷,世上尚存的冷香蕊參恐怕僅此一株,再無第二,抱怨不得啊。”
“無憂門主,半年足夠了。太上若在一天,緣盡緣錯就不會公開露面。而金月遊行事一向謹慎,料想不會替大羅教出面的。如此這般我們尚可一戰。”回玉橋目中精芒閃動。
李無憂深沉的道:“玉橋,說點心裡話吧,西北不大亦不算小,我只想喝酒不想分勝負,我本認爲宮無上也是這般想的。”
“供奉的牌位多了,他或許真將自己當做了神仙。神仙的器量,凡人如何曉得。”回玉橋半帶嘲諷的道。
李無憂憑欄倚住,道山頂輝煌壯觀的宮殿一下子便跳進他的眼簾,他先是眉頭皺了皺,繼而情不自禁的道:“神仙當處瓊樓玉宇,你還別說,宮無上的樓子修的真好。”
回玉橋正自思量着,聽見李無憂的羨慕口氣,沒好氣道:“看一遍,說一次,感興趣的話你也修啊,門裡的財政狀況,我可是略知一二,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你又不是修不起。”
“修不起,我是真的修不起,呵呵。”李無憂抿嘴笑着,早看見到遠處來的人兒,便招了招手。“鬼鳴魅影刀”梅刃甜本來停了一下,見到示意,這才沿着快被海棠花遮蔽的小徑繼續前進。
來到小亭之外,身背猙獰鬼頭刀的梅刃甜俯身一禮。
回玉橋仍自思索,只隨意地問道:“何事?”
梅刃甜有條不紊的稟道:“有兩件事情。一是確切獲知此遭王爺的大壽將是一次小範圍的家族聚會,王府不會對外派發請柬,也不會接受任何賀禮。二是剛剛得到了金寒窗的下落,但是卻又失去了此人的下落。”女子清爽的髮絲垂落似山澗流瀑,她並不擡頭,低聲回稟着,嫵媚的聲音好像摻進了暖暖的午後陽光之中。
一時間,李無憂與回玉橋皆沉默不語。
梅刃甜低着頭,有種失去兩人存在感的錯覺,風過小亭,安靜的小亭像是空的。戰力強橫的梅刃甜很少服人,她火爆的脾氣就如她火爆的身材,但這亭內的兩人卻是她最最敬服的。梅刃甜慢慢擡頭看了李無憂一眼,她不敢琢磨李無憂的心思,又瞧着向來待下親和的回玉橋。
回玉橋點了點頭,開口道:“第一件事暫且放着,再議,先說說金寒窗的事情。”
梅刃甜定下心來,續道:“金寒窗投案自首,被押在城中死牢已有數天。一切收押看管的手續都是由王府的嫡系人馬經手,消息封鎖的非常嚴密,我們沒有第一時間得悉。可是今天早上,死牢似乎出了問題,牢營失蹤了不少重犯,獄卒亦有死傷,很可能有人劫獄。現在死牢一點風聲都透不出來,根據斬聞堂的分析,金寒窗遁逃的可能性很大。”
“劫獄的人是誰,有信息嗎?”回玉橋心念電轉間,低聲詢道。
梅刃甜道:“事情發生在兩個時辰之前。劫獄者手段殘酷狠辣,見者阻者沒有一個活口,因此無人能指認劫獄者的身份。”
“動手的人起碼會留下痕跡,斬聞堂難道沒做分析嗎?”回玉橋的語氣裡隱隱透着不快之意。
梅刃甜答道:“王府嚴密截留一切信息,斬聞堂得到的內容太少了。大體上只能推斷出劫獄者不超三人,殺人者使用的是刀劍之類的近戰兵器,沒有暗器機關火藥之類的輔助。斬聞堂初步判斷應該不是金家下的手,而唐棠於拂曉時分距離平朔尚有四十里的路程。”
回玉橋皺眉道:“按金月遊的行事作風,他應該不會劫獄的,想維護金寒窗,金家不會現在才發動。守備死牢的兵卒近千人,而且過半是訓練有素的強弓手。牢營的出口是一片長近五十丈的寬闊廣場,廣場四面圍着高逾四丈的城牆。在這毫無遮攔的空曠所在,面對常駐箭垛之內的七十多個神箭手,以及隨時可以趕至的精銳重裝甲士,竟然還能從容不迫的滅掉所有活口,劫走金寒窗……劫獄者的能量實在非同一般,然而此事金家不會做,唐棠還未至,那麼平朔城中有實力且有膽量的就只剩下我們和大羅教了。大羅教會去劫獄?這聽起來簡直是一個笑話。”
梅刃甜初次聞聽這個消息的時候,也是頭皮發麻。牢獄乃是世俗權威的象徵。各州府的牢獄皆有重兵把守,防備甚嚴,極少有被攻破的事例。而實際上,世俗牢獄再森嚴的守衛也不過是一張華麗的裱畫罷了,這個武者遍天下、門派滿江湖的世間並不缺少強橫到視牢獄爲無物的人物與勢力,它們纔是真正的秩序仲裁者。只是擁有強大力量的它們懂得介入世俗的尺度,不會公然對抗朝廷的威嚴。微妙的平衡來源於更高處的制約。這制約不是所謂的朝廷征討,令它們心存敬畏的是一手扶立新朝的朱崖。因爲干預世俗政權而被朱崖抹去的門派不是一家兩家。平朔死牢被劫一事,西北王府的面子自然丟大了,但若連劫獄者的影像都模糊不辨,這叫立於西北頂端的無雙門怎麼撇清干係?不斷演化的江湖傳言是一件無形變幻的可怕暗器,可是專精情報分析的斬聞堂根本斷定不了劫獄者的身份,斬聞堂否定了金家,卻又提不出合理的猜想,梅刃甜只有據實轉述道:“斬聞堂拿不出一個結論,但斬聞堂可以確定事發之時,金月遊十有八九身處大羅道觀。門主吩咐過魏堂主,一定要密切關注金月遊的動向,斬奏堂布置在金月遊身邊的眼線不下二十處,魏堂主說可保萬無一失。至於唐棠,斬奏堂現在還沒有此人入城的線報。”
李無憂忽道:“當然不是金月遊,更不可能是唐棠。一點有用的線索都捕捉不到嗎?魏傑真是越來越蠢了。不管監視的是誰,需要動用這麼多人嗎?金月遊是單靠人多就能盯住的嗎?梅,你告訴魏傑,就說他這麼多年,日復一日的愚蠢着,我已到了容忍的極限。三天時間,他只有三天時間,三天之內打探不到金寒窗的消息,那麼便把堂主的位置讓出來吧。岑王爺的大壽成了家宴麼,我曉得,但是我們人不去,禮品照舊送,並且儘量提高一個規格。你還有其他要說明的嗎?”
梅刃甜恭謹的道:“沒有。”
“那下去吧,立刻將我的話轉達給魏傑,指着他的鼻子告訴他。”李無憂頓了一下,又加了一句,道:“另外,請蕭總堂主過來議事。”
“謹遵門主吩咐。”梅刃甜躬身禮拜,嬌軀扭轉,鬼頭刀譁然響動,一道紅影已飛掠而去。
回玉橋道:“撤了魏傑,誰來替他的位子呢?其實這幾年來,魏傑幹得還不錯,至少沒有什麼重大失誤。三天的期限,依劫獄者表現出來的水平,他不可能抓到金寒窗的片衣只袖。到那時候,真要撤了他?”
李無憂冷道:“沒有失誤?沒有失誤可以去斬破堂搞特攻。我們得知金寒窗自首的事情,起碼晚了大羅教三天以上,這還是我保守的估計。我對他報了莫大期望,而他就用種種白癡的行爲來敷衍我麼。魏傑必須撤,接替的人選嘛,暫時先讓蕭直轄斬奏堂,不就好了。”
回玉橋嘆道:“也好。門主越來越倚重小蕭了,只是他才加入不久,時間短促,似乎無法看透一個人。”
“蕭的潛力巨大,我沒有理由不重用。我向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已經帶過不少門裡的人馬,各個堂口也基本都接觸過了,我會繼續給他機會,玉橋,你覺得把‘及時雨’交給他,怎麼樣?”李無憂負手而立,悠然說道。
回玉橋默然片刻,還是提議道:“‘及時雨’部隊是我們的殺手鐗,您的決定是不是急了點。”
李無憂如赤子一般地笑道:“玉橋,我這個人最不喜歡的就是順其自然。蕭不是初出江湖的毛頭小子,他雖然略顯青澀了點,但是辦起事來,兇殘與狡猾不亞於你我。”
回玉橋無奈地笑道:“既然您已經決定,我能說什麼呢。我就祝願他更加兇殘與狡猾吧。”
李無憂大有深意的看着回玉橋,含笑道:“你嫉妒了。”
回玉橋漠然道:“刀磨得太快,易折,我是愛護他,前車之鑑,後事之師,希望小蕭不要像他的前任那般曇花一現。”